他顫抖著給方清止血。
「要是清清有什麼三長兩短,別怪我不顧及我們夫妻多年的情分,你這個潑婦!」
我的臉頰應該腫起來了,耳朵里全是斷斷續續的嗡鳴。
剛撐著黑板站穩,看見陸子安緊隨其後跑進來。
看看滿頭是血的方清,再看看面色難看的我。
他的嘴唇動了動。
堅定地張開胳膊,攔在了我的面前。
「不許你欺負清清阿姨!」
「安安要保護清清阿姨,不再讓潑婦傷害她!」
小小的臉上滿是堅定,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
不過,他攔住的人,卻是我。
他的親生媽媽。
陸鳴懷裡的女人抬起頭,露出一個隱晦的笑容。
是啊。
她很得意吧。
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傻子都為她戰鬥。
他們仨,真是越看越配,天選一家人。
16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許然作為機構的負責人,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我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人家這麼信任我,沒想到我第一天上班就惹出了事情。
「楚老師,你的臉!」
桐意驚呼一聲,跑過來心疼地摸摸我的臉。
「是誰打的你?!」
他攥緊小拳頭,看起來生氣極了。
「是我打的,那又怎麼樣?」
陸鳴抬起頭,毫不示弱。
「是她先打了你們方老師,小朋友,你難道沒看到方老師的額頭都出血了嗎?」
方清的力度控制得極好,雖然只是擦破了表皮,但血糊糊的看上去很可怖。
顧桐意看看她,再看看我。
像一個小牛犢子,站在我身前。
「不可能,楚老師不是這樣的人!」
「怎麼不可能?」
陸子安大聲反駁。
「我爸爸都說了,她是就是一個潑婦!」
兩個小孩對峙,誰也不讓誰。
許然走過來,淡淡開口,「方老師,你來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放心,我絕不包庇任何人。」
方清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頭。
帶著哭腔。
「沒什麼的,是我自己摔的,真的和楚老師沒有關係……」
「清清,你大膽說,我為你主持公道,一個楚瀟瀟還能翻了天不成?」
「阿姨不怕,我和爸爸都會保護你的!」
「其實……事情就是你們想的那樣,楚老師嫉妒我搶走了你們,衝進來拽住我的頭髮,然後就……」
「我求了她半天,可她就是不聽。」
許然笑了一下,打開手機。
「既然這樣,我們來看看物證吧。」
「學校新裝了監控,方老師似乎還不知道。」
「什麼?!」
「不能看!」
方清臉色煞白撲上去,想要阻止許然。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17
看完視頻,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陸鳴沒說什麼,只是默默鬆了一些手中的力道。
陸子安看看他們,再看看我,露出了些許迷惑的神色。
「楚老師,你看看是報警還是怎麼處理?這件事,你是受害者。」
許然把視頻轉給了我。
「陸鳴,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帶著陸子安,凈身出戶。」
「不然,這個視頻,加上家裡你趁我喝醉,教唆安安按我指印的視頻,我會一起公開。」
剛開始,陸鳴的臉色雖然青了一點,但還算過得去。
畢竟犯事的人不是他,我們還沒離婚,他打我一巴掌根本沒什麼。
但聽到我說家裡也安了監控,他開始慌了。
那一段錄像,真真切切地記錄了他下藥、偽造協議、教唆兒童的全過程。
法律上管不管用先另說。
無論哪一段錄像傳播開來,都足夠讓他社會性死亡。
「你,你,夠狠。」
他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
我知道,這段維持十年的婚姻,徹底結束了。
18
我把房子賣了,重新買了一個小屋。
屋裡堆滿了我喜歡的顏料和畫板。
我本就喜歡鮮艷的顏色,可是結婚後陸鳴說那些顏色晃眼,加上氣味對寶寶的健康不好,我才全部捨棄。
現在,我深呼吸一口,鼻腔里全是我愛的,淡淡的顏料味,無比滿足。
我把那些為了方便打掃買來的素色居家服全扔了,換成了大膽撞色、前衛流行的各種裙褲。
我感覺自己像愚公,把自己心口的小石頭一點一點挪走。
呼吸逐漸暢快,天都更藍了。
現在,除了在機構里上課,我還會去學生家裡做私教。
最喜歡我的孩子,就屬顧桐意了。
「阿姨,你做的飯為什麼那麼好吃?你畫的畫為什麼那麼好看?阿姨,你真的不是神仙下凡嗎?」
他總是纏著我,真心實意地說出一些讚美的話。
加上許然開給我的費用極高。
作為回報,我偶爾下廚,改善一下他倆的伙食。
我才知道,許然常年在國外留學,會做飯,但做的都是白人飯,難以下咽。
這倆人一般都是隨便找家餐館,對付一口預製菜,已經很久沒吃到有鍋氣的家常菜了。
一頓飯,把顧桐意小朋友吃美了。
趁著許然刷碗的功夫,他蹦蹦跳跳給我翻相冊,看他小時候的照片。
無意間,我瞟到相冊里的一對男女,穿著軍裝,和顧桐意的眉眼八分相似。
我終於相信,他和許然只是叔侄的關係。
那張照片的背面有一段話。
原來,顧桐意的父母都是有名的軍醫,參與了戰亂地區的人道主義救援,卻在過程中不幸遇襲。
那時,顧桐意才兩歲。
臨終,他們將孩子託付給了童年信得過的好友,也就是許然。
我摸摸顧桐意的小腦袋,眼眶不禁泛起一絲濕潤。
怪不得他喜歡搗鼓槍炮的玩具,還說自己長大了要當醫生。
「阿姨,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在叔叔房間裡,見過你的畫。」
「啊,什麼?」我還沉浸在傷感里,一時沒回神。
「你的畫,右下角有一團小火苗,是你的簽名對吧!」
「叔叔的房間裡有好多這樣的畫。」
「我給你看!」
來不及阻止,他噔噔噔跑進去拿了一幅精心框裱的畫作。
看到的瞬間,我愣住了。
的確是我的畫,不過是我十年前畫的。
那時的我,用色大膽艷麗,飽和度極高。
在業界非常有爭議。
有人說我沒有絲毫天賦,畫作凌亂又膨脹。
有人說我新潮前衛,清晰反映了現代社會的人性,將是下一個流行趨勢。
其實我畫畫沒想那麼多,只是隨心所欲地創作,最重要的是,賣錢補貼家用。
那時,有一個神秘買家接連買了我十幾幅,還託人引薦說想見見我。
我想去來著。
可那段時間陸鳴剛開始上班,天天應酬,在家吐得昏天黑地。
我要照顧他,不得已就婉拒了。
如今,看到這幅畫,我仿佛見到了早年那個明媚張揚的自己。
原來,那個神秘買家是許然嗎?
畫框的背面,寫著「MyMuse」。
顧桐意的小腦袋湊過來。
「阿姨,叔叔為什麼說你是老鼠啊?」
身後傳來一陣碗盤的輕響。
我一回頭,陸鳴正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被打翻的水果碟子。
顧桐意看看他,又看看我。
像是懂了什麼。
「阿姨,你會成為桐意的嬸嬸嗎?」
「嘩啦」一聲。
水果碟子徹底亂了。
19
再次有陸家的消息,是在一個月後。
「瀟瀟,安安病了,夢裡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能不能來醫院看看他……」
原來,安安跟著方清,頓頓炸雞燒烤。
他原本的腸胃被我調理得不錯,按道理,偶爾吃幾頓是沒關係的。
可頂不住,頓頓吃。
很快,他得了急性腸胃炎,被送到醫院掛水。
陸鳴壓低聲音:「再怎麼說,你也是他媽媽,他最難過的時候還是會想你……」
「陸鳴!你在和誰打電話……」
沒等我說些什麼,電話被匆忙掐斷了。
那邊傳來「嘟嘟嘟」的忙音,我笑了笑,沒說什麼。
他的媽媽嗎?
我早就不是了。
後來見面,是在培訓機構里。
顧桐意的畫作完成得非常好,作為獎勵,我送給他一個我親手製作的金魚燈籠。
金魚通體紅藍配色,骨架用金絲銀線纏了一圈又一圈,還會發光。
顧桐意愛不釋手。
陸子安不知怎的惱了,衝上去把那個燈籠奪到自己懷裡。
「這不是你的,這是我媽媽做的,是我的!」
他紅著臉和顧桐意爭搶。
我過來的時候,他正好被日漸健壯的顧桐意推了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
見我來了,有些怯怯。
「媽……楚老師……」
「陸子安,這件事情是你不對,快把金魚燈還給顧桐意。」
「我不,你從來沒做給我過,我也喜歡這個燈……」
他低垂著腦袋,淚水一顆顆砸到地上。
我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子。
「顧桐意這次的作業完成得很出色,所以我獎勵他這個燈。如果陸子安小朋友也乖乖聽話,認真完成作業,我也會獎勵你的。」
「真的嗎?!」
冒著鼻涕泡的小臉忽然抬起來,「媽……楚老師也會獎勵我嗎?」
見我點頭,他把金魚燈還給顧桐意。
抹了把臉,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20
陸鳴和方清的生活,我沒有過多地打聽,但也多少從共同好友那裡聽到一點。
如果說我是熱情如火,方清就是柔情似水。
我的火燒不死他,只能燒乾自己。
她的水卻可以水滴石穿,細水長流,慢慢折磨。
據說,她經常會在陸鳴的飯局上悄無聲息地出現。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找過來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
對於手機查得更厲害。
電話、簡訊是家常便飯。
什麼視頻軟體、螞蟻森林、WPS 在線文檔編輯、釘釘好友。
每晚,她都要細細翻找一番。
後來,陸子安說他們經常吵架,他的小天才手錶還錄下來一段,邀功似的拿給我聽。
「你媽要來,行啊,我媽也要來,怎麼著就你有媽啊?!」
「我為什麼要在家帶孩子做家務,我也有工作啊,你就不能請保姆嗎?」
「沒錢?你一個月十幾萬,怎麼會沒錢?」
「你都凈身出戶了,為什麼還要還房貸?」
「陸鳴,你說話啊!」
「夠了方清,事情已經這樣了,我能怎麼辦?」
「你能不能冷靜點,別稍微不對你的心意,你就像個瘋子一樣和我亂吵……」
我冷笑著掐斷音頻。
瘋子嗎?
在他眼裡,不僅我是瘋子,連最愛的方清也變成瘋子了?
我反倒覺得,好像是誰呆在陸鳴的身邊, 誰就會變成瘋子。
他的沉默,他的發言。
看似示弱, 實則指責。
沒有一句提到自己的問題,反倒把問題轉移到女人的情緒上。
漠視你的痛苦,無視自己的無能。
在外人看來,完全就是一個暴躁的妻子和好脾氣的丈夫。
以前我深陷其中,被他氣得胸口疼、腦仁疼。
幸好現在跳出來了。
「媽媽, 你回來好不好?清清阿姨不會做漂亮的手工,不給我的書本寫名字, 也不幫我搭衣服,她還和爸爸天天吵架……」
「噓。」我把食指放在嘴邊,「現在要叫我楚老師。」
見他又要掉眼淚, 我翻出一張照片。
「安安,你還記得你寫的【逃離媽媽計劃嗎?】」
【1、和媽媽少說話。】
【2、和媽媽保持距離。】
【3、有仇長大慢慢報,先和清清阿姨走。】
「你完美地完成了計劃,放棄了我,選擇了別人。現在又回來反悔, 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告訴你⼀條做人的準則,⼈要為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負責。你要學會獨⽴思考,到底什麼才是正確的,什麼才是真正對你好的。」
21
暑假結束, 我請了⻓假,進⼭寫生。
許然說不安全,說什麼都要陪著我去。
出門時, 陸鳴居然坐在樓道⾥, 滿臉胡茬, 頹喪失意。
他看到我, 倏地站起來,想說些什麼, 卻在看到身後的許然時變了臉。
「喲,這麼快就找到新歡了, 上趕著給⼈家當後媽?」
門口擺了兩雙顧桐意的小鞋子, 他顯然誤會了。
許然⾛到我身前, 也許是因為他生⽣⽐陸鳴高出⼀個頭,他的口⽓更酸了。
「撿一個沒人要的二⼿貨, 兄弟, 你的口味夠獨特的啊。」
「啪!」
話沒說完,被我⼀巴掌就打斷了。
這段時間,為了進⼭, 我特意鍛鍊了, 肱二頭肌猛猛的。
陸鳴被我打懵了,扶著⻔框沒回神。
「別再來找我。不然, 見你⼀次,打你一次。」
⾛出好遠, 許然:「哇塞,姐姐好帥!」
「下次交給我, 別髒了你的手。」
「好好好, 交給你。」
他像⼀只金⽑,歡快地搖起了尾巴。
微涼的秋風吹過我的臉頰, 燥熱的暑⽓褪去,⼀切景致都變得分明起來。
⽤腳步丈量山川。
我的路還很長。
慢慢走,不回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