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會上,爸爸給我買了個艾莎女王面具,他說:「璐璐,你戴上,我們玩捉迷藏。」
我閉上眼睛數到一百,再睜開眼,爸爸媽媽和弟弟都不見了。
警察叔叔把我帶回派出所,他說:「別怕,你爸爸媽媽一會兒就來接你。」
我等了好久。
後來,一個穿著黑色衣服,凶凶的叔叔走進來,警察叔叔讓他簽字,他看了我一眼,問:「這孩子,是老余家的?」
1
警察叔叔點點頭,嘆了口氣:「是餘光輝的女兒,叫余璐。我們在廟會發現的,孩子說爸媽跟她玩捉迷藏,人不見了。」
那個手腕上有印子的叔叔,眼神很兇,像動物園裡籠子裡的老虎。
他身上的煙味好重,熏得我往後縮了縮。
他彎下腰,盯著我的眼睛,聲音又低又啞:「你爸媽,是不是還帶著個男孩兒?」
我攥著面具,點了點頭。
弟弟叫寶兒,爸爸媽媽說,他是我們家未來的寶貝。
叔叔冷笑了一聲,站直了身體,對警察說:「別等了,他們不會回來了。」
「什麼意思?」警察叔叔皺起了眉。
「餘光輝欠了我一筆錢,說好今天還。他這是帶著老婆兒子跑路了,把女兒丟下當累贅。」
叔叔的話,我聽不太懂。
什麼叫跑路?什麼叫累贅?
我只知道,爸爸媽媽一定會回來接我的。
爸爸說過,我是最乖的璐璐。
我仰起頭,看著兇巴巴的叔叔,小聲說:「我爸爸媽媽會回來的,他們不會不要我。」
叔叔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點上,走到外面去了。
我坐在冰涼的椅子上,兩條腿晃啊晃,怎麼也夠不到地。
派出所里人來人往,有阿姨給我倒了熱水,還有一個姐姐給了我一顆糖。
糖是草莓味的,很甜。
可我捨不得吃,我把糖緊緊攥在手心裡,想等爸爸媽媽來了,分給弟弟一半。
天慢慢黑了,外面下起了雨。
我趴在窗戶上,看著一輛又一輛車開過去,可沒有一輛是爸爸的車。
那個兇巴巴的叔叔又回來了,他身上的衣服濕了,頭髮上還滴著水。
他把一份簽了字的文件遞給警察叔叔,然後走到我面前。
「跟我走。」
我嚇得抱緊了懷裡的艾莎女王面具,拚命搖頭:「我不走,我要等爸爸媽媽。」
他好像沒什麼耐心了,眉頭擰在一起,直接把我從椅子上拎了起來,像拎一隻小貓。
「你爸媽欠我錢。」他面無表情地說,「從現在起,你跟我抵債。」
2
我被他塞進了一輛很破的皮卡車裡。
車裡也有一股煙味,座位上還有一個洞,露出了黃色的海綿。
我從來沒坐過這樣的車。
爸爸的車又大又亮,媽媽說,那輛車比我們家的房子還貴。
車子開得很快,窗外的燈光變成了一條條彩色的線。
我不敢哭,只能把臉埋在艾莎女王面具後面。
面具冰冰的,貼在臉上,好像這樣,我就不是余璐了,我就是艾莎女王。
艾莎女王是不會哭的。
車子開了好久,停在了一個很舊的小區。
樓道里的燈壞了,一閃一閃的,牆上畫著好多看不懂的圖案。
叔叔的家在三樓。
門一打開,一股方便麵的味道就沖了出來。
屋子很小,也很亂。沙發上堆著衣服,茶几上擺滿了啤酒瓶。
這裡一點也不像我的家。
我的家有亮晶晶的水晶燈,還有給弟弟玩的,堆滿整個房間的玩具。
叔叔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可樂,擰開蓋子喝了一大口。
然後他看著我,好像才想起來家裡多了個人。
他指了指沙發:「你,睡那兒。」
然後又指了指衛生間:「自己去洗漱,會嗎?」
我點點頭。
媽媽教過我,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因為她要花所有的時間去照顧弟弟。
衛生間也很小,洗手台上只有一個牙刷,毛都卷邊了。
我踩著小板凳,用手接了點水,胡亂抹了把臉。
出來的時候,叔叔正坐在沙發邊上抽煙。
他把沙發上的衣服都扒拉到地上,給我騰出了一塊地方。
「睡覺吧。」他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聲音聽起來有點累。
我脫掉鞋子,抱著面具,小心翼翼地躺在沙發上。
沙發很硬,還能聞到叔叔身上的煙味。
我閉上眼睛,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睡吧,璐璐,睡一覺起來,爸爸媽媽就來接你了。這只是一個夢。
3
半夜,我被餓醒了。
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像打雷一樣。
我從廟會到現在,只吃了一顆糖,喝了半杯水。
我悄悄地從沙發上爬下來,光著腳丫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我看見叔叔的房間門開著一條縫,裡面沒有開燈,能聽到他睡覺的呼吸聲。
我踮著腳尖,走到廚房。
廚房裡只有一個電飯鍋和一個燒水壺。
我打開冰箱,裡面空空的,只有幾瓶啤酒和一包榨菜。
我失望地關上冰箱門。
就在這時,我看到櫥柜上面,放著一袋麵包。
我眼睛一亮,搬來小板凳,努力地伸長胳膊去夠。
「你在幹什麼?」
身後突然響起叔叔的聲音,嚇得我一哆嗦,腳下一滑,從板凳上摔了下來。
屁股好疼,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叔叔走過來,打開了廚房的燈。
他看著我,又看了看那袋麵包,皺著眉問:「餓了?」
我咬著嘴唇,含著眼淚點點頭。
他嘆了口氣,沒說什麼,轉身從柜子里拿出麵包,又從冰箱裡拿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遞給我。
「吃吧。」
我接過麵包和牛奶,小聲地說了句:「謝謝叔叔。」
他「嗯」了一聲,靠在門框上看著我吃。
我小口小口地啃著麵包,喝著牛奶。
這是我第一次喝一整盒牛奶,在家的時候,牛奶都是給弟弟喝的。媽媽說,小男孩要多喝牛奶才能長高個子。
我吃完了,叔叔拿過我手裡的空盒子和包裝袋,扔進了垃圾桶。
「回屋睡去。」他說。
我聽話地爬回沙發,把自己縮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叔叔走過來,把一床帶著煙味的薄被子扔在我身上。
被子很重,但是很暖和。
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這個兇巴巴的叔叔,好像......也不是那麼壞。
4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陣吵鬧聲吵醒的。
客廳里來了好幾個和叔叔一樣,穿著黑衣服的男人。
有個很胖的叔叔,胳膊上紋著一條龍。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問:「虎哥,這哪來的丫頭片子?」
那個兇巴巴的叔叔,原來叫虎哥。
虎哥把嘴裡的煙拿下來,淡淡地說:「餘光輝的女兒,他跑路了,把孩子丟給我了。」
胖叔叔一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媽的餘光輝!欠了我們五十萬,就丟個賠錢貨來抵債?當我們是收破爛的?」
另一個瘦瘦的叔叔笑著說:「虎哥,這丫頭長得還行,要不......送去南邊,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賣掉?他們要把我賣掉嗎?
就像奶奶家養的小豬,長大了就要被賣掉換錢。
我害怕極了,手腳冰涼,緊緊地抓著身上的被子。
虎哥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他把手裡的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腳碾滅。
「周扒皮,我再說一遍。」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我們是討債的,不是人販子。」
那個叫周扒皮的瘦叔叔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
胖叔叔打著圓場:「行了行了,虎哥別生氣。那這孩子怎麼辦?總不能一直養著吧?我們自己都快吃不上飯了。」
虎哥沉默了,他看著我,眼神很複雜。
我能感覺到,他在猶豫。
我從沙發上滑下來,跑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褲腿。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不住地發抖:「叔叔,你別賣我......我、我會很乖的,我會洗碗,會掃地,我什麼都會幹......」
我不想被賣掉。
我怕被賣到一個很遠的地方,那樣爸爸媽媽就真的找不到我了。
虎叔叔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就在我以為他要鬆口的時候,他卻蹲下來,一根一根地,掰開了我緊抓著他褲腿的手指。
他的聲音里沒有一點溫度。
「我養不起你。」
他說。
「今天,我就送你去個地方,那裡有飯吃,有地方住,也比跟著我強。」
我呆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他說的那個地方,是哪裡。
5
虎叔叔說的那個地方,叫「春蕾兒童福利院」。
去的那天,雨停了,但天還是陰沉沉的。
虎叔叔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只是一個勁地抽煙,車窗開著,風灌進來,吹得我的臉冰涼。
下車前,他突然拐進一家包子鋪,給我買了一個肉包子。
包子熱乎乎的,肉餡很香,油都浸透了白色的麵皮。
我捧著包子,小口小口地吃,不敢吃得太快,怕吃完了,就真的要到了。
福利院的大門是綠色的鐵門,很高,上面還有尖尖的角。
一個很溫柔的阿姨走了出來,她姓王,大家都叫她王院長。
王院長摸了摸我的頭,對我笑:「好可愛的孩子,叫璐璐是嗎?」
我點點頭,把最後一口包子咽下去,手心裡全是油。
虎叔叔把我的小書包遞給王院長,那是爸爸給我買的,上面有一隻藍色的小兔子。
他自始至終沒有看我,只是低著頭,跟王院長交代著什麼。
「......手續都在這裡了,警察那邊備過案了。」他的聲音很沙啞。
王院長點點頭:「放心吧,我們會照顧好孩子的。」
該走了。
我知道,我該跟虎叔叔說再見了。
可是我的腳像被釘在了地上,怎麼也邁不開。
他轉過身,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所有的光。
我仰著頭,看著他下巴上冒出來的胡茬,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叔叔......」我小聲地喊他。
他腳步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
「以後......要聽話。」
說完,他拉開車門,上了那輛破舊的皮卡車。
車子發動,很快就消失在了馬路的盡頭。
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手裡的艾莎女王面具掉在了地上。
王院長把我抱進懷裡,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不哭,不哭啊璐璐,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
我哭得更大聲了。
這裡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沒有了。
6
福利院裡有很多很多和我一樣,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孩。
我們睡在排得整整齊齊的小床上,用一樣的毛巾和臉盆。
王院長和阿姨們對我們很好,每天都有熱乎乎的飯菜,還有乾淨的衣服穿。
可我還是不開心。
我每天都抱著艾莎女王面具,坐在福利院的大門口,從天亮等到天黑。
我在等爸爸媽媽。
或許,我也在等那個開著破皮卡的虎叔叔。
雖然他很兇,但他給我買過肉包子,還給我蓋過被子。
福利院裡有個比我高半個頭的男孩,叫小石頭。
他總是搶別人的東西。
他看上了我的艾莎女王面具。
「喂!把你那個破面具給我玩玩!」他攔住我的路,惡狠狠地說。
我把面具抱得緊緊的:「不給,這是我爸爸給我買的。」
「你還有爸爸?你爸爸不要你了!」小石頭嘲笑我,伸手就來搶。
我拚命地護著面具,可我力氣太小了。
面具被他搶了過去,他還故意舉得高高的,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給我!還給我!」我急得直跳腳,眼淚都快出來了。
「就不給!你來搶啊,小矮子!」
他笑著,戴上面具,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學著艾莎女王的樣子。
我追著他跑,跑得氣喘吁吁,摔了好幾跤,膝蓋都磕破了。
最後,我撲過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他被我絆倒,我們兩個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生氣了,一拳打在我的臉上。
好疼。
鼻子好像流出了熱熱的東西。
他把面具從臉上摘下來,狠狠地朝地上一摔。
「咔嚓」一聲,面具裂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