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憤怒像火山一樣在我胸腔里噴發。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尖叫出聲,沒有衝進去撕碎她那惡毒的嘴臉。
我一步步後退,逃離了那個令我作嘔的門扉。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走到街心公園,坐在冰冷的長椅上。
夕陽的餘暉照在我身上,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只有徹骨的寒冷。
我多久沒有這樣一個人,安靜地不被監視地像個人一樣呆一會兒了?
巨大的憤怒過後,是一種可怕的冷靜。
淚水終於後知後覺地湧出,不是委屈,而是為自己感到悲哀和噁心。
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絕不能再這樣活下去。
我要自由。
一個計劃,在我冰冷的心中迅速成形。
媽媽,你那麼愛演,我就給你搭一個最華麗的舞台。
11
到了平時下晚自習的時間,我如常推開家門。
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麻木和順從。
媽媽果然已經恢復了那副虛弱蒼白、愁眉不展的模樣,癱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看著我。
「媽,我回來了。」我低聲說。
她看了看牆上的鐘,眉頭微微一皺,臉上開始熟練地醞釀痛苦的表情:
「小惜,你今天晚了五分鐘,系統它開始警告我了……」
眼看她又要開始表演抽搐和失禁的前戲。
若是以前,我早已心急如焚地撲上去道歉懺悔。
但今天,我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甚至在她真的又一次失禁,讓那熟悉的臭味瀰漫開來時,我微微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掩住了口鼻,眉頭輕蹙。
媽媽的表情僵了一下,似乎對我的反應有些意外和不滿。
她的表演頓住了。
我看著她,臉上努力裝出茫然和困惑,帶著一絲學習過度後的呆滯和記憶模糊:
「媽?你怎麼了?什麼系統?你在說什麼呀?什麼晚了五分鐘?」
「媽,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出現幻覺了?世界上怎麼會有系統呢?你是不是病了?」
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額頭:「媽,你別嚇我啊,你是不是精神不太好?」
媽媽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她立刻加大了表演力度,抽搐得更厲害,呻吟得更痛苦,在地板上翻滾:
「小惜!就是『孝順的心』系統!綁定在我身上的!完不成任務我就會死!你快想起來!」
我看著她在污穢中打滾,心中一片冰冷的譏諷和厭惡。
但表面上,我立刻換上一副慌亂失措被嚇壞了的樣子:
「媽!媽!你別這樣!我信!我信了!你說什麼我都信!有系統!有系統!你需要我做什麼?我馬上做!」
她喘著粗氣,用一種極度探究和警惕的眼神打量我,似乎在判斷我是真失憶還是假裝的。
這場心理博弈,開始了。
我必須要讓她相信,我只是因為壓力大短暫失憶,並且依然被她完全掌控。
我把我所有的私房錢塞給同桌,求她幫我買一支錄音筆。
晚上回家,我再次故技重施。
引導媽媽重新複述那個荒謬的系統規則,複述她對我的種種苛刻要求,複述任務失敗的可怕後果。
我故意問得細碎:
「媽,系統為什麼要我四點起?」
「媽,吃飯吃多少口來著?」
「媽,我要是考不上清華,你真的會死嗎?」
「系統是怎麼電擊你的?疼嗎?」
媽媽又一次聲情並茂、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整個系統的存在。
「所以小惜,你一定要聽話,不然媽媽真的會被系統懲罰死的!你看,就像這樣。」
12
第二天,我沒有去上學。
我揣著那支錄音筆,先是跑到了街道辦事處找婦聯。
我頭髮凌亂,臉色蒼白,眼神驚恐不安,手臂上還纏著紗布。
見到工作人員,我未語淚先流,聲音顫抖,語無倫次地訴說我的媽媽可能因為長期壓力精神失常了,出現了嚴重的被害妄想,幻想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系統來折磨自己,也折磨我。
我播放了錄音。
辦公室里迴蕩著媽媽清晰的聲音:
「系統懲罰我說謊!好痛啊!孝順的心系統!綁定在我身上的!完不成任務我就會死!你一定要聽話,不然媽媽真的會被系統懲罰死的!」
婦聯的工作人員們聽得目瞪口呆,臉上寫滿了震驚和同情。
「她不僅幻想,還經常當眾抽搐、失禁,用刀傷害自己來逼我聽話,我手臂就是上次為了攔她傷的,我沒辦法安心學習了,我也快崩潰了,求求你們,幫幫我媽媽,也幫幫我吧!」
我哭得幾乎暈厥,表現得完全是一個被精神疾病母親折磨得走投無路的可憐孩子。
接著,我又去了派出所,報了警,說了同樣的情況,提供了同樣的錄音。
最後,我找到了班主任王老師,哭著求她幫幫我。
王老師早就見過我媽在校門口那驚人的一幕,她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她鄭重地為我作證,向婦聯和警察描述了她親眼所見的異常,並強調我成績優異,品行端正,是被母親病情嚴重影響的受害者。
一切水到渠成。
婦聯、警方、學校三方聯動。
當穿著白大褂的精神病院醫生和幾位社區工作人員在我和王老師的帶領下出現在家門口時,媽媽林書涯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亂。
「你們要幹什麼?!我沒病!放開我!」
她看到醫生身後的我,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間切換回表演模式,身體一軟就往地上倒,開始熟練地抽搐,口吐白沫,並且故技重施地排出了穢物。
惡臭再次降臨。
「啊!系統!系統懲罰!小惜救我!」
她悽厲地喊著,眼神卻偷偷瞟向醫生和我。
整個房間臭不可聞。
工作人員們都皺緊了眉頭,露出了同情和厭惡交織的表情,但這表情此刻是對著她的。
我適時地流出眼淚,無助又害怕地看著醫生,聲音顫抖:
「醫生叔叔,阿姨,你們看我媽媽她又……她一直說有什麼系統在電她,我們真的沒辦法了,求求你們救救她。」
媽媽的動作僵住了。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我,她明白了,她一切都明白了。
「林惜!你這個小賤人!你算計我!你不得好死!我沒病!放開我!那錄音是假的!是她害我!」
她猛地從地上跳起來,狀若瘋癲地撲向我,眼神狠毒得像要把我撕碎。
這瘋狂而具有攻擊性的模樣,更是坐實了她精神分裂且具有攻擊性的診斷。
醫生們立刻上前,熟練地控制住了她。
「患者情緒激動,有嚴重的攻擊傾向和妄想症狀,需要立即入院進行強制治療和監護。」
醫生冷靜地判斷,語氣不容置疑。
「不!我沒病!放開我!是她在害我!是她!你們都被她騙了!」
媽媽歇斯底里地掙扎著,哭喊著, 辱罵著, 話語越來越難聽。
我只是低著頭, 瑟瑟發抖,像一個被母親病情嚇壞了的孩子,眼淚流得更凶。
在場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滿了憐憫。
最終,媽媽被強行帶走了。
她被診斷為重度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伴有表演型人格障礙和嚴重的攻擊行為。
鑒於其症狀嚴重,且具有高度危險性, 醫生建議進行包括電擊療法在內的系統隔離治療。
真好, 她不是喜歡電擊嗎?
這下可以體驗個夠了。
我親自為她挑選的療養方式。
13
高考結束了。
我屏蔽了一切雜念,考場上出奇地冷靜。
或許是因為知道, 身後再也沒有那雙時刻監視、隨時準備懲罰我的眼睛了。
我如願以償,考上了一所遠離家鄉千里之外的頂尖大學。
徹底的自由在向我招手。
在去大學報到之前,我去精神病院探望了她。
她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坐在隔離房間裡, 眼神渾濁呆滯, 臉色憔悴蠟黃,早已沒了當初在家裡的那種得意和光彩。
長期的治療顯然卓有成效, 真的把她從一個表演者, 折磨成了一個近乎麻⽊的人。
看到我,她像是被注入了一劑強⼼針,猛地衝過來, 隔著玻璃窗, 對我進行最惡毒的辱罵和詛咒,詞彙骯髒得難以⼊耳。
我只是靜靜地聽著, 臉上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冰冷的微笑。
仿佛在看一場拙劣的滑稽戲。
等她罵累了,⽓喘吁吁時, 我才緩緩開口, 聲⾳平靜⽆波, 就像她曾經溫柔地給我下達指令一樣:
「媽,你放⼼。」
她愣了⼀下, 渾濁的眼睛看著我。
我繼續微笑著說:「我會努力賺錢的。」
她的眼底似乎閃過⼀絲極微弱的期待。
我輕輕補上後半句, 如同最溫柔的刀:
「我會給你續上最好的病房, ⽤最貴的藥, 接受最好的、最系統的治療。⽐如電擊,聽說效果顯著, 我們會⼀直用下去的, 直到你康復為止。」
媽媽臉上的猙獰和憤怒瞬間凝固了,最終化為⽆邊的、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絕望。
她終於後知後覺地徹底意識到,她為⾃己精⼼挑選了⼀個怎樣的歸宿, ⽽我,不再是那個她能隨意掌控的女⼉了。
她猛地撲到玻璃上,手指摳抓著,眼淚鼻涕流了⼀臉, 聲音悽厲⽽哀切, 充滿了真正的恐懼:
「小惜!⼩惜!媽媽錯了!媽媽對不起你!媽媽那都是騙你的!沒有什麼系統!媽媽就是怕你不聽話,怕你離開媽媽!媽媽以後再也不敢了!你接媽媽出去!求求你接媽媽出去吧!媽媽給你跪下!」
遲了。
媽媽的懺悔, 來得太遲了。
它廉價得比當初她⾝下的污穢還要不如。
我看著她崩潰哭求的樣⼦,⼼中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