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驟然鬆開我的衣服,一溜煙跑進了房子裡。
徐少禮拎著鐵鍬就要追。
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膝蓋一軟,就倒了下去。
7
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徐少禮輕輕嘆息一聲:
「姐,你有好好吃藥嗎?」
我睨他一眼,有些心虛:「吃了。」
他抽開我的床頭櫃拿出維生素小瓶子,晃了晃:「那為什麼給你開的藥已經一個多月了,瓶子還是滿的。」
我坦白從寬:「以後我會記得吃。」
「我以後每天監督你。」
我白了他一眼,輕飄飄地開口:「有什麼好吃的,也沒什麼好活的……」
徐少禮伸手捂住我的嘴巴,死死盯著我,漆黑的眼睛裡閃過一瞬慌亂:「不准說這種話。」
「你只是太累了。」他從維生素包裝的小瓶子裡倒出一粒藥放在我的唇邊。
「張嘴。」
我皺著眉有些抗拒,看著他緊盯的雙眼只能就著溫水咽下去。
苦澀的藥味在我嘴裡蔓延開,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它提醒著:我病了。
和媽媽一樣,我患上了抑鬱症。
我不知道是遺傳還是多年如履薄冰的情緒積壓。
原本並不嚴重,不過是輕微地對事物失去興趣。
可媽媽去Ŧü⁼世後,我的症狀跟著加重,開始出現軀體反應和持續性的痛苦情緒。
我的心像被割開了一道傷口,開始發炎、流膿,然後反覆地疼痛。
一個又一個極端的念頭在我枯萎的心裡來回碾壓。
我一度想要放棄自己時,總會想到少禮和媽媽。
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有即使放棄自己也不能放棄的人。
隨著我逐漸衰弱下去,這個我從小到大保護著的弟弟突然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成長了起來,如今也能為我遮風擋雨了。
媽媽很美,所以給了少禮一雙熠熠閃光的眼睛。
當他像現在這樣看著我時,我就覺得,我還有救。
8
「徐晴玥怎麼樣了?」
「看我來照顧你就跑爸那兒去裝可憐哭訴了。」
我大概能想像得到她頂著一身傷在我爸面前哭得昏天暗地裝可憐的樣子。
不過想到她被打的場景,這次也不算是裝可憐。
我猜她會藉此提出把她媽白雅一起接進徐家。
果不其然,我爸當天就來找我了。
徐晴玥站在他身後,看起來面容蒼白,搖搖欲墜。
當我爸宣布要把白雅接回徐家時,她咧起一個笑,口型無聲勾勒:我贏了。
只是我爸在說這件事情時,臉色並不好看。
看上去好像他比我更不希望白雅來徐家。
我玩味地看向自以為備受寵愛的徐晴玥,裝作大方解意地順應:「也是,既然晴玥都回家了,那白阿姨也該接回來。總不能讓外人說我們徐家閒話。」
我爸的臉色肉眼可見又難看了幾分,想必他也很清楚,最落人口舌的就是把白雅母女接回徐家。
既然如此,是什麼讓我爸不得不這樣做呢?
徐晴玥的媽叫白雅,一個有點姿色的市井婦人。
當年做了點手腳懷了我爸的孩子,找上門來的時候甚至我爸都不記得這號人。
她看中我爸的權勢金錢,覺得有了孩子哪怕只是個私生也是一步升天。
麻雀才飛上枝頭,哪知道天高地厚。
我爸是個看似溫和實則冷漠無情的人,和我媽這麼多年夫妻在她的葬禮上卻連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更何況一個白雅。
他看在終歸有個孩子的分上給她們母女倆置辦了處房產,每月定期打點生活費。
而白雅母女,想要更多。
而我爸作為一個優秀的商人,極度重視利害關係。
他在外花心,但從不會把結果帶回徐家。
白雅折騰久了也知道光憑自己進徐家無望,所以從小就悉心培養她這個女兒。
事實證明這條路她賭對了。
徐晴玥顯然比白雅聰明得多,起碼她成功讓我爸接她進了徐家。
可要說我爸對徐晴玥有什麼舐犢之情,我是不相信的。
就我爸和徐晴玥之間微妙的關係來看,反倒像是徐晴玥手裡捏著我爸一些見不得光的把柄一樣。
也許,和我媽的死有關。
我探尋的視線在徐晴玥身上來回打量,修長的指甲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桌上敲著。
我爸走後,徐晴玥一改病弱的模樣。
她嘴上的傷還沒結痂,就已經忘了痛。
徐晴玥從櫥櫃里拿了瓶香檳,以勝利者的姿態,對我說:「之宜姐姐,乾杯。」
「說起來,我媽媽能這麼快就進徐家,還要感謝之宜姐姐和少禮哥哥的禮物。」她舔了舔嘴角的傷口。
我唇角的笑意蕩漾開來,笑吟吟地看著她手裡拿著的香檳,那是我媽生前的珍藏。
笑著笑著,我伸手一推,「嘩啦」一聲,手邊的高腳杯碎了滿地。
我撿起一片玻璃,抵在她的臉上:「這樣的禮物,我不介意再多送你一份。」
「放下你手裡的香檳,然後滾。」
徐晴玥攥緊了拳頭,深呼吸一口氣後緩緩放下香檳。
她退到安全距離之後,仍舊掛著惡毒的得意:「之宜姐姐,一瓶香檳而已,不要這麼小氣。以後,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屬於我。」
「哦。」我點點頭,面無表情地翻開手機找出一張訂單,展示在她面前,「那在此之前,先把昨天你扯壞的那件衣服賠給我,六萬八,刷卡還是現金?」
徐晴玥破防了:「怎麼那麼貴?」
9
她所謂的「一切」,首先是我的未婚夫,顧舟。
徐顧兩家私宴,顧伯伯跟我商討著婚期。
而顧舟姍姍來遲,懷裡還抱著另一個人——徐晴玥。
沒想到她在家消停了大半個月是去攻略新目標了。
顧舟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說:「爸,我要跟徐之宜取消婚約。」
我爸和顧伯伯同時臉色驟變。
他懷裡的徐晴玥笑得羞怯,微垂的眼睛時不時看向我,志得意滿。
徐少禮滿臉戾氣,那天他就應該直接打斷她的腿。
姐姐的東西,就算她不要,徐晴玥也不能覬覦。
徐少禮想拍桌而起,我按住他搖搖頭。
我和顧舟是商業聯姻。
圈子裡的都知道,這男的不行。
穿得花玩得野,不折不扣的渣男。
還帶點普信,要不是顧伯伯給太多我真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和顧家聯姻最大受益的是我媽當年交給我的公司。
誰會和錢過意不去?
別的小姑娘都跟在顧舟屁股後面追,我不這樣,他就惱了。
我只是看中了和顧家合作的項目,至於這個顧舟,誰愛要誰要。
徐晴玥沾沾自喜地跟我碰杯,我看著她自以為是替我接盤的樣子,高興地喝了大半瓶紅酒。
顧伯伯臉色青紅,有些愧疚地按住我的酒杯。
他滿是歉意:「伯伯答應你的項目一定會合作,至於婚約這件事,伯伯也會給你個交代。」
我順應地擠出幾分憂傷,端著酒杯,喝得更加歡快了。
顧伯伯暗地裡伸著腳不知道踹了顧舟多少回,後者卻仍舊死心眼地摟著徐晴玥調情。
我爸的臉色也是掩飾不住的難看,而徐晴玥只顧著靠在顧舟懷裡,像沒了骨頭。
一個還未向大眾公布的私生女,搶了原配女兒的婚約,傳出去,就是在給外頭那些八婆記者提供笑料。
後來顧伯伯看著他倆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實在吃不下去飯,藉口中途離席,我爸起身Ţû⁻相送,兩個長輩就沒有再回來。
我看著徐晴玥沉浸在喜悅中渾然不覺危險的樣子,彎了彎唇。
顧舟對上我的眼神,摟在徐晴玥腰間的手緊了緊:「徐之宜,聽見沒,我不喜歡你,我是不可能和你結婚的。」
我晃著紅酒杯,勾著紅唇輕蔑地看向他:「你也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你的喜歡值幾個錢?」
我巴不得顧舟離我遠遠的。
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拿到和顧家的合作項目,至於顧舟要娶誰,退不退婚,和我有什麼關係。
至於徐晴玥,她總會知道,到底誰才是贏家。
10
擺脫顧舟後我神清氣爽,晃晃悠悠地盪上了天台。
徐少禮也好脾氣地沒批評我喝酒這件事。
直到張姨上來給我端了碗解酒湯。
他笑吟吟地接過遞給我:「要喝完。」
我苦著臉:「太齁了。」
徐少禮:「誰讓你喝酒的。」
嗯,還是逃不過。
徐少禮見我乖乖喝了,眼睛笑得彎成一對弦月。
清冷的眼頓時有了溫度。
真好看。
我笑著笑著眼裡就含了淚,夜空一角的星星閃得亮眼。
風吹過,徐少禮把外套脫下蓋在我的肩頭。
我看著西南角最亮的一顆星星,喃喃道:「媽,你等等我。傷害過你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我不相信我媽是自殺。
她的確抑鬱症多年,可她走的那天還在問我有沒有起床去上課,我不相信她會還沒等到我的回覆就那樣匆忙地不辭而別。
她是吃了過量芒果導致過敏性休克,同時引起了一些併發症,搶救不及時,沒能救回來。
家裡有媽媽的精神狀況證明和她寫滿痛苦的日記本。
警方最終定性為自殺。
等我和少禮趕回國,媽媽已經永遠沉睡在了骨灰盒裡。
我不相信我媽真的是自殺。
但我沒有證據。
我有的只是那條微信消息和我的直覺,我堅信著媽媽就算要自殺,也起碼會等到我的回覆。
這個家裡,最有動機殺害我媽的人就是我爸,徐啟。
他是草根出身,靠我媽起家的。
徐啟手段狠戾,當年在業內殺出一條血路才有了徐家的今天。
而我媽家是世代積累,外公死後,家族產業就被我媽繼承。
顧伯伯曾經說過我爸想合併我媽名下的產業,我媽一直不同意。
殺妻奪財,我爸的確是做得出這種事的人。
我一直都在找證據。
可我爸就是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直到徐晴玥進了徐家,我看到了轉機。
我和徐少禮打傷了她,我爸毫無反應,只是一句「注意分寸」一筆帶過。
表面上滿足她的予取予求,實際上卻沒有他表露得那樣在意。
讓我不得不懷疑徐晴玥和我爸之間或許有什麼交易。
又或者,徐晴玥捏住了他的把柄。
直覺讓我覺得徐晴玥手裡握住的把柄或許和我媽的死有關。
這種感覺日漸強烈。
特別體現在徐晴玥日漸驕橫,越來越放飛。
我爸的眼神簡直想掐死她,卻又無可奈何。
現在,只需要等徐晴玥觸及我爸的底線,這樣用不著我出手,她們就會露出馬腳。
我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11
後來我聽說顧舟回去大鬧了一場,怎麼也不肯娶我。
顧伯伯在家發了火,把他打得起不來床。
結果是婚約取消,合作照舊,甚至為了補償我,在補充合同里再度讓利。
我心情愉悅,原來這就是坐收漁翁之利。
我的好心情在回家看到白雅之後戛然而止。
當年就是她,在我媽身體狀況最差,病得最嚴重時三番四次上門挑釁。
她和我媽的死,也脫不開關係。
白雅坐在客廳里,對著管家、張姨等一眾傭人指指點點,拿足了女主人做派。
沙發和一邊的空地上,擺滿了各大奢侈品的購物袋。
剛搬來徐家,她就去血拚了。
徐少禮跟在我身側,看著白雅,眼底一片晦暗。
她看到我和徐少禮,眼裡止不住地得意,端著女主人的姿態:「孩子們回來了?」
白雅一邊說著一邊從她眾多的購物袋裡提出兩個袋子。
「這是阿姨送ṭŭ₄給你們的見面禮。」
我當著白雅的面把所謂見面禮拆開,一個是碩大無比的桶,一個是狗用飛盤。
我面露困惑地看向白雅。
你沒事吧?
後者也沒想到我當著面就拆開了,她指了指橙黃的標誌性購物袋:「這是愛馬仕。我看著這倆東西還挺實用的,想著現在年輕人不是流行玩飛盤……」
我無情戳破她:「阿姨,你直說這是你配的貨就行。」
白雅一咽。
她尷尬地轉移話題:「我晚上定了澳龍,一會喊你們下樓吃。」
徐少禮不願再多逗留,他毫不客氣地直戳白雅痛點:「阿姨,做小三就別這麼多講究了。你愛吃什麼自己吃,我和姐已經吃過了。」
我和少禮上樓後,樓下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砸杯子的聲音。
張姨不堪其擾地給我彈了條微信:「大小姐,啥時候把這瘋婆娘趕出去?」
12
回到房間我往小沙發上一倒,原本以為我已經能夠平靜地接受一切。
但是在看到白雅時,我仍然恨得心口疼。
我看到她春風得意的樣子,就想到了媽媽無數個以淚洗面的夜晚。
這世界可真不公平。
我打開唱片機,放上黑膠。
悠揚的古典鋼琴曲在房間裡流淌,我煩躁不安的心瞬間安定不少。
這是媽媽生前刻錄的黑膠,我聽著熟悉的音樂,就仿佛她還在我身邊。
門被推開,徐少禮靠在門框邊看著我。
他側著的半邊臉精緻流暢,沉靜的目光比這張黑膠唱片更能撫慰我焦躁不安的心。
「姐,要是你不想看見她,我現在就把她趕出去。」
這個世界上,不論什麼境遇都始終站在我身後的,還有我的弟弟,徐少禮。
我說不用了。
像白雅這樣的人,用不了多久,她自己就會紕漏百出。
我只等收網就行。
看我爸對待白雅母女的態度,我越來越傾向於她們手裡捏住了我爸的把柄。
而這個把柄,或許是找出殺害我媽真兇的重要證據。
13
我讓張姨跟傭人們打招呼,對白雅母女倆能忍則忍。
像白雅這樣的人,別人退一步,她就能長百丈氣焰,遲早會捅出婁子。
傭人們能忍,但我爸不能。
即便他被拿捏了把柄,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在一次白雅大肆以徐太太的名頭在外社交卻出了大醜後,我爸和她起了爭執。
我爸最近預備整合我媽名下的公司,在這個風口浪尖,不能出什麼岔子,更何況是小三上位這樣的醜聞。
我爸花了很大的價錢把記者那裡的照片壓下去,他耐著性子讓白雅行事低調一些。
後者卻直接威脅起來。
我站在門外聽著裡面響起爭執聲。
門的隔音效果不錯,好在白雅足夠歇斯底里。
透露出的幾個關鍵詞,足夠讓我確定。
白雅母女手裡的確有我爸的把柄,而且,與我媽媽的死有關。
我冷下臉,不動聲色地離開。
下樓的時候碰見徐晴玥。
她穿著精緻的套裙,手指勾著一副太陽鏡。
我攔住她的去路,開門見山:「你們母女倆到底拿什麼要挾了我爸?」
徐晴玥怔然,臉上閃過一瞬慌亂後很快恢復鎮定:「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她現在不承認,沒關係。
我看著她無知無畏的眼神,輕聲警戒:「我爸不是你們可以輕易拿捏的。有些事情,他能做得出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你現在不想告訴我,沒關係。」
「但是這個家,能幫助你們的,不是我爸,是我。」
「有病。」徐晴玥翻了個白眼,踏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跑上樓。
我看著她的背影,露出微笑。
很快了。
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親自來求我幫她。
14
白雅母女倆迅速習慣了在徐家的生活。
她們不聽我爸的警告,出入著各大名流場所,打著徐家的名頭在外丟人現眼。
她們的野心開始不滿足於現狀,想要更多的錢,更多的權。
一旦慾望過溢,象牙塔就會崩塌。
一天凌晨,徐晴玥敲響了我的房門。
「徐啟想殺了我。」她連爸也不喊了。
她顫抖地哭著,眼睛布滿紅血絲。
她拽緊我的裙角:「救救我。」
看樣子,是我爸對她動手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她:「很貴的。你想用什麼和我交換?」
我盯著她的眼睛,她眼底是觸及靈魂的恐懼。
她和白雅打上了徐家產業的主意,而我爸早就對她們母女永無止境的貪慾感到厭煩。
一切都是貪心讓她走到了今天這樣的結局。
徐啟是個笑面虎,觸及他的底線,他有的是辦法讓招惹他的人萬劫不復。
徐晴玥這個時候才知道怕,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晚。
她哆嗦著把手機掏出來遞給我。
「在裡面,都在這裡面。」
「救救我……」
她看我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在此之前,她也曾想我去死。
「什麼在裡面?」
「你媽媽是徐啟殺的,這個手機里有他的錄音和視頻證據。」
我的面色冷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