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開她所謂證據的文件夾,裡面是我爸當年和白雅串通一氣害死我媽的過程。
白雅先是三番五次地上門辱罵我媽,造成她情緒的持續崩潰。
至於我媽什麼時間會出門,白雅在哪兒能堵上我媽,都是徐啟給的消息。
徐啟還僱人在我們家附近賣芒果,那天我媽正被白雅糾纏完,看見路邊的芒果攤子,心灰意冷地決定了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我的身體一寸寸冰冷下來。
心臟疼得難受。
我將證據拷貝了一份發給徐少禮。
抬頭撞進徐晴玥哀求的目光:「救救我,好嗎?」
「徐啟恐怕要對我下手了。」
她露出半邊胳膊,青紅斑駁一片,那是她今天回家時被屋頂的盆栽砸傷的。
要不是她反應快,她不敢想像後果如何。
徐晴玥本以為是意外,她向上看,卻看見了徐啟的臉。
她在瞬間清醒過來,恐懼密不透風地將她包裹。
徐晴玥瞬間明白了我之前對她的警告。
我不是不講誠信的人,她把手裡的東西交給我,我就拉她一把。
至於能不能成,還得看她自己。
我掏出一張綠色門卡遞給她:「這是我的一處私人房產,徐啟不知道。那邊有嚴密的安保系統,可以幫你逃過徐啟的追蹤。」
「不要線上打車,不要坐公共運輸。」
她緊緊攥住門卡,有些哽咽。
此時的她不復明艷,像一具被抽干靈魂的軀殼。
「謝謝。」簡短的兩個字有太多沉重。
15
外面下了些小雨,徐少禮回來的時候身上粘了很多水漬。
額前的碎發綴著雨滴,一雙眼睛更顯漆黑。
「人查到了,我讓助理去接他做人證。」
他說的是當年賣給我媽芒果的人。
那是個老農,被我爸忽悠著去賣的。
後來他看到了新聞,認出那個吃芒果死掉的富太太那天是從他那兒買的,嚇得跑回了老家。
徐少禮為了查詢他的地址檔案,輾轉周折了一整天。
我看著被陰雲籠罩的落日,灰茫茫的一片,沒由來地壓抑。
「該結束了。」我嘆息一聲。
Ŧṻ₍正在這時,一道鵝黃的身影從窗外掉落。
一聲巨響,砸在了庭院裡。
雨水混著血水炸開一朵鮮紅的花。
我瞳孔一縮。
這條鵝黃的裙子主人,是徐晴玥。
徐少禮和我相互對視一眼,面色凝結成冰。
警察來了,勘測後判斷是天台欄杆失修,不慎摔下。
意外死亡。
我咀嚼著這幾個冰冷的字。
陰雲遮天蔽月,就連一點星光也看不見。
16
我和徐少禮去醫院的路上,一個瘋癲的女人衝到半道上。
她雙膝跪地,丟掉了所有的臉面。
「是徐啟殺了她!」白雅哭得撕心裂肺,「是徐啟殺了我的女兒!」
「他瘋了!」
下弦月在夜空中散發著微弱又慘澹的光,中年女人扭曲複雜的臉上,布滿了懊悔和恨意。
徐少禮上前一步,護在我身前。
「徐晴玥是失足意外身亡的。」
「意外」兩個字就像是踩到了白雅的尾巴。
她尖叫著否認:「不,不可能!」
「玥玥說晚點就來找我,叫我先走。她怎麼可能會去天台,怎麼可能那麼不小心呢!」
「一定是徐啟!」
「那個惡魔!」
「不能放過徐啟!我女兒不是出了意外,一定是他殺的!」
白雅說話開始有些語無倫次,提到我爸的名字時,她恨得咬牙切齒。
她說完又祈求地看著我和徐少禮,似乎是篤定了我倆會幫她。
她恨意滔天:「對,對,就是徐啟殺的,不能放過他!」
她上前撲我的裙角。我被徐少禮護到身後。
白雅一個重心不穩摔倒在地。
我看著她顫抖的身軀:「不能放過?怎麼個不能放過法?」
「是殺人償命?可是你敢嗎?」
白雅抖得更劇烈了。
她的確一肚子壞水,可要讓她用刀殺人,她不敢。
白雅眼角通紅地抬起臉:「他殺了人,應該進監獄!」
我笑得惡意,把她們當年對我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還回去:「殺人?」
「徐晴玥是意外身亡的啊。」
「你有什麼證據嗎?」
她猛然抬起頭,眼裡閃過一Ŧůₗ道光,像抓住了一束救命稻草:
「 我有章然日記本的缺失部分,徐啟交給警方的是不完整的。他銷毀後半部分的時候,我悄悄藏了幾頁。」
章然是我媽的名字。
徐少禮和我對視一眼,目光突然銳利。
17
我爸對於徐晴玥的死、白雅的失蹤毫不在意。
如水過無痕。
我、少禮、我爸仿佛又回到了白雅母女進入徐家之前的生活。
我和少禮都很自覺地不多問。
而我爸就喜歡我們倆這樣不多事的性格。
他這段時間很少回家,聽顧伯伯說,過幾天我爸會開發布會,他要將我媽的公司併入了。
18
發布會採用了現場直播的形式。
鏡頭裡,我爸一身西裝革履,五官端正,看起來隨和而內斂。
我冷嘲著看他在鏡頭前講述著自己和我媽的創業歷程,是如何從零到一,從無到有。
而事實上,他當年不過是一個草根。
他的事業完全是我媽求著外公出資起家。
他在鏡頭前虛構這麼多,無非是想給接下來整合我媽遺產做一個鋪墊,這次他將手下產業的資源整合將是他事業上又一里程碑。
「哇,徐總和徐夫人感情真好。」
「慕了慕了。」
「徐叔叔好帥!」
「要是徐夫人在就好了,想必她看到徐叔叔現在這麼成功一定很欣慰。」
彈幕里瘋狂刷屏著神仙眷侶,我爸適時擠出一滴鱷魚眼淚。
真會演。
我媽葬禮上沒哭,這會面對著烏泱泱的媒體倒是「真情流露」。
氣氛被這位「演說家」渲染至高潮,全場情不自禁地開始鼓掌。
正在此時。
警笛聲響起。
兩隊警察從左右兩側破門而入。
我爸在鏡頭前仍然保持著良好的素養,他抬手示意關閉機位。
而那名攝像師不為所動,因為我早就把發布會裡控場的換成了我的人。
我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撕開他那張偽善的面具。
為首的警察神色鎮定地指揮著警員將我爸扣住。
直播間的在線人數驟然飆升。
「演戲的吧?」
「這不是華興董事長嗎?」
「臥槽臥槽,這麼多警察!」
「不是參與什麼黑色產業了吧?」
「乾得好!打倒資本家!」
不明狀況的觀眾在彈幕里瘋狂討論起來。
掌控之外的變故讓我爸鎮定的臉也有些龜裂。
他深吸一口氣,略有些狼狽地示意著自己被反扣的手:「警察同志,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為首的警察神情肅穆,出示逮捕證。
他的一字一句被話筒收音在整個直播間公開:「這是《批准逮捕決定書》,你涉嫌殺害妻子章然,現依法對你執行逮捕。」
徐啟驟然睜大眼睛,警員卻沒有給他掙扎的機會,直接扣押著他離開現場。
發布會直播間裡,先是長久的寂靜。
然後劇烈沸騰起來。
「臥槽!」
「我沒聽錯吧?殺妻?」
「真的嗎?他不是前一秒還在說自己想念妻子嗎?」
「資本家的話你也信?貴圈真亂啊。」
「我靠,這什麼反轉?」
「你們快去微博看,上面有個帖子說徐啟不僅殺了他老婆,還殺了他一個私生女!」
「還有私生女?」
隨著熱度的攀升,微博上一條實名舉報的視頻上了熱搜。
徐啟追蹤了這麼多天卻查無此人的白雅出現在鏡頭裡,她舉著自己的身份證,坦白著自己過去曾經和徐啟聯手謀害章然的過程,與此同時,她聲淚俱下地為自己的女兒哭訴。
她說自己的女兒絕不是普通的意外身亡,希望警方能夠再次查明。
發完這條視頻後,白雅就去警局自首了。
因為視頻的熱度攀升,經過警方不斷的盤查,順著蛛絲馬跡,終於找到了徐晴玥死亡的真相。
是徐啟將她推下樓的。
知名企業家徐啟殺妻謀財,害死私生女成了一時間的爆炸新聞。
警方順著徐啟這條線查下去,還發現了他手下產業中的灰色地帶。
他的故意殺人罪成立,還涉嫌多樣經濟犯罪。
性質惡劣,最終被判死刑。
徐啟,我沒再去看他一眼。
19
我終於讓傷害媽媽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可媽媽,還ẗŭ₈是變成星星回不來了。
一切塵埃落定後,我緊繃的神經像斷掉的弦,有些失衡。
少禮接管了家裡的生意。
他做得很好,一邊打理醫院一邊接管公司,將一切帶入正軌。
我有些疲憊,閉上眼睛拚命描繪媽媽的臉。
拉上窗簾,世界就漆黑得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像一尾小魚在巨大的潮汐間無法翻身,艱難喘息。
我想去找媽媽了。
抽屜的第二層的糖罐子裡,那裡攢了一大半罐子的安眠藥。
還有什麼能夠拯救我這樣一個枯萎的人呢?
讓我做個好夢吧。
……
徐少禮撞開了門。
黑漆漆的房間裡,我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他看向我枕邊的糖罐子,撒了一地藥片。
徐少禮的心臟緊縮成一團,瞬間判斷出我吃了什麼。
他不確定我到底吃了多少,一把抱起我就往樓下沖。
夢裡有粉紅色的天空,金色的白雲在湛藍的湖泊里流淌。
媽媽坐在三角鋼琴前,彈奏著舒伯特即興曲。
突然一個天旋地轉,我從夢中醒來,對上徐少禮繃緊的神色。
他抱著我下樓,手在抖。
一滴溫熱的淚落在我的臉頰上。
我眨了眨眼,伸手撫上他的眼睛:「怎麼哭了?」
徐少禮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清醒的我:
「姐……」
我讓他放我下來,他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擦著眼淚。
「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家啊?」
「餓死了。」
……
睡前徐少禮來我的房間沒收了我的糖罐子。
我說我沒吃。
他還是不由分說全扔進了垃圾桶。
我咬牙切齒:「浪費可恥。」
徐少禮轉過身來,眼淚又順著臉頰落下來,他的聲音有些喑啞:「那浪費生命就不可恥了嗎?」
我一時失語。
的確,我是想離開的。
可是一念之間,我想到了少禮。
我要是不打一聲招呼就走掉,他一定氣得發瘋。
我抱著一罐子藥,想想算了。
可是他今天回家實在太晚,我抱著罐子,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20
從那之後,徐少禮按照劑量一頓一頓地給我發,盯著我吃藥,不給我一絲一毫私扣的機會。
像小時候媽媽給我限額發巧克力一樣。
丟人,到底誰是姐姐。
一到周末,他就拉著我出去兜兜轉轉。
好吃的店,美麗的風景……留下一道道足跡。
徐少禮說他只有我這麼一個姐姐,從小到大他什麼都聽我的。
就這一次,讓我也聽一回他的話。
好好活著。
偶然一次路過小花園,鼻尖突然送來暗香。
我腳步一頓,驚訝地看向一旁的小花園。
張姨說根被拔了,花就爛了活不了了。
可是現在,翠綠的枝椏上,薔薇一朵一朵地含苞,又一朵一朵地綻放。
21
新年夜裡,四處張燈結彩。
我給傭人們放假回家過年。
別墅里只剩下我和少禮,卻並不冷清。
他去買了很多菜,說要給我做一頓大餐。
徐少禮折起襯衫袖口,在廚房做菜。
我打開唱片機,播放起熟悉的鋼琴旋律。
就像媽媽依然陪著我們。
雖然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卻鄭重地做了八道菜。
我咬著多汁的牛肉粒,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
溫暖的熱意流進胃裡,好像有千千萬萬隻蝴蝶要飛出來。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恍若新生。
這種體會,似乎叫做——幸福感。
抬眸,我撞進了徐少禮閃著星光的雙眼。
他一點點將我從泥潭裡拽出來。
實實在在地讓我知道,
我值得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如死潭般的心,落入一滴水, 盪起圈圈層層的漣漪, 然後旋起風浪漫天。
那些曾被我忽略的幸福,再次被我感知到。
瑣碎的,像鵝絮飛揚的瞬間。
好吃的牛肉粒, 閃光的仙女棒、音樂、星星、滿園的薔薇……
我才發覺,少禮已經在我身後, 追隨了太久太久, 為我做了太多太多。
冬季漫長而寒冷,那些讓我陷入悲痛的過去, 在這一刻變得可以忍耐, 我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在意和珍重少禮的存在與陪伴。
命運之箭早就貫穿我們的靈魂,將我們血脈相連。
我和他四目相對,從彼此的眼睛裡看見了世界上最真誠、熾熱的兩顆心。
我們共同擁有彼此的每一個明天。
-正文完-
章然的日記本:
「我已經病了很久了,一些沉疴在身體里越來越嚴重。
我沒告訴孩子們, 不想他們替我憂心。
聽學校的老師說之宜和少禮都很優秀,我開心地想哭。」
「今天的雲很漂亮, 天氣也很好。
不知道在英國的寶貝們怎麼樣?
發個消息問問。」
「今天好累, 渾身都疼得沒力氣。
我明明在好好吃藥, 軀體反應卻越來越嚴重。
張姨扶著我下樓去種花。
孩子們每過一次生日,我就會給他們種下一叢薔薇。
粉色、黃色、白色……
不知不覺, 都已經種了四十多叢了。
鬱鬱蔥蔥的薔薇, 像是要連成一片小花海。
我想,我走以後,請求它們替我照看我的孩子。」
「我對不起之宜和少禮。
我不夠堅強, 不是個稱職的媽媽。
尤其是之宜,醫生診斷出她也患有抑鬱症時,我恨死了自己。
好在醫生說之宜的症狀不像我這樣嚴重,軀體反應也都在正常閾值內。
好好治療,能好。
我希望她能好起來,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哪怕用我的餘生來換。」
「徐啟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耐煩,正好我也看他不順眼。
嫁給他,是我這一生最錯誤的決定。
我不相信他會好好照顧我的寶貝們。
為了之宜和少禮,我要活下去。」
「之宜真漂亮,不愧是我女兒。
希望她幸福。
少禮呢, 要好好照顧之宜。
雖然她是姐姐, 可你這臭小子別忘了她小時候為了你挨了多少頓打。」
「今天身上更痛了。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徐啟找我簽股份轉讓,我讓他滾。
這些是我要留給孩子們的。」
「最近路上總會碰見徐啟在外面的風流債。
她說話很難聽, 像釘子一樣扎在我身上。
聽到她說想當名正言順的徐太太。
我咋舌, 這個世界對男人的基本盤要求真低,徐啟這樣的也有人想傍。
他有什麼錢,他的錢都是從我這裡來的。
傍他不如傍我。
她讓我去死,我問她:你能替我照顧好我的孩子們嗎?
那人愣了愣,罵我神經病。
那她還是去傍徐啟吧。」
「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吃藥好像越來越不管用了。
那女人叫白雅, 三天兩頭地上門。
趕都趕不走。
保安該扣工資了。」
「徐啟今天逼著我簽合同。
他在想什麼我很清楚。
我不簽, 除非我死。」
「又到了花開的季節,漂亮的花苞連成一片,總歸能讓人心情好起來不少。
很美。
拍個照發給孩子們看。」
「少禮說想回來開個醫院, 我劃了一筆只多不少的資金給老朋友,讓他儘可能幫助少禮。少禮說他去學醫是為了我和之宜。
少禮也是個好孩子。」
「落日無法不西沉。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日記也寫不下去了。
最後的一句,用來祝福我的一雙兒女——一生幸福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