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媽媽發了條帖子問網友。
「女兒過世了,紙錢燒多少她才不會亂花?」
問題讓人窒息,評論區全是對媽媽的討伐聲。
而我,就是那個過世的女兒。
幸運的是,我重生到了三十年前。
那時,媽媽趙小星十歲,我成了她的奶奶陳秀英。
1
系統問:「恨她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知道。」
系統恨鐵不成鋼:「愛就是愛,恨就是恨。」
我:「人類的感情,你不懂。」
系統冷哼,又桀桀怪笑。
「有趣,你現在是倀鬼奶奶,她是柔弱羔羊。」
「去吧,去復仇,我喜歡看人類的愛恨情仇。」
睜開眼睛,我正舉著細竹條,抽打著面前的小女孩。
原本嘴裡應該咒罵著什麼,卻因我的靈魂附體暫時懵逼,罵聲戛然而止。
眼前的女孩蒼白瘦弱,一臉驚恐地縮在牆角。
「奶奶,別打了,嗚嗚嗚……」
「我沒偷,錢是爸爸拿走的。」
她叫我奶奶,那她就是我未來的媽媽趙小星。
此時的她,頭髮零亂,衣服又髒又舊,露出的手腕上是一條條竹條抽打後留下的青紫。
她害怕極了,渾身發抖,滿臉是淚,像只可憐又無助的小鹿。
哪裡有教訓我時的專橫與刻薄?
曾經無數次,我都恨過那樣的媽媽,默默詛咒過她。
在她翻看我日記,偷聽我打電話,審問我每一分錢的去向,無理盤問同學我的一舉一動,甚至動手打了男同學一巴掌時……
我的恨意更濃,甚至希望她在這世上消失。
可最後,她的眼淚和聲聲控訴徹底擊敗了我。
想到以後很長時間,我都要像個木偶一樣生活在她的陰影里。
我無比絕望,我怕了,也累了。
消失的人變成了我。
見我站著發愣,系統的聲音又在我腦子裡響起。
「打啊,接著打,你不是恨她嗎?」
「想想她打你的時候,可不會聽你解釋,明明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你生著病考試,失去第一名,她不問緣由,不僅打你,還扣除你的飯錢。」
「她不是好媽媽,她不愛你,快報復回去。」
這聲音伴著桀桀的怪笑,充滿了蠱惑性。
讓我產生強烈的共鳴,我似乎聽到了心中的吶喊。
誰說不是呢?!
這不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嗎?
恨,當然是報復一個人最好的理由。
我學著大人的口吻喝斥她。
「你還頂嘴,就是欠收拾。」
手裡的竹條猶豫著落在了她身上。
一下,兩下,三下……
趙小星的哭聲響徹整個屋子,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滾滾而出。
她抱緊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
肉身吃痛的震顫通過竹條傳遞到了我的手心,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
不知為何,我的心突然被狠狠刺痛。
眼淚瞬間從我的眼裡湧出。
這就是報復嗎?
為什麼我的心會痛?
2
我扔掉竹條,逃也似的回了房間。
跟以前媽媽教訓我後,我逃回房間的動作一模一樣。
外面哭聲漸小,傳來了趙小星在屋裡活動的聲音。
我一時無所適從,開始打量這間屋子。
一個字,窮。
用家徒四壁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掃視一圈後,我的目光落在了斑駁掉漆的木頭柜子上,那裡放著一面小圓鏡。
我一把將它抓在手裡,顫抖著舉到臉前。
一張暗黃、蒼老的臉映入我的眼帘。
這我能理解,太婆陳秀英雖然才五十二歲,可她生活在九十年代的農村,條件艱苦,日夜操勞,比起城市裡的大爺大娘肯定要顯老。
可這三角眼、高顴骨是什麼鬼?
在我不太豐富的認知里,她這是把陰狠刻薄的標籤貼在了腦門上啊!
而我,此後都將頂著這張臉生活。
關於太婆陳秀英的一切,媽媽很少提起。
只說過,自己初中畢業就外出謀生,幾年後陳秀英就去世了。
好在,我腦子裡有太婆陳秀英的記憶。
記憶的長河裡,陳秀英中年喪夫,一個人靠種田賣菜養活兒子。
她特別護崽,跟村裡人吵架幾乎沒有敵手。
也因此,村民都很討厭他們。
後來,兒子娶了老婆,也就是我外婆,生了我媽。
陳秀英一看是個女兒,臉就垮了,整天對外婆惡語相向。
兩年後,外婆又生了一個兒子,家裡總算有了些歡聲笑語。
可惜好景不長,兒子五歲時溺水身亡。
外公開始酗酒家暴,外婆和媽媽都成了家裡的出氣包。
終於,外婆受夠了虐待,找機會跟人跑了,再沒回來過。
從此,出氣包變成了媽媽趙小星。
外公懶惰無能,喝了酒不僅打媽媽,還打陳秀英。
陳秀英無處發泄,把矛頭對準了更弱小的趙小星。
十歲的她,每天放學回來,要做完所有家務,才能去寫作業,還要時刻提防外公和陳秀英的無名怒火。
她活得戰戰兢兢,生怕哪天一不小心就被他們活活打死。
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整整兩年。
可我看到,她的眼睛依然是清澈的。
我之所以逃回房間,是我無法直視那雙眼睛。
更無法想像,那樣一雙眼睛,是如何一點點失去光澤,變得混濁而陰冷。
可逃避不是辦法,我得面對現實。
我不再是那個高一的學生,無論是否繼續報復趙小星,都要先生存下去。
正在房門口躊躇著,外面響起了趙小星細細的聲音。
「奶奶,別生氣了。」
「我給你煮了面,來吃飯吧。」
3
記憶中,飯都是趙小星煮的。
不合心意時,陳秀英對她都是非打即罵。
有一次,因為挨了兒子的打,無名怒火一股股冒。
剛好趙小星端來一碗粥,陳秀英故意一揮手,那粥就打翻了,潑在了趙小星手上、身上,她被燙得嗷嗷哭。
陳秀英嫌她哭得心煩,又狠狠踹了她兩腳。
生生讓趙小星閉了嘴,躲到廚房裡洗手抹眼淚。
那些紅腫的地方,趙小星只能抹點醬油。
如果我還要報復她,只管延續這樣的虐待就好。
可我一時沒想好,只能心裡糾結著打開門,裝模作樣地瞪了她一眼。
她立刻低下頭,小聲重複。
「奶奶,別生氣了,去吃飯吧。」
外間的屋子,也就是剛才打她的地方,一樣的簡陋骯髒,到處凌亂不堪,靠牆的破木桌上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麵條。
我板著臉走過去坐下,拿起筷子拌麵條。
就是一碗簡單的白水煮麵,上面放了一勺黑黑的鹹菜。
隨著筷子翻轉,一個荷包蛋被翻了上來。
我怔住了,扭頭看趙小星。
她沒動筷子,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沒說話,在她碗里翻了翻。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荷包蛋只有我碗里有。
看來,在這家裡,吃獨食已是陳秀英的常態,或者說是她的特權。
十幾年的學校教育,讓我很難對這種行為產生一絲共鳴。
我們毫無血緣的同學之間,都經常分享食物,更何況是自己的家人。
前世,媽媽趙小星雖然像個人形監控一樣,時時刻刻盯著我,讓我喘不過氣來。
可她在吃喝的上面很少虧待我,只有我達不到她要求的時候,才會限制我愛吃的東西。
她拚命工作養活我,希望我長得高、長得好。
最好能夠外貌出眾,才學過人,這樣才能氣死那個拋棄我們母女的臭男人。
想到這些,我突然對這具身體萌生出了恨意。
我把荷包蛋夾到趙小星碗里,語氣生硬。
「我不吃,你吃。」
這反常舉動卻嚇得她小臉變色,慌忙跪在地上。
「奶奶,那二十塊錢不是我偷的,是爸爸拿走了。」
「今天雞隻下了一個蛋,奶奶,你別打我,我沒偷吃,我不敢。」
難以想像,媽媽的童年竟過著這樣的日子。
我儘量柔和語氣,卻不容質疑。
「不許跪,快起來。」
「你吃了,就饒了你。」
「看你瘦成這樣,不長點肉,哪有力氣伺候我。」
4
沒想到,聽我這麼說,系統急得狗叫。
「報復,報復,我是讓你來報復的。」
「狠狠折磨她,餓她,抽她,辱罵她。」
我用意念嘲笑它。
「膚淺,你太膚淺了。」
「肉體折磨可太 LOW 了,真正的報復是精神上的,那才是萬劫不復。」
系統秒乖,一副懵懂的樣子要洗耳恭聽。
我咬牙切齒:「想想她當時怎麼折磨我的,天天讓我學習,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要做的就是以牙還牙,讓她學習、讓她聽話,最後崩潰絕望,生無可戀。」
想到趙小星幾年後慘兮兮的樣子,我不由得「嘿嘿」笑出了聲。
系統恍然大悟,跟我一起笑得十分奸詐。
這頓飯,趙小星吃得膽戰心驚。
吃完後,她收拾完碗筷,就要去洗衣服、喂雞鴨。
我攔住了她:「滾去做作業,滾去背書。」
哼,小樣,終於當了長輩,我的報復開始了。
前世,我可被你逼慘了。
趙小星驚呆了,忙著解釋。
「奶奶,做完這些我會做作業的。」
「而且,你以前都不讓我做作業的,你說點燈費電。」
我說:「就是怕你費電,快點去做,不准錯,錯了要挨打。」
「哦。」
趙小星疑惑地點點頭,一抹亮色浮出眼底。
安排好她,她要做的那些家務事自然就落到了我頭上。
我會做些家務,可農村的這些活完全不熟啊。
好在也不是太難,憑著陳秀英的記憶,我也做得七七八八,只是又髒又累。
休息了一會兒,我便開始翻家底。
這家裡,要錢沒錢,值錢的東西更是沒一樣。
外公趙鐵柱靠不住,我得想辦法生存。
兜里的二十塊錢被他偷去買酒了,還好,縫在被子裡的一百多塊還在。
這點錢還是陳秀英這兩年偷偷攢下的棺材本,換了幾個地方才沒被她那個逆子找出來。
現在,我來了,這錢就不可能再留得住。
5
第二天,趙小星要去上學。
我給了她一塊錢,讓她拿去買早餐。
她惶恐地直往後退,頭搖得像撥浪鼓。
「奶奶……我不吃,我不用吃早餐。」
我問:「是學校里沒有嗎?」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把錢塞到了她衣兜里。
「拿去,有吃的就買,沒吃的以後早上在家裡吃了再去。」
「你這麼瘦小,不長肉,怎麼學習?」
「我告訴你,考不到第一名,我就打斷你的腿。」
哇,好爽,這樣的話也輪到我來說了。
一口氣講完,我周身的血脈似乎都暢通了。
意外的是,趙小星聽了一點都不生氣。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間水波蕩漾,小臉很快就皺成一團。
我立馬制止。
「哭哭哭,不許哭,眼淚最不值錢了。」
「怕斷腿就好好學,快走快走,別礙我的眼。」
趙小星帶著滿臉問號,走得一步三回頭。
打發她走後,我憑著陳秀英的記憶,去地里摘些蔬菜,騎著她的小三輪拉到鎮上去賣。
還別說,陳秀英心腸不算好,種地種菜卻是一把好手。
蔬菜水靈靈的,十分搶手,很快就賣光了。
之後,我買了些生活必需品,又給趙小星買了衣服鞋子和幾樣吃食。
最重要的,當然是去新華書店給她買字典、詞典、課外讀物、學習用具和英語書。
這樣一來,她就成了村裡超過起跑線的孩子。
學無止境,等著被虐吧!
6
吃過中午飯,太陽火辣辣的,熱得人昏昏欲睡。
可我睡不著,坐在屋檐下考慮生存問題。
前世的我,短短十六年。
一直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哪有什麼謀生的手段?!
早上賣菜,連桿秤都不認識,還是一個好心的大媽幫忙稱的。
生意沒做過,生產實業沒門道,投資理財更是無從談起。
唯一的本事還是只有陳秀英打理農田的記憶。
想到這兒,我再也坐不住,戴著草帽打算再到田裡轉悠轉悠。
外面,熱浪滾滾而來,地里的莊稼全都曬蔫了。
兩個村民在水口爭水,幾個在老槐樹下躲太陽,嘴裡不乾不淨罵著老天。
「他娘的,這賊老天,兩個月不下雨,要熱死人。」
「莊稼干成這樣,水庫的水也沒了,賊老天不長眼啊。」
「唉,這老天,再這樣下去,今年得喝西北風去。」
我抬頭看看明晃晃的天,突然就福至心靈。
片刻後,我歪嘴一笑,計上心來,走到他們面前就斥罵。
「蒼天在上,蒼天最大,螻蟻鼠輩竟敢辱罵蒼天,就不下雨能奈其何?」
「天不下雨,都因你等不敬蒼天,活該旱死你們。」
有村民立馬暴起罵我。
「老潑婦,神神叨叨講什麼亂七八糟的,前兩天你偷扒我家引來的水去澆菜,老子還沒找你算帳。」
「老潑婦,這村裡就數你最壞,天天偷別家引的水去澆地,你當然不罵老天。」
「別以為你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們就怕你,老不死的。」
嘖嘖,這火力,真不是一般猛。
太婆陳秀英這為人也太差了。
我正欲說話,一直眯眼沉默的村長搶先了。
「等等,她目不識丁,平時張口閉口髒話連篇,破破爛爛罵半天不重複,死人都得被她氣活了。」
「怎麼今天說話雲里霧裡的,完全聽不懂。」
「陳秀英,你他娘的今天中邪啦?」
村長磕磕煙斗,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眼睛緊盯著我。
不愧是村長,果然跟莽夫村漢不同。
經他這一說,幾個村民反應過來了,一一附和。
「就是,聽不懂,不是中邪就是犯病。」
「老潑婦,你裝神弄鬼呢?」
我眼神不屑,淡定地反問。
「是啊,為什麼呢?」
「很反常吧,有本事你們也說兩句聽聽。」
幾人氣呼呼地大眼瞪小眼,村長看我的眼神更加犀利了。
我接著說:「要是我說我就是鬼神附體,能求來雨,你們信不信?」
「求雨?要是你真能求來雨,老子跪下給你磕頭,送你兩隻老母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