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光明完整後續

電腦，與未來接軌，不說別的，先把五筆打字練了吧。

時間安排細化到以分鐘來計。

我把計劃書拿給趙小星，問她是否可行？有異議再重新安排。

她把從學校帶回的糯米酥塞進我嘴裡，笑著說：「奶奶吃了我才看。」

我心中一暖，這孩子自打進了一中，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天天跟我說學校的東西好吃，隔三差五給我帶各種吃的。

她說：「奶奶，我以後有出息了要帶你吃遍天下的美食。」

還別說，這時代的東西原汁原味，沒那麼多科技與狠活。

糯米酥外酥里糯，香香甜甜，真的很好吃。

趙小星看我吃完，眉眼彎彎地看計劃書，幾乎沒猶豫就同意了。

反倒讓我有些目瞪口呆，暗暗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

「小星，多的話咱們再商量，畢竟你還要刷題、背書什麼的。」

「這麼多都要做好，你的時間精力肯定不夠的。」

系統在我腦袋裡哇哇大叫。

「為什麼要徵求她的意見？」

「想想前世她會問你意見嗎？」

「壓給她，她承受不住就會厭學，就會崩潰，最後直接輟學，下場悲慘。」

我用意念鎮壓：「我這是下套讓她鑽，你先閉嘴。」

經我提醒，趙小星又仔細看了計劃書，似乎還認真思考了兩分鐘。

「英語、奧數、二胡、電腦都是在周末學，占用時間大概是二至四小時，剩餘時間還很多，除去閱讀和作業，我還有足夠的時間休息娛樂。」

「繪畫是個人愛好，不一定非得去學，平時完成學習任務可以練琴、練打字，安排好時間就行，只是，奶奶，我們有這麼多錢上課嗎？」

「老師說，我們就像海綿，知識就像海水，要不停地吸納。」

「奶奶，我想學，可我不想讓你那麼累。」

我一時噎住，她並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樣應付了事。

而是從理性和感情上都做了認真的思考，她的心智明顯比我跟她一般大時成熟很多。

那麼，來吧，是時候承受狂風暴雨般的壓力了。

我笑笑：「小星，學費你不用操心，奶奶這個鋪子生意好，賺得不少呢！」

「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學，我可都是為你好。」

「奶奶傾盡所有，都是為了培養你成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後面這兩句話，是前世媽媽趙小星最愛說的。

此刻十三歲的趙小星感動得差點落下淚來，抱著我嗚咽。

「奶奶，我知道的，為了我，你太不容易了。」

「我會好好學，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我心中五味雜陳，前世的我也是從感動到煩躁再到牴觸，最後與她崩潰大吵。

少女趙小星也會慢慢變成那樣嗎？

不知為何，我有點懼怕。

13

之後的日子，趙小星確實很努力。

縣一中雖然尖子云集，可這時候真沒有我前世那樣卷，也沒有太多誘惑和干擾。

她基礎不錯，再加上補習班加持，成績始終保持在年級第一。

是老師的寵兒，也是學生眼中的學霸。

只能說，她的抗壓能力確實不錯，並未出現我們想像的厭學情緒。

系統一直讓我給她加壓，不知為何，我本能地找藉口往後推。

初二下學期，趙小星迎來了人生的初潮。

或許是上過生理衛生課，或許是有小姐妹向她分享過，總之她沒有向我求助。

我是看到她肚子不舒服主動詢問她的。

她有點羞澀，支支吾吾地告訴了我。

想起前世我初潮時才六年級，嚇得驚慌失措，向媽媽趙小星求助。

她就丟給我一包衛生棉，讓我自己學著用，別的都沒跟我講，仿佛這是一件很羞恥、特別難以啟齒的事情。

當時，我很不理解。

因為有小姐妹跟我說，她告訴媽媽後，媽媽恭喜她長大了，還跟她講了好多這方面的知識，場面很溫馨。

可我的媽媽完全不是那樣的，眼神里流露的是冷漠和嫌棄。

現在想想，前世的媽媽經歷初潮的時候，壓根沒有可以求助的人。

說不定還被身邊的人狠狠羞辱過、嫌棄過。

他們告訴她這是羞恥的事，是晦氣的事，提都不能提。

所以在女兒求助這種私密事時，她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對。

她冷漠轉身，讓我一個人惶恐、無助，默默承受那份本不該有的羞恥心。

漠視、逃避往往就是隔膜產生的溫床。

這是女人一生中非常重要的時刻，我無法冷漠視之，更不想讓那樣的隔膜產生。

我微笑著告訴趙小星。

「不用害羞，大大方方接納它。」

「這是一個女孩長大的標誌，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從這一刻開始，你更要愛自己，更要好好呵護自己的身體。」

趙小星驚訝於我的大方和開明。

她說之所以沒問我，是以為我可能不好意思談論這種私密事。

那天晚上，我給她煮了糖雞蛋，給她灌了熱水袋，摟著她講了很多這方面的常識。

她熱烈地回應我，和我分享小姐妹們在這方面發生的趣事。

我外表是老太婆，可內里是少女心啊！

她的純真可愛讓我的心徹底融化，我們仿佛是一對認識許久的小姐妹，為各自爆料的八卦趣事笑得滿床打滾。

被愛著的孩子眼神溫柔清澈，如滿天星河，就是眼前趙小星的樣子。

她不是天生就壞。

被渣男拋棄後，她獨自生下我。

艱難討生活，她沒有遺棄我。

我生病時，她日夜不眠照顧我。

我相信，這些時候，她也是愛過我的。

只是，媽媽趙小星從未被人愛過，她不懂愛，更不會去愛。

她沒有媽媽，也不知道如何當好一個媽媽。

她生活在最陰暗惡劣的角落，一直在苦苦掙扎，可她從來沒有爬出來過。

我的心在這一刻釋然了。

何談報復，我該與自己和解。

我不要成為那個曾經討厭過的人。

這一世，我要讓她徹底生活在陽光下。

14

這天之後，我不再給她壓力，大小事都與她商量，儘量讓她做決定。

她說：「我中考的目標是縣狀元，因為會有獎金，那是對奶奶最好的回饋。」

我告訴她：「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盡力就好。」

「我不需要回饋，我只要你好。」

聽到這些話，系統自然是不樂意的。

「說好的報復呢？你知不知道你會失去什麼？」

我說：「以前我不知道她的過去，現在我完全懂她了。」

「無論失去什麼，我都要讓她過好這一世。」

系統很生氣：「你走著瞧，不聽我的，一定會後悔。」

之後，它就不理我了。

其實，我大概知道我會失去什麼。

可我真的不會後悔。

日子過得很快，她忙於學習，我忙於小店的迎來送往、進貨出貨。

在她如願成為縣中考狀元後，我帶她到省城玩了一圈。

她感嘆大城市的繁華，感嘆山河壯美，感嘆霓虹璀璨。

最後，她在山巔眺望遠方時哭了。

在我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說：「我以為我會被爸爸打死，我以為我會爛在那個村裡，我以為我什麼都不配，連活著都不配。」

「可你來了，你說我該有更好的生活，大仙奶奶，是你讓我站在這山頂上。」

我告訴她：「你還可以看得更遠，甚至走得更遠，遠到北京、上海，甚至國外。」

「只要你想，奶奶都會陪你走下去。」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平靜美好地生活下去。

可沒想到，趙小星高二時，那個禍害老登又回來了。

15

前世，聽媽媽說趙鐵柱是喝酒喝死的，是陳秀英埋的。

那時候媽媽已外出打工，跟他們都切斷了聯繫，是後來聽人說的。

這一世，趙鐵柱聽了我的蠱惑去了南方。

原是想讓他死在那邊的，可他居然又跑回來了。

他找到我的時候真是人瘦毛長，很是滄桑，估計還費了些心思。

我警惕地看著他，生怕他發酒瘋砸了我的鋪子。

沒想到，他叫了聲「媽」，就跪在了我面前。

「媽，可算是找到你們了，都怪我，都怪我啊。」

「你算的都沒錯，我確實在那邊遇到了貴人，賺到了很多錢。」

「可……可我飄了，沒守住富貴啊！」

「媽，兒子闖禍了，你得幫幫我，不然您就沒兒子了。」

趙鐵柱口齒清楚，看來沒喝酒，說的不是胡話。

他以為我還是那個又護犢子又怕他的刻薄老娘，會無條件幫他。

為了穩住他，我一臉心疼地將他扶起來，給他倒來一杯水。

「兒子，快起來，先坐下喝口水。」

「有事慢慢跟媽說，你是媽的兒子，媽拼了這條老命也會幫你。」

趙鐵柱咕咚咕咚喝完一杯水，總算是平復了些。

「媽，我闖大禍了。」

我大吃一驚，試探著問。

「你是不是去賭了？錢都輸光了？」

「輸光了也沒事，只要命還在，媽養你。」

趙鐵柱哭喪著臉：「還是媽最好，不過，這次不是輸錢的事。」

我催促他：「你快說，說了媽好幫你。」

「媽，我殺了人，在逃命。」

「我錢輸光了，還倒欠他們，他們就帶人打我，我失手把一個小馬仔打死了。」

「他們不肯放過我，說只要還了錢就不報警抓我。」

「可我哪有錢，我只好跟他們說我有女兒，可以用她去抵債，他們同意了。」

聽完這些，我猶如五雷轟頂，這個禍害果然是包藏禍心。

為了他自己的狗命，他竟然要將趙小星往火坑裡推。

可我已不是那個倀鬼奶奶，在我眼裡，他的命不及趙小星的一根頭髮絲。

我強壓怒火，恢復倀鬼本質，裝模作樣地問。

「小星一個賤丫頭賠錢貨，能抵得了債？」

趙鐵柱面露喜色。

「昨天我看到小星了，十七歲，又青春又好看，他們一定會滿意的。」

「媽，你是不知道，那邊最喜歡她這樣的丫頭，嫩得能掐出水來，去了就是一棵搖錢樹。」

聽著就讓人作嘔，要不是打不過他，我真想一把掐死他。

「兒子，能用小星的賤命換你平安，媽都聽你的。」

「你說要媽怎麼幫你？」

趙鐵柱遞給我一個小瓶子。

「媽，明天你把小星騙回來，在她的飯里加點這個藥，騙她吃下，剩下的交給我。」

「我會把她帶去南方，只要交給那些人就沒事了。」

「媽，這事辦妥，兒子就平安了，以後一定好好孝敬你，給你養老送終。」

我答應著，讓他去裡屋休息。

然後，我做了一桌好菜，又拿出好酒讓他吃喝。

16

吃飯時，我跟他互訴衷腸，問出了很多他殺人的細節。

在他喝醉後，我果斷地撥通了報警電話。

被帶走時，他還未清醒。

沒想到，這一查讓人心驚不已，趙鐵柱的案情比想像中的複雜。

他在那邊遇到的所謂「貴人」，帶他乾了不少見不得光的勾當，不僅背著人命，還涉黃涉賭，早就被那邊的警察盯上了。

前些日子，他得罪了人。

為了保命，他偷偷潛回來，想把趙小星帶過去賠給人家，將功折罪。

這個畜生，已經完全喪失了人性。

他落網之後，警方順藤摸瓜，將他們這條線上的壞人全都一網打盡。

案子整整持續了一年多，趙鐵柱因罪惡累累被判了死刑。

他一直要求見我，因為他想不通，為什麼一直護他如命的我會報警抓他。

可我不想見他，甚至都沒跟趙小星提起過他。

這樣的人，最好在我們的生活里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久後，趙小星參加了高考。

她發揮得不錯，考上了心儀的大學，要去往她最嚮往的地方。

本碩博連讀，前途一片光明。

我們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高興得淚流滿面。

她說：「奶奶，我就想好好守護你的健康，我希望你長命百歲。」

系統再次出現，它的聲音變得低沉。

「你想好沒？她這一去，一切都將改變。」

「她會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也就意味著，她沒有機會在工廠里遇到那個男人，那你就不可能再次出生了。」

「其實，在你死後，你的媽媽非常後悔，精神已瀕臨崩潰，她之所以會在網上問出那樣的問題，是她精神已經不正常了。」

「在內心最深處，她還是愛你的，只是方法不對。」

「為了她，你真的願意捨棄以張念的身份再活一世嗎？」

張念，是我前世的名字。

我的親生父親姓張，是個渣男，他和媽媽在工廠的流水線上相遇。

媽媽從小缺愛，他是媽媽的初戀，一點點好就讓媽媽愛得刻骨銘心。

他讓我的媽媽趙小星未婚先孕，然後又拋棄了她。

媽媽天天以淚洗面，沒捨得打掉我。

甚至還冠予我那個渣男的姓氏，期盼著他有一天會回來找她。

那麼，他將看到一個流著他血脈的完美女兒。

因此，媽媽把我當成了她的私人物品, 要牢牢地掌控我。

這樣的人生，難道還值得再次擁有嗎？

不，我不要。

不被期待的生命本身就是一場悲劇的開始。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平靜地回復系統。

「早就無法改變了, 三年前趙小星的命運就已經改寫了。」

「環境造就人，這是她奮發向上，不停努力的結果。」

「如果你非要聽我說, 那麼我就認認真真地告訴你。」

「我願意，願意用我的不出生, 換趙小星一世光明。」

系統聲音哽咽。

「在這具身體油盡燈枯之後，你會徹底魂飛魄散的。」

我：「無妨, 我接受。」

「因為陳秀英的這一世我過得很好, 我當了神婆，還當了慈眉善目的奶奶。」

「最最重要的，我有一個愛我的孫女趙小星, 她非常優秀。」

17（尾聲）

做生意這些年, 我一直精打細算, 已為趙小星存夠了上大學的錢。

我讓她放心去求學, 我會繼續在這邊開店賺錢。

大三時, 她告訴我, 她已有了一些謀生的手段，可以邊上學邊打工養活我, 讓我一定要過去陪著她。

經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我來到了她的⾝邊。

我們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過得簡單⼜溫馨。

許多年後，她已是醫學領域的優秀從業者，還找到⼀個志趣相投、靈魂契合的男朋友，兩⼈組成一個幸福的小家庭。

兩年後, 他們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八十多歲的我，仍⾝體健康、陽光開朗, 還能幫他們帶孩子。

女孩聰明活潑, 繼承了他們的優良基因和優秀品質。

他們⼀起細⼼地照顧我, 誇我是個可愛優雅的老太太。

這樣的⽣活⼀直持續了很多年。

有⼀天早上，我剛睡醒。

趙小星眼眶通紅, 哭著跟我說她昨晚做了一個夢。

之後, 她就跟我講了那個夢，跟我講述的這個故事一模一樣。

最後她問我：「奶奶, 你相信我嗎？我覺得這個夢是真的。」

「因為夢裡的一切都很合理，也能解釋你為何突然變成了⼤仙奶奶。」

「那麼……」

她頓了頓，淚⽔瞬間奔涌而出。

「你一定就是……一定就是那個被逼死的女兒張念。」

「你應該是恨我的……你確實該恨我。」

「可你放棄再次出生，只為換取我的⼀世光明。」

「奶奶……是不是這樣的？」

她抱著我嚎啕⼤哭, 淚⽔很快洇濕了我的脖頸。

我知道, 我的⼤限已到，享年已是九十五歲。

隨著意識漸漸消散, 我只輕輕地告訴她。

「別難過，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這一世，我很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