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
他嘴唇哆嗦著,發出的聲音像漏氣的風箱。
「你騙我!這一定是假的!」
直播間的彈幕在靜止了幾秒後,以一種井噴式的姿態徹底爆發。
風向,在瞬間逆轉。
「我草!驚天大反轉!」
「捐了?一百萬全捐了?建了教學樓?!」
「所以這小叔子才是真正的白眼狼啊!人家哥嫂自己過苦日子,把錢給他爸媽積陰德了,他還反咬一口?!」
「我的天,這臉打得啪啪響!我隔著螢幕都覺得疼!」
「主播人呢?怎麼不說話了?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
「這已經不是人品問題了,這是畜生啊!」
周浩也徹底懵了,他看著我手裡的證書,又看看他弟弟慘白的臉,半天沒反應過來。
「阿黎,這是真的?」
我點點頭,拿出自己的舊手機——那個螢幕裂成蜘蛛網,但還能勉強使用的手機。
我點開一個連結,投屏到家裡的電視上。
那是慈善總會的官網,一則表彰新聞赫然在目。
「愛心人士周先生、林女士家屬捐贈百萬善款,用於援建山區希望小學」。
新聞里,有捐贈儀式的照片,有證書的特寫,有當地政府的感謝信。
鐵證如山。
「周明。」
我收起手機,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
「你爸媽的錢,一分沒少,都變成了孩子們的讀書聲。」
「而我們,是真的窮。」
「窮到你哥要借錢,才能給我買一部新手機。」
「窮到只能讓你住儲物間,吃白菜豆腐。」
「所以,我們到底吞了你什麼?」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周明的心上。
他引以為傲的、用來攻擊我們的最大武器那一百萬,消失了。
不,它沒有消失。
它以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更無法攻擊的方式,升華了。
他建立在哥嫂侵吞我財產這個基礎上的所有恨意、委屈、算計,瞬間崩塌。
他成了一個笑話。
一個在千萬人面前,精心策劃、賣力表演,最後卻被現實一巴掌扇得找不著北的,徹頭徹尾的笑話。
「啊!」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手一松,直播的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他抱著頭,蹲了下去,身體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謊言被戳穿的羞恥,和信念崩塌的絕望,將他徹底淹沒。
他完了。
在千萬人面前,社會性死亡。
6.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周浩的聲音乾澀,他看著電視上那棟嶄新的教學樓,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有震驚,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清明。
我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心冰涼,還在微微發抖。
「如果我早告訴你,你會信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問。
「你會相信,你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弟弟,會為了錢,處心積慮地汙衊我們,想把我們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嗎?」
周浩的嘴唇動了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不會信。
上一世,直到我死,他都還抱著一絲幻想,覺得弟弟只是一時糊塗。
「周浩,有些事,得自己親眼看見,才會死心。」
我把目光轉向地上那個還在發抖的身影。
周浩的視線也跟著移了過去。
那一刻,他眼神里最後一點對弟弟的溫情和維護,徹底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深可見骨的失望和冰冷。
他掙開我的手,一步步走到周明面前。
「周明,你起來。」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周明像是沒聽見,依舊抱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讓你起來!」
周浩猛地提高音量,一把拽住周明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年紀小,不懂事,被爸媽的去世沖昏了頭!」
周浩的眼睛紅了,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我沒想到,你心裡是這麼想我們的!在你眼裡,你哥和你嫂子,就是兩個謀奪你家產的強盜?」
「爸媽的錢,我們一分都不想要!我給你,讓你自己管,你不樂意!」
「你嫂子怕你管不好錢,替你做了天大的好事,給你爸媽積福!你呢?你反手就捅了她一刀!」
「你還想讓她怎麼樣?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嗎?!」
周明被他吼得縮成一團,眼神渙散,嘴裡只會喃喃地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的?!」
周浩怒極反笑,他指著電視,指著我手裡的證書。
「你告訴我,那是哪樣的?!你編,你繼續編啊!你不是最會編故事,最會演戲嗎?!」
「你現在就當著我的面,告訴我,我們到底怎麼對不起你了!」
周明被他逼視著,身體篩糠似的抖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所有的謊言和偽裝,在絕對的事實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周浩看著他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眼裡的怒火慢慢熄滅,最後只剩下無邊的疲憊和悲哀。
他鬆開手,任由周明像一灘爛泥一樣滑坐在地上。
「從今天起,」
周浩的聲音,冷得像冰。
「我沒有你這個弟弟。」
這句話,像最後的審判,徹底擊垮了周明。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里終於有了一絲清醒的恐懼。
「哥你不能不要我。」
周浩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再給他。
他轉身走回我身邊,緊緊地抱住我。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還在顫抖。
他在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
「阿黎,對不起。」
「還有,謝謝你。」
我閉上眼,回抱住他。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們之間,再無間隙。
而地上的那個人,從此,與我們再無關係。
7.
周明成了全網的笑柄。
那場驚天反轉的直播,被網友戲稱為年度最佳現形記。
他被冠以百萬白眼狼、捐款樓樓主等一系列極具諷刺意味的綽號。
他徹底火了,火得人盡皆知,火得無處遁形。
補習班是去不成了,他一出門就會被人指指點點。
他把自己徹底鎖在那個小小的儲物間裡,像一隻見不得光的地鼠。
我和周浩再也沒有跟他主動說過一句話。
每天,我會把飯菜做好,分出一人份,放在儲物間門口的地上。
像喂養一隻不配上桌的寵物。
他吃或者不吃,我都不再關心。
他徹底消沉了下去。
白天睡覺,晚上不知道在幹什麼,偶爾會傳出一些壓抑的、神經質的笑聲或哭聲。
他賴著不走。
因為他知道,一旦離開這個他曾經鄙夷的狗窩,他就真的一無所有,無處可去了。
他考公的夢想,自然也成了泡影。
考試那天,他根本沒出過門。
成績出來,他的名字後面,是刺眼的缺考二字。
沒有了那一百萬,沒有了我和周浩的供養,他的人生,在他親手策劃的那場直播里,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他開始變得暴躁。
一天深夜,我被客廳里一聲巨響驚醒。
我和周浩衝出去一看,家裡的電視機螢幕被砸了個大洞,周明手裡拿著一個花瓶的碎片,眼神瘋狂地瞪著我們。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害了我!」
他嘶吼著,像一頭困獸。
「如果不是你們把錢捐了!我早就考上了!我的人生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他把所有的失敗,都歸咎於我們。
周浩氣得渾身發抖,衝上去就要揍他。
我拉住了周浩。
我走到周明面前,看著他那張因為憤怒和頹廢而扭曲的臉。
「周明,你搞錯了。」
我的聲音很平靜。
「毀掉你人生的,不是我們,也不是那一百萬。」
「是你自己。」
「是你的貪婪,你的惡毒,你的愚蠢。」
「就算那一百萬還在,就算我們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你的人生,也註定是一場悲劇。」
「因為,你的根,已經爛了。」
我的話,似乎刺痛了他最敏感的神經。
他尖叫一聲,揮舞著手裡的碎片就向我沖了過來。
「我殺了你!」
周浩臉色大變,一把將我推開,自己迎了上去,一腳踹在周明的小腹上。
周明痛得蜷縮在地,像一隻蝦米。
周浩還想再動手,我冷冷地開口。
「別打了。」
「報警。」
周浩一愣。
我拿出手機,當著周明的面,按下了 110。
「喂,警察同志嗎?我要報警。我弟弟持械傷人,蓄意破壞財物。」
電話那頭,周明驚恐地抬起頭。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真的報警。
在他眼裡,這始終是家事。
但他忘了。
從周浩說出我沒有你這個弟弟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一個賴在我家、並且有暴力傾向的危險分子。
家?
他早就沒有家了。
8.
警察來得很快。
看著穿著制服、表情嚴肅的民警,周明徹底蔫了。
他那點撒潑耍瘋的勁頭,在法律的威嚴面前,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抱著頭,蹲在牆角,像個犯了錯等待審判的孩子。
只可惜,他早就不再是孩子了。
我和周浩去派出所做了筆錄。
故意毀壞財物,持械傷人未遂。
每一條,都記錄在案。
因為周浩及時制止,我沒有受傷,所以傷人罪名不成立。
但毀壞財物是事實。
電視機的價格鑑定出來,超過了五千元,已經達到了刑事立案標準。
民警對周明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教育,並依法對他進行拘留。
當周明戴上手銬被帶走的那一刻,他回頭看我們,眼神里充滿了乞求和恐懼。
「哥、嫂子。我錯了,你們救救我。」
周浩別過頭,不去看他。
我迎著他的目光,平靜地說:
「周明,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在裡面好好反省一下,你的人生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的。」
從派出所出來,夜風很涼。
周浩一路沉默。
快到家時,他才開口,聲音沙啞:「阿黎,我是不是很沒用?」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
「為什麼這麼說?」
「我連自己的弟弟都教不好,還差點讓他傷了你。」
他臉上滿是自責。
我搖搖頭,握住他的手。
「周浩,你不是救世主,你只是個普通人。」
「你沒辦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更沒辦法拯救一個一心奔向深淵的靈魂。」
「你已經盡力了。剩下的,是他自己的命數。」
他看著我,眼眶有些紅。
「我們真的不管他了嗎?」
「管。」我說,「但不是現在這樣管。」
周明被拘留了十五天。
這十五天,是我和周浩過得最安寧的日子。
家裡沒有了那個陰沉的影子,空氣都變得清新。
十五天後,周明被放了出來。
他瘦了一圈,眼神也沒了之前的戾氣,變得有些畏縮和空洞。
他回到家,站在門口,不敢進來。
我把他叫到客廳。
周浩坐在我旁邊,表情嚴肅。
我給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
「周明,我們談談。」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這個家,不養閒人。」
我開門見山。
「現在給你兩條路。」
「第一,你搬出去,自力更生。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第二,如果你還想住在這裡,可以。」
我頓了頓,看著他。
「每個月,交三千塊房租和伙食費。你住的那個儲物間,市場價一千五。伙食費,算你一千五,不算貴吧?」
周明猛地抬起頭,失聲叫道:「我哪有錢!」
「那就去掙。」
我語氣不變。
「你是個成年人了,四肢健全,總不能指望我們養你一輩子。」
「你當初不是說,我們吞了你的錢,讓你活得像乞丐嗎?」
我笑了笑,那笑容卻讓他打了個寒顫。
「現在,機會來了。」
「我讓你嘗嘗,什麼叫真正的,靠自己雙手掙錢,活下去。」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