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媽送榴槤,她突然說:
「這金貴玩意是給有錢人吃的,你和陳朗條件很一般,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
她看了一眼我微微隆起的肚子,目光變得厭惡:
「還沒生下來就學你姐嚯嚯,她夫家條件好,自己又有本事賺錢。你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別什麼都跟她攀比。」
見我放下擦窗戶的手,我媽掃了一眼冰箱上的便利貼,一字不落叮囑:
「周六你姐一家回來,提早過來幫忙殺雞。」
「山里蘑菇鮮,你姐夫就好這一口,讓陳朗早點去市場溜達買過來。」
「下周一再陪我去醫院檢查,帶你大外甥時閃到腰。可千萬別跟你姐說漏嘴,我不想她擔心。」
我恍然發覺。
混得好的子女是父母心頭肉,隨時隨地當大寶貝供起。
混得不好的卻像廉價便利貼,哪裡方便哪裡貼。
1
我媽還在絮絮叨叨,叮囑我一定不能忘記。
我看了一眼客廳。
帶來的貓山王被她放在專門的角落。
留著等我姐一家來再打開。
就在幾天前,陳朗知道我懷孕後特別喜歡吃榴槤。
托朋友從泰國寄來一箱貓山王。
我想著我媽愛吃,收到的第一時間就拿了過來。
可她的話讓我心頭一涼。
榴槤雖不便宜,但陳朗說過:
「再貴的東西,也比不上老婆懷孕辛苦,喜歡多吃點沒問題。」
見我依舊愣在原地,剩下小半片窗戶沒擦。
我媽一把奪過抹布,發泄般去摳上面的泥點子:
「姜余,打小你的性格就不好,說兩句當面給人甩臉子。」
「半點不討喜,怪不得混那麼久只能當個小老師。」
她的打壓式「教育」由來已久。
從我上小學開始,一直沒停過。
本以為自己早習慣了,不會在意。
可不知是不是受孕激素影響,眼皮子變得很淺。
我突然很想哭。
於是,淚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砸在灰撲撲的水泥地上,開出一朵朵破敗的、不完整的花。
見我這副樣子,我媽更生氣了:
「這點小事都要哭,長沒長腦子?」
「還妄圖跟你姐比,你算哪根蔥?」
提起我姐,她有一籮筐好話要說:
「宜宜比你有出息多了,從小長得漂亮,一路當班長。」
「嫁人也甩你ṱųₛ五里地,她夫家做生意,家產千萬,還有三套房。」
「這樣的家庭,才有資格吃榴槤不被人說閒話。」
「眼瞅著當媽的人,你的嘴不能再這麼饞,省下錢給娃買奶粉。」
說起奶粉,我媽暗戳戳道:
「你姐的明睿生來是大少爺,喝四百一罐的沒問題。」
「別到時又跟你姐比,專門學人家買進口奶粉,打腫臉裝大款!」
她越說越離譜,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
「你和陳朗得有自知之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打地洞。」
2
我徹底呆住了。
不明白我媽這番話從何而來。
我和陳朗都是小鎮做題家。
大學畢業後,讀師範的我聽從父母的話,回了老家。
陳朗則以最高分考上公務員。
可在我媽眼裡,他沒有父母扶持,沒有背景,年薪不到二十萬。
遠遠比不上做生意動輒上百萬的姐夫。
但是,我們夫妻雖然平凡,也在崗位上兢兢業業。
頗受各自的領導重視。
再不濟,不用當過街老鼠吧?
見我一臉懵。
我媽狠狠戳了戳我的腦門:
「你就是個沒腦子的死心眼,還沒想起來上回在醫院的事?」
我踉蹌幾步,好不容易才站穩。
大腦一陣眩暈。
才記起我爸上個月舊傷復發,得住院幾天。
那陣子,醫院病床緊張。
只有過道有位置。
我媽知道陳朗的姐在醫院上班,要求安排雙人床位。
我大姑子是護士長。
但她向來公事公辦,面對插隊的要求,斷然拒絕。
我媽自視甚高,在病房撒潑,說我姐和姐夫如何厲害云云。
要是在場,一定給我爸安排 VIP 病房。
當時,病房鬧哄哄的。
大姑姐一堆事要處理,沒忍住來了句:
「辦得到就自己轉,不然,別打腫臉充胖子。」
這句話把我媽得罪慘了。
哪怕我一如既往地忙上忙下,排隊繳費,才安頓好我爸。
她也沒給我好臉色。
相比之下。
我姐平時住市裡,開車回我們縣城有三小時路程。
從頭到尾只打來一個電話。
卻成了我媽口中最孝順、最關心父母的女兒。
而剛熬過孕吐期的我,出錢出力累成狗,還要被她不停數落。
3
見我臉色難看,想要反駁。
我爸拖著行動不便的腿走了出來。
朝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他偷偷塞來一個硬邦邦的柿子。
我捏著沒熟透還不能吃的柿子。
後知後覺發現家裡每次都這樣。
打一巴掌就賞一個不怎麼甜的甜棗。
我媽見好就收,轉身去寫便利貼。
「去縣裡最好的蛋糕店,準備明睿愛吃的芝士蛋糕。」
一式兩份。
氣哼哼地塞到我手裡。
「敢忘了,看我不拔下你的皮。」
是從前教訓我時的口吻。
我答應回來當老師,就近照顧家裡後,她好久沒用了。
淚水再次逼近眼眶。
過往的經歷,排山倒海般襲來。
我姐從小漂亮,嘴甜,深受我媽喜愛。
小學那會兒,姑姑從外地回來,給我和姐姐帶了兩盒包裝精美的奶糖。
那是我第一次見印著卡通圖案的奶糖,捏著糖紙捨不得拆。
姐姐卻剝開一顆塞進我媽嘴裡,對著她笑:
「媽做飯辛苦了,必須第一個嘗!」
媽媽吃著甜滋滋的糖,臉色沉了下來,對著姑姑嘆氣:
「你看姜余,從小自私自利,有好東西不知道跟人分享。哪像她姐,懂事又大方。」
我手裡的糖盒突然變得很重。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知該怎麼解釋。
姐姐的零食從來沒斷過,媽媽每次去超市,給她買一大袋薯片和巧克力。
可我想要,媽媽都會說:
「你還小,吃多了零食對牙齒不好。」
她從不吝嗇在親戚面前樹立姐姐美好大方的形象。
久而久之。
大家有什麼好東西,只會想到姐姐。
上大學報考志願時,什麼都不懂的爸媽砸重金求遠房親戚幫忙分析專業和前景。
可到了我,他們拚命洗腦,說我性格不適合到大城市闖蕩。
留在父母身邊才不會被欺負云云。
敏感而懦弱的我,果真不敢邁出那一步。
聽他們的話報了師範院校。
嫁人後,我和姐姐的差距越拉越大。
但她回來的次數不多。
爸媽更多依仗我和陳朗,言語不至於太過分。
可今天,我突然意識到。
偏心的爸媽,其實一直沒有變。
4
我紅腫著雙眼回到家。
陳朗很擔心:
「老婆,誰欺負你了?」
我沒瞞著,把我媽的原話,完整複述了一遍。
往常不是這樣的。
我不想挑起岳母和女婿的矛盾。
我媽說了很過分的話,我都忍著沒說。
此刻,我摸著自己的肚子。
隱隱有種預感。
如果保持這種相處模式,我的孩子一定會淪為我媽對下一輩的比較對象。
尤其是那句老鼠的孩子打地洞。
她似乎認定,我和陳朗不夠有出息,將來的寶寶也混不出任何名堂。
當了母親,我才意識到自己無法接受孩子被人說不好。
陳朗也很心涼。
公婆不在了。
逢年過節,單位發的瓜果禮品,他都拿給我爸媽。
更別提兩位老人有個頭疼腦熱,半夜開車送他們去醫院。
人心換人心。
他不懂我媽怎麼這麼貶低我。
「可能是我混得不夠好吧!」
我的聲音悶悶的。
陳朗把我攬入懷裡:
「才不是!在我和你的學生心裡,你是最優秀的。」
低壓的情緒持續到周五。
我一個電話都沒打回家。
我媽在幾天前就發朋友圈預告,優秀的大女兒要帶女婿回家探親了。
她曬了小半個客廳的美食和瓜果。
全是我姐一家喜歡的。
包括我帶過去的貓山王。
我有點後悔,拿肉包子打狗了。
我媽的電話打了過來:
「姜余,芝士蛋糕訂好沒有?」
「明天記得提醒陳朗五點去買鮮蘑菇,你七點過來殺雞,我得把你姐夫愛喝的老母雞湯燉上。」
「還有貓山王沒有?剩下的全帶過來,明睿說他愛吃。」
「沒有就去百果園買兩個,三個吧,要品質最好的,吃不完讓你姐帶走。」
不用猜,她都是戴著老花鏡,對著冰箱裡的便利貼碎碎念。
聽著我媽的喋喋不休,我酸澀地開口:
「陳朗這幾天下鄉調研,累得很,起不來床。」
「我肚子這幾天不太舒服,就不過來了。」
我媽一聽我的話,瞬間就怒了。
5
「誰不上班誰不累,就你老公金貴?買個蘑菇能累死他?別在這給我找藉口!」
「你也是!懷個孕怎麼這麼多事?我當年懷著你,照樣給你爸做飯。」
「又不是你姐,你有什麼資格嬌生慣養?」
「看你就是故意的!知道你姐一家回來,不想幹活就裝病!」
「該不會是知道你姐夫買了新車,一百多萬的新車,沒臉過來吧?」
媽媽以為猜中了我的心思。
聲音瞬間拔高,像只鬥志昂揚的公雞。
「你姐多有本事,嫁得好,還能賺錢,人家回來是給我長臉的!」
「你和陳朗條件很一般,我都沒說什麼,辦點小事推三阻四,說到底就是混得不好心裡不平衡,你說你小氣吧啦的有什麼用?」
聽筒那邊還在喋喋不休。
每個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心上,疼得人喘不過氣。
我的手復上微微隆起的肚子。
小傢伙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委屈,動了一下,很輕。
難過是真的。
但我沒有去解釋自己昨天吐了六七次,夜裡都沒睡好。
意識到媽媽的偏心始終沒變後。
明白了不管我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我抹掉眼淚。
聲音沒ťū⁸有了之前的哽咽,反倒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尖銳:
「人只會認定自己相信的事實。」
「您覺得我裝病,那就是裝病;您覺得陳朗偷懶,那就是偷懶;您覺得我不如姐姐懂事,那我這輩子都別想懂事。」
「反正不管我怎麼說,怎麼做,在您眼裡都沒用,不是嗎?」
「你!你這個不孝女!」
媽媽的聲音充滿震驚和憤怒。
「我告訴你姜余,你要是敢不按我說的來,以後別認我這個媽!」
說完,她直接按下了掛斷鍵。
表明此刻憤怒到了極點。
奇怪的是,我心裡的憋悶散了大半。
終於不用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地解釋,卑微地渴求一絲關注。
因為我終於明白。
在不愛你的人面前,所有的解釋都是多餘,所有的退讓都是縱容。
6
周六,我難得睡了個好覺。
手機處在靜音狀態。
不用早起陪我爸去醫院檢查;
也不用為了我媽愛吃的那一口野菜,早早去菜市場溜達。
陳朗熬了我愛喝的紅豆粥,搭配肉包子,試探著問我:
「今天真不去你媽那邊?」
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
我心裡有感動,有愧疚。
公公婆婆在他初中時走了,兇巴巴的大姑子把他拉扯大。
同樣缺愛的兩個人走到一起。
對親情多了幾分濾鏡。
結婚這幾年,陳朗對我爸媽如何,有目共睹。
但真心不一定換來真心。
昨晚掛了電話,我媽在朋友圈掛我。
說她老了不中用了,讓小女兒和女婿做點事都討人嫌。
不少親戚安慰我媽。
他們受到指引,在評論區說沒看出我看起來老實,懷孕了學會拿喬。
我和陳朗幫助的人,選擇相信我們的人品。
但他們的消息,我媽視若無睹。
小縣城就這樣。
家裡綠豆大小的事,也能攪出滿城風雨的狀態。
以我內向的性格,本來不想跟我媽撕破臉。
可我想到肚子裡的寶寶。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沒理由還沒出生,就讓孩子承受我媽潑的髒水。
我在她發的朋友圈下面反問:
「爸住院,誰陪護?」
「你做腰肌理療,誰一天不落,請假送你過城西?」
「家裡半個客廳的營養品和榴槤,誰拿過去的?」
一問三連。
不知有沒有親戚看見。
我媽光速刪掉整條朋友圈。
7
臨近中午,估摸著我姐一家到了。
我打開監控。
這還是我擔心爸媽出事,在客廳裝的。
我為家裡做的事太多,他們估計忘了。
大姐夫穿著鋥亮的皮鞋,身高不到一米七。
我姐看上他的家境,甩掉當時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