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的羊排完整後續

公司發了張購物卡。

我買了三斤羊排帶去爸媽家打算一起吃。

剛進門坐下,我媽卻非說羊排不夠讓我再去買點:

「我剛喊了你小妹一家過來一起嘗嘗,七個人三斤哪夠。」

「你就多跑一趟去買一下,這樣他們一到就能開飯,不用乾等著。」

「你小妹條件不好,羊排也不便宜,這錢就別讓她出了。」

「哎呀都是一家人不要斤斤計較了,你要是錢不夠的話待會兒買回來跟我說,我給你報銷。」

我沒說話,轉身拎著羊排回了自己家。

1

今年公司效益不錯,隔三差五發些禮品。

前陣子剛發了米和油,今天又發了張購物卡。

我在超市逛了一圈,感覺什麼都不缺,最後買了三斤羊排和幾個涼菜,剛好把卡里的錢花光。

一個人做飯吃不了多少,我也懶得自己折騰,出了超市我就拎著羊排去了爸媽家。

「媽,我用公司發的卡買了點羊排,剛好降溫今天我們燉湯喝暖和一下。」

我把羊排遞給我媽,順勢在沙發上躺下打算休息會兒。

中午公司樓上裝修吵得很,雖然找了物業以後消停了,但是這麼一折騰大家都沒睡著午覺,我一下午都覺得頭疼。

我媽笑盈盈地接過羊排,轉身就進了廚房開始準備起來。

廚房裡偶爾傳出幾聲噠噠噠剁排骨的聲音,我靠在沙發上迷迷糊糊正要睡過去,卻被一陣大力晃醒。

2

睜眼我媽正穿著圍裙站在面前喊我:

「姍姍你這是買了幾斤啊,怎麼剁出來一臉盆都沒有,你趕緊下樓再買點,光這些肯定不夠吃。」

我還沒完全清醒,但是嘴比腦子快:

「一頓飯三斤羊排怎麼會不夠吃?」

「咱們就三個人,連湯帶肉的吃完了,你和爸明天估計都能下點麵條再吃一頓。再說我還買了幾個涼菜,你隨便炒個青菜就行。」

我媽噎了一下,聲音小了幾分:

「誰說三個人吃。」

「我剛喊了你小妹一家Ṱù₇過來一起嘗嘗,小輝和小山的飯量快趕上咱倆了,七個人三斤哪夠。」

小輝和小山是妹妹趙婷的兒子,一個七歲一個五歲。

我雖然對孩子沒什麼偏見,但是著實不願意經常跟他倆待一起。

按道理這個年紀的孩子就算不乖巧也能聽得懂人話了,結果他們一天到晚不是搶手機就是搶玩具,一張桌子吃飯兄弟倆還能為了一個雞腿搶起來。

一想到被他們兩個繞著圈打鬧我就頭疼,況且他們一家在爸媽總是緊著他們吃,夫妻兩個追著外孫夾菜喂飯,最後自己吃點剩下的就開始收拾碗筷了。

原本想著今天不年不節的,我們三個吃一頓算了,也讓爸媽消停點,所以一開始就沒喊妹妹。

沒想到我媽不僅自己喊了妹妹一家,還反過來嫌棄我買的羊排不夠吃,我不由也有點埋怨起來:

「你也沒早說他們要來啊,我當然只買了咱們三個人的分量。」

我媽立刻急了:

「哎呀你這說的什麼話,都是一家人,難不成我們幾個吃羊排,要你小妹和外甥在家吃素啊,他們家的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

妹妹當初戀愛腦,年紀輕輕非要跟連穩定工作都沒有的妹夫結婚,家裡不同意他們還偷了戶口本去領證。懷上孕了沒錢生孩子,才不得不挺著個大肚子回來。那時候都已經七八個月了,打也沒法打,最後爸媽只能承認他們的婚事,掏空積蓄出首付幫他們貸款了一套房子。

一說到這些事我媽就要開始哭,哭自己沒福氣,哭小女兒命苦,往往能說上半天。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來就來吧,我收拾一下家裡。」

我立刻打斷我媽的碎碎念,感覺腦袋比中午裝修的時候還疼。

我媽攔住要起身掃地的我:

「家裡乾淨得很,不用收拾。你現在跑一趟再去買上幾斤,多買點,婷婷愛吃羊肉,等下我再炒一盤尖椒羊肉。」

今天降溫,外面的風颳得窗戶呼呼作響,我來的時候就被吹得睜不開眼,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

「哪用得著這麼麻煩,讓婷婷來的路上再帶點不就行了。我今天頭疼,出門吹著風萬一嚴重就麻煩了。」

我媽一臉不贊成:

「她哪裡分得清羊排好不好,等下被騙了還幫人數錢。聽話,你去買。而且你不是有卡嗎,公司發的也不花錢。」

「你小妹條件不好,羊排也不便宜,這錢就別讓她出了。」

「我先把廚房裡的處理了,你抓緊去,這樣你小妹他們一到就能開飯,不用大家一起乾等著。」ťú³

3

我原本還算高興的心立刻堵了一口氣,不上不下。

在我媽眼裡,我妹從小就是需要保護的嬌嬌女。

以前農忙大人們一整天在地里,讀小學的我每天不僅給他們做飯還要趁著午休送到地里去,而只比我小兩歲的我妹卻什麼都不用干,只要等著我做好給她盛一碗,就連讓她從土灶里接壺熱水我媽都生怕燙著她。

有次學校要在中午排練表演節目不讓我們回來,我媽還特地趕回家給我妹做午飯,生怕她餓著一頓。

我也不是沒感覺到媽媽的偏心,但是每次一提這些事她就打哈哈,說我妹沒我能幹沒我懂事,我做姐姐的本來就應該讓讓她。

要是以前也就算了,畢竟從小到大我都已經習慣照顧她了,但是現在外甥都上小學了,我妹難道連買個肉都買不明白?

說白了就是不想讓我妹出這份錢。

她心疼我妹。

所以心疼我妹花錢。

同樣的,她不心疼我,所以也不心疼我的錢。

一直以來被刻意忽略的真相一朝掀開,積攢多年的委屈好像一下要噴湧出來,我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

「你這話說的,什麼叫公司發的也不花錢,卡里的錢難道不是錢嗎?不買肉我給自己買點其他的不行嗎?她條件不好,難道我的錢就是大風刮來的?她三天兩頭空著手來吃飯,哪次不是我買這買那,她出過一次菜錢嗎!誰愛去誰去,反正我不去。」

我媽仿佛絲毫沒有察覺我情緒上的變化,也可能習慣性忽視我的不滿,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

「哎呀都是一家人不要斤斤計較了,買點菜能花幾個錢。你這樣,要是錢不夠的話待會兒買回來跟我說,我給你報銷。」

我嗤笑一聲,大到家裡的冰箱空調,小到每個月的高血壓藥和保健品,我媽回回說著我先幫忙買到時候給我報銷,哪回也沒見著過回頭錢。

反倒是我妹給她買雙拼夕夕五塊錢的手套,她都心心念念著讓我妹花錢了,扭頭就提著牛奶零食去她家看大外孫們。

以往我也勸自己,她們條件不如我,我沒必要跟他們計較這些小錢,但是今天我都說了自己頭疼,我媽還非要我出門買羊排,我一下就覺得以前的退讓很沒有意思。

我直勾勾地看著我媽,試圖透過她的眼睛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不是偏的。

可惜漆黑的瞳仁里什麼都看不出來。

我媽被我盯得有點發毛,終於妥協了:

「你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犟。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去就算了,那你把卡給我吧,我讓你爸去一趟,再不買等下你小妹他們都要到了。」

我點點頭,從包里掏出那張購物卡遞給我媽:

「別讓爸去了,你去吧。他一個不做飯的大男人哪裡懂得挑羊排,等下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

我媽滿意於我的讓步,立刻一臉認同地點點頭:

「你說得對,那你幫我把廚房裡的羊排先焯水燉下去,我去去就回。」

說完她抓著卡就火急火燎地出門了。

我也站起身,徑直走進廚房,把盆里已經剁好了的排骨倒回袋子裡,拎起來就往外走。

三斤羊排,我不僅能給自己燉湯,還能做個烤羊排。

4

到家裡剛把羊排腌下去,我媽的電話就打來了。

我置若罔聞,在這樣的背景音樂下處理羊排的動作更輕快了,比我平時做飯時放的有聲小說還讓人舒坦。

蓋上砂鍋的蓋子,我終於能騰出手看手機了。

上面一連串的未接來電,有我媽的,有我爸的,還有幾個妹妹趙婷的。

不過都集中在一個小時前,現在倒是消停了。

我無視那些層層疊疊的消息提醒,點開最近在追的一部短劇,繼續忙活起來。

直到我啃完最後一根灑滿孜然的羊排,才重新將語音通話撥了回去。

按我媽的性格,不管是在超市要買東西結帳的時候卡里沒錢,還是說好了讓妹妹一家來吃羊排卻拿不出食材,都會讓好面子的她自己咬碎牙往肚子裡咽。

她必然會選擇自己買上幾斤羊排招待妹妹一家,雖然比起我以前花的沒多少錢,但是也夠讓她肉痛一陣了。

剛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了。

我媽那把年輕時就出名現在老了也毫不遜色的大嗓門立刻從聽筒里傳了出來:

「趙姍!你怎麼回事,我一回家不僅人不見了,連羊排都沒了!甚至你給我的卡都是空的!服務員說卡里就剩三塊二了!你們公司找的什麼破超市,東西貴得要死,肯定吃回扣了吧!」

「你小妹一家都到了,我們家的菜還沒下鍋!這讓你妹夫以後怎麼看你小妹,你小妹以後還怎麼在婆家立足,自己家人都不重視,還有什麼人會重視你小妹!」

這話說的,好像妹妹下半生幸福就吊在我這幾根羊排身上了,也不知道是羊排太值錢還是她的婚姻太廉價。

我爸瓮聲瓮氣的聲音也在一旁搭腔:

「是啊,我從屋裡出來家裡一個人都沒有,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姍姍你回去也不跟我說一聲,看給我擔心的。」

我媽中氣十足的聲音,理直氣壯的語氣,就像以前無數次她認為我犯錯一樣,劈頭蓋臉給我罵一頓,上綱上線地強調嚴重的後果。比如我飯做晚了半小時全家就會被餓死,我丟了二十塊錢就是沒有金錢觀念以後會餓死街頭。然後我老老實實地道歉,最後買點什麼禮物帶過去哄哄她當作賠罪。

不過這次我不想再按照慣例來了。

我把手機拿遠一些:

「媽你不是說羊排不夠吃嗎,我後來想了一下確實有點少,乾脆這次大家就別一起吃了,一人一塊還不夠嘗味兒的,就先帶回來了。媽你放心,下次我再來的時候一定多買點,把小妹他們的份也買上。」

「那卡的事我也不知道啊,下午我拿它買的時候還好好的,服務員也沒跟我說過餘額不足啊。」

「妹夫是個好人,他跟婷婷這麼多年夫妻,肯定不會誤會她的。」

我語氣誠懇,解釋得情真意切,自己都快要信了。

可惜對面的是我媽,她或許不夠愛我,但確實足夠了解我。

雖然一拳打在棉花上讓她很不爽,但也敏銳地感覺到我和以前不一樣了,這次我沒有按照以往既定的劇本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我想她在思考該怎麼處理。

是借題發揮繼續跟我表示不滿?

還是乾脆為了以後的和平輕輕揭過?

我剛要做出自己的猜測,我爸搶在我媽前面先開口了:

「姍姍,下午的事我已經說過你媽了,確實是她做得不對。你買點好吃的想咱們幾個聚聚,你媽非得畫蛇添足喊上你小妹一家。她啊沒有壞心思,就是太愛你們了,有口好吃好喝的光自己吃就不踏實,你也多體諒一下。」

有了台階我媽也順著下:

「你爸說得對,我就是太想著你們了。你看婷婷不像你有出息,工作好賺得也多,她年紀輕輕就結婚了,現在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一大家子要伺候。都是一家Ṱű̂⁾人,一想到我們在一起你小妹沒得吃,我心裡就難受。」

「我就你們兩個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對你們是一樣的,今天如果是婷婷帶著好吃的來,我肯定也會喊上你,要是條件不好的是你,那麼我幫襯的就是你了。」

「今天是我考慮不周全,明天我殺兩隻雞,你過來,咱們一起吃。」

我媽在小院養了幾隻走地雞,平時可寶貝著,只吃雞蛋不吃肉,說著要等過年殺,連兩個外甥說了幾次要殺她都沒下手。

5

我聽著這些慈母的自白,突然有點怔愣。

恍惚間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過分了。

畢竟說白了起因也就幾斤羊排,現在爸媽都道歉了,我再揪著不放似乎有點太不近人情。

然而我很快反應過來,差點被我媽帶偏了。

就事論事我並沒有錯。妹妹條件不好難道是我造成的嗎?再說了妹妹結婚爸媽幫忙付了首付,我去年買房的時候他們可是哭窮一點都沒有幫襯。真要論起來我比妹妹又好到哪裡去?在這樣一個小縣城,頂破天也只是吃喝不愁,不過還沒結婚壓力沒這麼大罷了。而在他們眼裡妹妹是要幫扶的可憐的小女兒,我就是什麼都不用管的大女兒。

但是我還是沒有立刻開口拒絕。

最主要的是。

我媽的這番話,近乎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