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念音約我見面時,打扮得素凈又體面。
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
帶著指環。
三天前上市的新款。
是誰買的。
不言而喻。
她沒繞圈子,眼神平靜。
「岑小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她笑了笑,帶著點莫名的驕傲。
「你擁有過一切,可能無法理解,像我這樣的人,一旦愛上過獅子,就再也看不上身邊的獵犬。
「哪怕只是遠遠看著獅子的背影,偶爾能得到他的一絲憐憫......也足夠我撐很久很久。
「如果不是你出現在銷售大廳里,我根本不會想要取代你......原本我只想能待在看得見他的地方的......」
她沒往下說。
我輕笑,摩挲著咖啡杯沿。
「你的意思是,怪我出現?」
韓念音笑了笑。
「岑小姐,是你親自把......啊!」
話音未落。
我手邊的咖啡直接潑上了她的臉。
深褐色的污漬在她的白裙上迅速暈開,順著臉往下淌,狼狽至極。
她驚叫著紅了眼,手忙腳亂。
同一時間,咖啡廳的門被推開。
裴之言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時間卡的剛剛好。
吧檯上,咖啡師剛做好一杯滾燙的拿鐵。
我端起那杯咖啡,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之前,手腕一揚——
「嘩——」
她被燙得痛呼。
眼淚瞬間飆了出來。
我放下空杯,姿勢優雅。
「裴之言這次親眼看見了。
「你猜——」
我頓了頓,唇角勾起譏誚。
「他會不會保你,動我一根手指?
16
韓念音紅眼望向裴之言,眼帶希冀。
淚水混著咖啡漬,可憐極了。
裴之言的嘴唇緊抿著。
「一定要這樣嗎?」
我樂了。
但又懶得和裴之言浪費時間。
拎起包之後。
看向韓念音,「可憐。」
咖啡的錢還沒付。
經過吧檯,我指著裴之言。
「所有東西,讓那個獅子狗買單。」
17
我將裴之言所有試圖聯繫的渠道徹底封死。
那些替他傳話的「共友」,也被我一併請出了我的世界。
家中在法國的項目正需要人手。
父親徵詢我的意見時。
我幾乎沒有猶豫。
「我去。」
機場人來人往,我利落地辦好手續。
關機前,最後一條信息來自陌生號碼:
【給我一個機會,別走。】
我面無表情地刪除。
將電話卡取出,輕輕一拋,它落入了垃圾桶深處。
可惜了。
裡面還有剛充的話費。
法國的生活忙碌而充實。
我接手了分公司的事務。
從頭學起,語言、市場、人際應酬。
偶爾從堆積如山的文件中抬頭,看著窗外陌生的街景,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但很快,又被新的工作淹沒。
這樣很好。
我沒時間去想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偶爾,國內來的朋友會提起裴之言。
說他沉寂了一段時間,然後變成了工作機器,手段比以往更凌厲。
朋友試探著說:
「他好像一直沒再交女朋友......身邊連個女伴都沒有。」
我晃著杯中的紅酒,語氣平淡:「是麼。」
內心毫無波瀾。
我甚至有些記不清裴之言具體的長相。
只記得他那副金絲邊眼鏡,和抿成一條線的唇。
畢竟。
已經毫無關係。
18
只是沒想到,會在巴黎遇見他。
他作為國內行業的代表之一,坐在嘉賓席。
我則代表分公司出席。
他看到了我。
目光穿過人群,強烈到無法忽視。
我移開視線。
與身旁的合作方繼續交談,笑容得體。
他走過來,站在我身邊。
「晴晴,我們好久不見。」
他聲音低沉,帶著乾澀。
我微微頷首,「裴總。」
他像是被這個稱呼刺了一下。
沉寂了幾秒才苦笑,「你......過得怎麼樣?」
「很好,謝謝關心。」我語氣禮貌。
他看著我,眼神里翻湧著許多情緒。
最終只能沉默。
「你呢?怎麼樣?」我隨口問。
裴之言愣住了,臉上迅速閃過激動。
「不好,晴晴,我過得一點都不好,我已經把她送走了,就是希望你有一天能看到......」
我點了點頭。
沒繼續聽。
「過的不好啊,那我就放心了。」
裴之言的表情凍結。
張了張嘴,只發出一點模糊的氣音。
我轉身便走向我方合作的夥伴。
再沒看他一眼,融入人群中。
執著的視線落在背上,只讓人覺得多餘且煩擾。
19
峰會結束。
他試圖重現過去的戲碼。
送花到辦公室。
送我早年喜歡的玫瑰,嬌艷欲滴。
我讓助理直接分給了前台的小姑娘們。
他又在我公寓樓下等待。
手裡提著知名甜品店的紙袋。
我視而不見,與法國鄰居談笑風生地走進大門。
他甚至通過層層關係。
拿到了我新換的私人號碼。
在深夜打來電話,聲音嘶啞地訴說悔恨與思念。
我安靜聽完。
便讓身邊的男性朋友說蹩腳的法語。
「離她遠點,別再打擾我們兩個。」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最後傳來忙音。
後來,我收到了那條來自國內的信息:
【他訂婚了,商業聯姻。恭喜我吧,終於徹底死心。】
發信人是誰,不言而喻。
安德烈恰好瞥見,禮貌地致歉:
「抱歉,不是有意看到。」
隨即他挑眉,帶著瞭然的笑意:「是那個讓你需要我扮演『護花使者』的人?他徹底成為過去了?」
我收起手機,語氣平靜:
「嗯,塵埃落定。」
20
聽聞他的聯姻對象是林家千金,家世顯赫,性格驕縱。
這位林小姐手段通天。
不僅翻出了他與韓念音的舊帳,還將那些腌臢事添油加醋地抖落在了韓念音家Ṱű̂ₑ鄉那個南方小城。
小城閉塞。
流言蜚語傳得比風還快。
「聽說她在外面給大老闆當小老婆,被正主發現了!」
「看她長得清清秀秀,沒想到是這種人......」
「怪不得她媽病成這樣,都是被她氣的!」
話越來越難聽。
像無孔不入的空氣。
散發在小城的日常里。
韓念音試圖解釋,但蒼白無力。
她堵不住悠悠眾口。
更擋不住大小姐的鈔能力。
她媽媽的心臟經不起這樣的刺激。
流言傳得最盛的傍晚。
老人捂著胸口,倒在了自家的客廳里。
韓念音在搶救室外,哭得幾乎暈厥。
她抖著手。
最後一次撥通了裴之言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裡面傳出的卻是一個嬌縱的女音:
「找之言?不行哦,他現在沒空理會不相干的人。」
21
裴之言知道這件事時。
韓念音的母親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只是情況很不穩定。
不能再受到刺激。
裴之言動用關係,壓下了小城裡明面上的流言,又給韓念音轉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錢。
最後一句。
他留給韓念音。
【別再出現了, 她不像晴晴,她會真的逼死你。】
看, 他心知肚明。
他清楚地知道我對他的容忍底線在哪裡。
也清楚地知道, 我曾經的不作為並非無能。
而是出於一種他再也不配擁有的體面。
他已經選擇了保護韓念音。
我再查下去。
也沒有意義。
不知道他想通了哪一點。
給我發了一封郵件,很長。
訴說了他的身不由己,妻子的步步緊逼, 以及對我的歉疚。
我沒回復。
直接刪除了郵件。
籠子是他自己打造的, 怨不得別人。
偶爾的財經新聞,會看到裴之言的照片。
鏡頭裡的他, 依舊是那個矜貴清冷的裴總。
只是金絲眼鏡後, 失去了曾經的溫度和光彩, 只剩下一片沉寂。
22
在國外。
我身邊不乏優秀的追求者。
法國男人的浪漫, 德籍同事的嚴謹, 華裔精英的體貼......
但我似乎更享受當前這種獨立自由的狀態。
愛情不再是生活的必需品。
慶功宴上。
觥籌交錯。
我帶著微醺的醉意到陽台上清醒。
目光不經意地下垂, 落在樓下花園的陰影處。
一個熟悉到令人厭煩的身影立在那裡。
他顯然也看到了我。
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夜風把窗簾吹到我的肩膀上。
我微微蹙眉,招來侍者, 「樓下有位先生似乎迷路了,看起來有些困擾,麻煩請安保人員幫他找到正確țŭₐ的出口。」
侍者會意離去。
我轉過身。
不再看那場即將發生的鬧劇。
安德烈遞給我一杯新的香檳。
「一切還好嗎?」
他低聲問,湛藍的眼睛裡映著廳內的璀璨燈火。
「從未這樣好過。」
與他碰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瞭然一笑, 不再追問。
轉而與我討論起下周要去勘察的那片普羅旺斯薰衣草田。
我們靠得很近。
他的姿態體貼而不逾矩,言語風趣,總能恰到好處地逗我發笑。
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我們身上。
是欣賞,是認可。
我微笑著, 坦然接受著一切。
23
裴之言被幾個高大的安保人員反擰著胳膊。
狠狠按進宴會廳外的草坪里。
金絲眼鏡滑落, 鏡片上裂開細紋。
嘴裡啃噬著草屑與泥土,背上挨的幾下讓他疼痛難忍。
可所有肉體上的屈辱。
都比不上他抬頭時看到的那一幕......
岑晴站在高高的露台上。
身姿優雅, 笑容明媚。
正與一位異國男士低聲談笑,
他們怎麼可以靠的得那麼近?!
他近乎偏執地篤定。
這些粗魯的安保是岑晴叫來的。
她看見他了。
她一直這麼聰明, 她終究還是無法對他完全視而不見。
看!
她還在「關注」著他。
思緒在狼狽中混亂地飄遠。
當初, 她能在她父母面前拿出那段公寓里的視頻,是不是意味著......她其實什麼都知道?
是。
他確實留宿過韓念音的公寓, 不止一次。
最深的那次。
是他喝得太多, 韓念音的眼淚太燙, 抱著他的手臂太緊。
她聲聲泣血地質問:「難道大學時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夜晚,你都不滿意嗎?都不曾懷念嗎?」
滾燙的眼淚濡濕了他的襯衫。
灼穿了他的理智。
他閉上眼, 放縱自己沉淪。
就這一次, 就這最後一次......
他⻢上就要和晴晴結婚了,他什麼都不會失去。
看。
他當時多麼自負, 以為全世界都會在他的算計中安然運行。
「噗......」
一聲輕響,打斷了他不堪的回憶。
是露台上那個法國男人, 為她點燃了一支細⻓的香煙。
她微微偏頭就著他的手點燃。
側臉在煙霧中朦朧又冷漠,沒有再向他所在的方向投來一瞥。
原來, 她不是無法視而不見。
她是真的......
早已看不見他了。
幾個安保的手勁越來越大。
草坪上的草葉和泥土, 被更深地按進他的嘴裡。
裴之言突然無法自控地大笑起來,笑得渾身顫抖, 眼淚都溢出了眼⻆。
有聽得懂中文的安保湊近。
終於聽清這個狀若瘋癲的東方男人,反覆喃喃的只有一句:
「報應......晴晴,是我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