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語,把自己塑造成了含辛茹苦卻被不孝女傷害的可憐父母,和被自私姐姐耽誤前程的無辜弟妹。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等到他們終於說完了,調解員才看向我:「被告,你的意見呢?」
我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她。
「我的意見很簡單,」
我從包里拿出那份早已準備好的公證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轉帳記錄、聊天記錄、房產交易證明,都在這裡。這筆錢,是我的合法個人財產。我不同意調解,請直接開庭。」
11
我的決絕,顯然超出了他們所有人的預料。
我爸氣得臉都青了,指著我罵道:「你……你就是鐵了心要讓我們一家人沒好日子過!」
「恰恰相反,」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只是想讓我自己,有好日子過。」
「你!」
調解最終以失敗告終。
走出法院的時候,妹妹忽然追了上來,拉住了我的胳膊。
她眼睛紅腫,臉上還掛著淚痕,看起來楚楚可憐。
「姐,」她放低了姿態,聲音哽咽。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那一百五十萬對我真的很重要。你就分我一點,哪怕……哪怕五十萬也行,就當是你借給我的,以後我賺了錢一定還你。」
我看著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
每次爸媽從城裡帶回來的零食和新衣服,永遠都是她的。
奶奶偷偷塞給我一顆糖,她看到了,就會立刻哭鬧起來,直到那顆糖也進了她的嘴裡。
她總是這樣,用眼淚和示弱,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我,永遠是那個被要求「讓一讓」的人。
「你還記得奶奶留下的那套翡翠首飾嗎?」我忽然問。
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閃躲。
「記得……爸媽說我戴著好看……」
「那是我奶奶的奶奶傳下來的,奶奶臨終前親手交給我,說那是給我的嫁妝。」
我看著她,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
「你戴著,心安嗎?」
妹妹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她鬆開我的手,像是被燙到一樣,後退了兩步。
「我……」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沒有再看她,轉身走進了陽光里。
12
最終,法院的判決下來了。
毫無懸念,我贏了。
五百萬的拆遷款,以及因為他們非法侵占造成的利息損失,全部歸我所有。
拿到判決書的那天,我沒有想像中的喜悅,只是覺得很累。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銀行,把那筆錢取了出來,然後去市中心最好的地段,全款買下了一套看得見江景的大平層。
我辭掉了那份不喜歡的工作,給自己報了駕校,還計劃了一場期待已久的環球旅行。
我的人生,終於可以由我自己來規劃了。
我拉黑了家裡所有人的聯繫方式,換了新的手機號碼。
我以為,我和他們之間,就這樣結束了。
直到一個月後,周宇的電話打來。
「林溪,你哥出事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他跟那個對象因為婚房的事鬧掰了,女方家不僅退了婚,還把事情鬧得盡人皆知。他受不了刺激,借了高利貸去賭博,想著翻本,結果……輸得一塌糊塗,現在被人扣下了,對方要五十萬才肯放人。」
電話那頭,周宇語氣輕鬆。
「他們今天找到我公司了,想讓我來當說客。我直接告訴他們,你的錢是你自己的,你的人生也是你自己的,輪不到任何人來指手畫腳。」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林溪,我打電話通知你,只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提防他們再耍別的花樣。至於那五十萬,你一分錢都不用考慮。這是他們自己惹出的禍,和你無關。」
我深吸了一口氣,窗外的江面倒映著城市的霓虹,像一條流光溢彩的銀河。
而我,仿佛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著另一場與我無關的戲劇。
「周宇,」我開口,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謝謝你。你幫我轉告他們,我哥哥的死活,與我無關。以後他們再找你,你直接讓保安把人趕走就行。」
「好,你安心做你的事,剩下的交給我。」
掛了電話,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或心軟。
心疼嗎?不。
難過嗎?也沒有。
當我清醒地認識到,他們一家人的悲歡早已無法在我心中激起任何漣漪時,我忽然笑了。
那是一種徹底解脫後的輕鬆。
他們用二十多年的時間,親手將我從「家人」的位置上推開,如今,又憑什麼要求我回去承擔「家人」的責任?
這個世界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13
我以為這件事會像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一陣漣漪後便會沉寂。
但我沒想到,他們會找到我的新家。
那天我剛從健身房回來,就看到我爸媽頹然地坐在我家門口冰冷的地板上,像是兩座被風霜侵蝕的雕像。
他們的頭髮白了許多,臉上滿是疲憊和憔悴,和我記憶中那兩個永遠精神抖擻、算計分明的父母判若兩人。
看到我,我媽渾濁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光亮,她掙扎著爬起來,撲過來抱住我的腿,嚎啕大哭。
「溪溪!我的好女兒!你救救你哥吧!你要是不管他,他真的會死的呀!」
我爸也站了起來,這個一輩子都沒對我低過頭的男人,此刻聲音里竟然帶上了哀求。
「林溪……算爸求你了。五十萬,就當是……就當是借給我們的,我們以後做牛做馬還給你!」
我低頭看著抱著我小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母親,看著佝僂著背,滿臉屈辱的父親。
若是以前,我一定會心軟。
可是現在,我的心,已經不會痛了。
我輕輕地抽出自己的腿,後退了一步,與他們保持安全的距離。
「爺爺的存款,當初你們給了哥哥多少?」我冷不丁地問。
他們愣住了。
「那……那是給你哥娶媳婦的……」我媽下意識地辯解。
「到底是多少?」我追問。
我爸的嘴唇哆嗦著,最終還是吐出了一個數字:「……三十萬。」
「三十萬,」我點了點頭,繼續問。
「奶奶的首飾,你們找人估過價嗎?」
他們的臉色更難看了。
「一套老坑玻璃種的翡翠,就算放到現在,價值也不止五十萬吧?」
我看著他們慘白的臉,一字一句:「你們把爺爺留給我哥的錢拿去救他,把奶奶留給我妹的首飾賣了去救他,這是你們做父母的責任。但我的錢,是我自己的。我沒有義務,去填一個無底洞。」
14
「你……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我爸終於崩潰了,他顫抖地指著我。
「錢!錢!你就知道錢!為了錢,連你親哥的命都不顧了!」
「是,」我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現在,就只認錢。這不都是你們教我的嗎?」
「當初,你們用五萬塊錢,跟我算清了房子的帳。今天,我也想跟你們算清楚,我這些年的帳。」
「我從出生起,就沒有喝過一口我媽的奶,沒有穿過一件你們買的新衣。我在老家穿著我媽的舊衣服長大,看著別的孩子被爸媽接走,一年又一年。」
「爺爺奶奶去世後,我一個人守著那間破屋,冬天漏風,夏天漏雨。你們有過一句關心嗎?」
「你們說,妹妹漂亮,需要首飾撐場面;哥哥老實,需要錢娶媳婦。那我呢?我林溪,就不配擁有好東西,不配擁有自己的生活嗎?」
我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句句敲在他們心上。
他們張著嘴,啞口無言。
那些被他們刻意忽略、粉飾太平的過往,此刻被我血淋淋地揭開,再也無法掩藏。
「你們不是生了一個女兒,一頭可以隨時犧牲的牲畜。現在,這頭牲畜不想被宰了,你們就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不孝,罵我白眼狼。」
我冷笑一聲,環視著他們四張震驚的臉。
「抱歉,我不想再當你們的孝順女兒了。因為你們,也從來沒把我當成真正的女兒。」
「所以,爸,媽,」我看著他們,緩緩地,卻無比堅定地說。
「別再來找我了。你們的兒子,你們自己救。從你們決定把房子「賣」給我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除了那點血緣,就只剩下帳了。而現在,帳,已經算清了。」
我叫了保安,將他們「請」了出去。
他們沒有再撒潑哭鬧,只是沉默地,被保安帶離了我的視線。
我看著他們蹣跚遠去的背影,第一次,為他們感到了一絲悲哀。
他們不是不愛孩子,他們只是,愛得太偏心,太自私。
他們傾盡所有去澆灌他們認為值得的兒子和女兒,卻忘了,那個被他們遺忘在貧瘠角落的女兒,也會長大,也會在看透一切後,選擇築起高牆,再也不回頭。
後來,我聽說,我妹到底還是把那套翡翠首飾拿出來賣了。
但因為急於出手,被買家狠狠壓了價,最後只賣了四十萬,還差十萬塊。
我爸媽走投無路,把老家最後那點地也賣了,才勉強湊夠了錢,把我哥贖了回來。
15
一年後,我在巴黎的塞納河畔, 接到了發小的電話。
「林溪,告訴你個事, 你爸媽……他們回老家了。」
「哦?」
「是啊, 」電話那頭,發小嘆了口氣。
「你哥被贖回來的時候,腿已經被高利貸打斷了, 現在一瘸一拐, 徹底成了個廢人。他沒娶上媳婦, 又落下殘疾,心態徹底扭曲了, 整天在家喝酒耍瘋, 打爹罵娘,嘴裡翻來覆去就罵你們當初為什麼不把五百萬給他,害了他一輩子。」
「你妹也慘,那四十萬被一個說是能帶她出國深造的機構騙了個精光,別說工作室了,連回城的路費都沒有。她心比天高,結果摔得最慘,受不了這個打擊, 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天天在村口念叨自己是要嫁給有錢人的,看見好點兒的車就想往上撲, 成了全村的笑話。」
「最可憐的是你爸媽,現在住在村東頭租的破棚子裡, 比你家以前那瓦房還不如。每天不僅要去村委會打掃衛生掙那點錢,回家還要伺候一個瘋瘋癲癲的女兒, 躲著一個動輒打罵的兒子。前陣子你媽高血壓犯了,暈倒在路邊, 是你爸背著她去衛生所的,兩個人一把年紀了, 哭得那個慘啊……村裡人都說, 這是報應,當初那麼偏心,把好好的一個女兒硬生生逼走,現在算是自作自受了。」
發小最後補充道:「說起來, 也挺唏噓的。」
我掛了電話, 看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河水,和遠處夕陽下的艾菲爾鐵塔,內心一片平靜。
我沒有去想他們如今的淒涼,也沒有去回味過去的痛苦。
那些人, 那些事,都已經離我很遠了。
我的人生,在買下那棟老房子的那一刻,就已經重啟。
爺爺奶奶留給我的, 從來都不是一棟房子,也不是一筆拆遷款。
他們留給我的是一個選擇權,一個能讓我掙脫原生家庭泥潭, 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權利。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我拿出手機, 給周宇發了張自拍。
照片里,我笑得燦爛而自由。
底下配了一行字:
「你好,我的新人生。」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