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必須簽!」
他幾乎是從醫生手裡搶過了那張紙和筆,沒有翻開文件多看一眼上面的傷者信息到底是誰。
毫不猶豫地,在他親生母親的死亡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因為他以為,那是我媽。
就因為他覺得,為我媽傾家蕩產不值當。
簽完字,他鬆了口氣。
隨即又立刻換上一種沉痛的表情,轉過身抓住我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表演得情真意切:
「老婆,我知道你難受,我也難受。但咱們得往前看,為了妞妞,你會理解我的,對吧?」
「我們也是沒辦法……」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看著這個和我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
忽然覺得,他陌生得可怕。
同意書籤下後,一切就進入了快進模式。
那些昂貴的維持生命的儀器被撤掉了。
婆婆,李秀英,很快就在深度昏迷中,靜悄悄地走了。
張立恆表現得異常冷靜和能幹。
他聯繫殯儀館,聲音平穩地商量價格,挑選最便宜的火化套餐,條理清晰得可怕。
我收拾好心情,去辦理各種繁瑣的死亡證明手續。
我們各忙各的,張立恆中途甚至還能抽空處理幾個工作電話,語氣平靜地讓對方把文件發他郵箱,仿佛剛才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跟在他身後。
這個男人,陌生得讓我害怕。
每一次,當我鼓足全身的勇氣,想開口好好揭開那個恐怖的真相時,他總是能恰到好處地打斷我。
「薇薇,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他嘆著氣,用一種敷衍的語氣安慰我:「但事已至此,難受也沒用。」
他甚至開始抱怨:「話說回來,你家那邊怎麼也沒來個能主事的親戚?你爸呢?也不說來搭把手?這些後事全靠我一個人張羅。」
「張立恆,其實……」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他不耐煩地揮揮手,低頭看著手機上的日程:「明天一早我就聯繫車,到時候你去送你媽最後一程,然後你就讓他們直接拉去火化了吧,拖著也沒意義,費用也高。」
「火化?」
張立恆皺起眉頭,用一種看不懂事小孩的眼神看著我:「停靈不用花錢嗎?冰櫃不要錢?陳薇,你現實一點行不行!」
我看著他,突然很想笑。
如果他知道,裡面躺著的是他媽,他還會這樣草草了事嗎?
離婚。
我必須離開這個男人。
張立恆看到我慘白的臉色,難得放軟了語氣:「行了,你先去幼兒園接孩子吧。」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真相和詛咒。
現在不能說。
我垂下眼睛,聲音乾巴巴的:「我先去接妞妞。」
他鬆了口氣,似乎覺得我終於懂事了:「去吧,這裡交給我。」
4
從醫院回來後,我把妞妞送到了爸媽家。
「媽,這幾天麻煩您照顧妞妞。」
我媽擔憂地看著我:「薇薇,你臉色很不好。親家母的事,需要我和你爸幫忙就說話。」
我點點頭,沒敢看她的眼睛。
如果她知道張立恆在醫院的所作所為,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我第一時間聯繫了律師,聽完我的敘述後,律師立即建議我先查清婚內財產狀況。
「很多男性在離婚前都會轉移財產。」李律師在電話里說:「你先查清楚所有帳戶,我這邊幫你擬離婚協議。」
我打開電腦,登錄網上銀行。
當看到共同帳戶里僅剩的五萬多元時,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們倆的年收入加起來近四十萬,除去房貸和生活開銷,至少該有二十萬存款才對。
顫抖著手翻看交易記錄,我發現近一年來有大筆資金被轉到一個陌生帳戶。
每筆兩萬,累計共二十萬,時間都在張立恆發工資後幾天。
原來如此,他一直在偷偷轉移財產,防著我。
難怪每次我說要換車或者出國旅遊,他總是推脫說沒錢。
原來不是沒錢,而是把錢都轉走了。
我想起上個月我想給妞妞報個雙語幼兒園,他說學費太貴負擔不起,現在才知道都是謊言。
我帶著銀行流水去找爸媽。
當我將醫院裡發生的一切和財產轉移的事全盤托出時,客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爸猛地站起來,臉色鐵青:「他居然簽了放棄治療,還以為裡面是你媽?」
我媽捂著嘴,眼淚直流:「這孩子,怎麼這麼狠心啊……」
「我要離婚。」我把協議放在桌上:「這樣的男人,我一天都沒法再過下去了。」
我媽擦擦眼淚,握住我的手:「薇薇,你想清楚就好。爸媽支持你。」
「薇薇。」他的聲音沙啞而疲憊:「我在永安殯儀館 3 號廳。你趕緊通知你家那邊的親戚,讓他們都來弔唁,還能收一些份子錢。」
我冷冷地回答:「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我把離婚協議放進包里,對爸媽說:「我去一趟殯儀館。」
到了殯儀館,3 號廳很小,布置得簡單潦草,只有幾個花圈孤零零地立著。
張立恆站在門口,看到我時立即走過來:「你家親戚通知了嗎?能來多少人?」
我沒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他似乎沒注意到我的異常,繼續抱怨道:「家裡炸了,今晚都沒地方睡覺。等這事完了,咱們先搬去你娘家住段時間。」
「張立恆,你現在就只關心錢嗎?」
他有些惱羞成怒:「你這什麼話!事故報告出來了,是你媽沒關煤氣閥門導致的爆炸。現在把家裡都炸毀了,損失特別大,裝修至少要花好幾十萬!」
我從包里拿出離婚協議,遞到他面前:「簽字吧。」
張立恆愣住了,低頭看了一眼協議,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你發什麼瘋?現在是什麼時候?」
「正是時候。」我平靜地說:「在你忙著計算損失和份子錢的時候。」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聲音。
我爸媽來了。
我媽捧著一束白菊,我爸扶著她,兩人都是一身黑衣,神情肅穆地走進靈堂。
我媽的眼睛還紅腫著,顯然哭過。
她是個心軟的人,雖然和婆婆相處不多,但聽到這樣的噩耗還是很難過。
張立恆看到他們的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睛猛地睜大,臉色慘白如紙,手裡的離婚協議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你、你……」他嘴唇哆嗦著,像是見了鬼一樣:「你怎麼在這?你不是應該、應該……」
5
我看著他。
他僵在原地,目光從我媽臉上,一點一點轉向靈堂中央那個骨灰盒。
大腦似乎無法處理眼前的景象。
整個靈堂死寂一片。
「那是,」他喉嚨里擠出聲:「誰?」
「是你媽。」
張立恆踉蹌著後退。
「不可能。」他猛地搖頭,轉向我,眼神猙獰:「你騙我!陳薇你他媽騙我!」
「是你的親生母親,李秀英。」
「她為了給你包餃子,坐了一夜硬座火車趕過來。」
「她全身百分之九十燒傷,被她的兒子放棄治療。」
「張立恆。」我幾乎是擠出這句話:「是你,殺了你媽。」
「我沒有!」他突然吼出來:「我以為……」
「你以為裡面躺的是我媽。」我打斷他:「所以,你毫不猶豫放棄了她。」
「不是、不是這樣的……」
張立恆猛地撲向工作人員,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人呢?遺體在哪兒?你們憑什麼火化?!」
工作人員被嚇到,結結巴巴道:「先生,是、是你聯繫我們火化的。」
「不可能!我不可能!」他大吼著,瘋了一樣撕扯自己的頭髮:「你們害死我媽!我要告你們!我要你們償命!」
他砸掉了靈堂里的花圈,踹翻了骨灰盒前的供桌。
甚至衝上去抱住那個小小的骨灰盒。
「媽!!」他發出悽厲的嚎叫:「媽!你回來啊!你回來!」
他跪在地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死死抱著骨灰盒不放。
我爸臉色鐵青地看著這場鬧劇,我媽早已淚流滿面,看著那個他們曾經以為老實可靠的女婿。
張立恆喃喃自語:「媽,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我不知道是你啊……」
他抬起頭,眼睛死死盯著我:「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我媽!為什麼不說!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說了。」我看著他:「是你不相信,搶著要簽字。」
「都怪你和你媽!要不是你們每周包什麼破餃子!我媽怎麼會來!怎麼會死!!」
說完,張立恆就抱著骨灰盒衝出了殯儀館。
「薇薇……」我媽欲言又止。
「媽,什麼都別說了。」我打斷她:「路是他自己選的。從他在醫院簽下那個字開始,我和他就完了。」
我爸沉聲道:「離了好。這種男人,心裡只有算計,靠不住。」
回到家,我把李律師請到了家裡。
「現在主要是兩個問題,一是撫養權,二是財產。」
「你之前提供的銀行流水,那筆二十萬匯往農村信用社的,收款人信息能確定嗎?」
我思索了一下:「應該是他父親,張貴富。」
「好。」李律師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我這就起草一份律師函,正式致函對方及信用社,明確這筆錢是你們夫妻共同財產,張立恆未經你同意擅自轉移,要求限期返還。如果拒不歸還,我們將立即提起訴訟並申請財產保全,凍結那筆資金。」
李律師頓了頓,補充道:「這種定向匯往老家的款項,一旦進入對方個人帳戶,追討難度會增大,但並非不可能。」
正說著,我的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歸屬地是張立恆老家。
我開了免提。
「是陳薇不?!」
「我是,您哪位?」
「俺是立恆他爹!」對方吼著:「你個掃把星!剋死俺老婆子!你個喪良心的毒婦!」
我強壓怒火打斷他:「是你兒子親手簽的放棄搶救同意書,醫院有監控。」
「放屁!」張富貴怒吼著:「俺告訴你!老子讓你在全縣出名!讓所有人看看你這黑心肝是怎麼害死婆婆的!」
我直接掛斷電話。
李律師又問道:「事故認定書拿到了嗎?」
我點點頭,從包里拿出消防部門出具的報告。
上面白紙黑字寫明:因操作不當,未關閉燃氣閥門導致泄漏遇明火爆炸。
「這還涉及到房屋損毀和可能對鄰居造成的財產損失索賠。這些債務,在你們婚姻關係存續期間產生,很可能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
我心裡一緊。
「當然,」李律師話鋒一轉:「在離婚財產分割時,法院會考慮債務成因和雙方過錯。張立恆母親操作失誤是主因,他本人放棄治療等行為也存在重大過錯,這些對你相對有利。但我們必須提前做好預案,釐清責任,避免你背負不必要的債務。」
送走李律師,我坐在沙發上,感覺很累。
手機又響了一下,是張立恆發來的簡訊:
【媽的後事已安排,三天後下葬。全村人都說她是被城裡媳婦害死的,你滿意了?】
我直接拉黑了他。
6
三天後,張立恆用另一個新號碼發來了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