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每天早上家裡都沒早飯可以吃。
兩個哥哥都有買早餐的錢,可我卻沒有。
我試圖自己做點吃的,卻被呵斥是偷吃、饞嘴的臭老鼠。
哥哥們真的很討厭我,他們不給我任何進入廚房的機會。
也沒有人送我上學。
我要五點半起床跑到學校才能不遲到。
體育課餓到低血糖暈倒。
老師在校醫務室一臉無奈地問我:「你爸媽單位的電話怎麼一直找不到人,得通知他們來學校接你去檢查一下身體才可以。」
我搖頭:「不好意思,老師,我爸媽車禍已經去世了,學校的通訊錄還沒來得及更新聯繫人。」
聞言,老師沉默了許久。
壓抑著哭腔問我現在跟誰生活在一起?
住的地方有沒有電話能聯繫到人?
不知為什麼,我鬼使神差地把姜卿的電話號碼報了出來。
明明那個紙條上的號碼我只看過一遍就扔掉了,可那串數字卻這樣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姜卿急匆匆趕來,焦急地抱著我就要往醫院跑。
出了校門口,我拉了拉他的衣服:「我只是太餓了,吃飽了就好了。」
姜卿挑眉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你爸爸說你從小都害怕去醫院,害怕吃藥,你不是騙我的吧?」
我認真搖頭:「我真的只是太餓了,沒騙人。」
一時間,姜卿眸色複雜地看著我。
心疼、愧疚、懊悔、難受……
太多的情緒了。
8
他帶我去吃了很多好吃的,燒雞、餛飩還有奢侈的牛排……
還帶我去買了新衣服,學習用品缺的也都給我補上了。
他還帶我去了傳說中的遊樂場。
爸爸媽媽死後,這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晚上他送我回家,又問了一遍:「辛瑰,你真的不願意跟我一起生活嗎?」
這次……我猶豫了。
這段時間對他積壓的恨意在這一刻消散了大半。
他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塞了五塊錢給我。
「你再考慮一下,我不逼你,但我保證我一定不會欺負可愛的辛瑰,一定好好愛護她,給她吃好吃的,穿最漂亮的衣服。」
我低頭沉默,如果跟他走,媽媽會不會生氣?
一定會的吧。
我轉身離開,姜卿在身後大聲喊了句:「我很開心你今天打電話給我,辛瑰,以後記得經常打給我哦。」
我頭也沒回,逃也似的跑進昏暗的樓道里。
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背叛者,我不該跟他扯上關係的,媽媽知道了一定會不開心的。
我心裡暗暗發誓,這一定是最後一次跟他見面。
回到家裡,大姨面色陰沉地坐在椅子上。
兩個哥哥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我進門。
話還沒出口,大姨已經站了起來,劈頭蓋臉對著我就是一巴掌。
我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抬頭,眼底蓄滿委屈和難過。
為什麼?
我究竟又做錯了什麼?
大姨面色猙獰地又踹了我一腳:「你今天沒上課去哪兒了?」
「我暈倒了,請假了。」
「是嗎?」大姨冷笑一聲,蹲下又狠狠擰著我的臉,「小小年紀,就撒謊,嗯?你媽就是這樣教育你的嗎?」
我使勁掙扎著:「我真的沒撒謊,我低血糖暈倒了,老師批的假,你可以打電話問老師的。」
大哥站了出來:「我明明看見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有說有笑的。那家牛排店很貴的,一頓飯頂你半個月工資了,媽。」
二哥附和:「我也看到了,媽,你再不管她回頭大著肚子回來可咋辦?」
我只覺得荒唐:「我才十歲。」
大姨逼問我那個男人是誰,被打得狠了,我就把姜卿的名字說了出來。
大姨一臉鄙夷:「姜卿,你有沒有骨氣,你賤不賤?」
我的新衣服也被她搶走了,看到上面標的價格,她眼睛都亮了,嫉妒憤恨地瞪我一眼。
說這退掉換成錢夠一家人一個月的菜錢了。
口袋裡姜卿給我的五塊錢兩個哥哥也當著我的面瓜分了。
甚至侮辱我:「你這麼小的年紀就會勾搭男人給你花錢,長大了更了不得,前途無量啊。」
我蹲在陽台,低聲嗚咽,縮起來獨自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眼淚怎麼擦也擦不幹凈。
爸爸媽媽,我好想去找你們。
可你們在哪兒啊?
9
深夜大姨夫醉醺醺地進門,倒在沙發上喊我給他倒杯水。
我本來也沒睡著,聞言乖巧地爬了起來。
只是我不明白,大姨夫為什麼會拉著我的手不松。
臭臭的嘴巴貼在我的脖頸處,充滿濁氣的呼吸,粗重地喘息著。
大姨在臥室喊了聲,他才慌亂地放開我。
游離在我身上的目光帶著讓我害怕的不善。
這一夜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早上是被大姨暴力搖醒的。
太陽都出來了。
我上學要遲到了。
我麻溜穿好衣服就準備出門,關門前我還是抱著一絲幻想扭頭問大姨:「可以給我錢買饅頭嗎?」
她剜了我一眼說:「你小叔和小姑上個月都沒打錢過來,一個個的跟我哭窮,我哪裡有錢給你?再說,女孩子吃那麼多幹嘛,餓一頓不會死的。」
說完,她決絕轉身甩上了臥室的門。
我關好門離開,原來,她不是忘了,而是不想給啊。
已經遲到了,我有些擺爛的低頭踢著石子慢吞吞地往學校趕。
姜卿騎著摩托車嘀嘀了兩聲。
我才發現這個男人好像一直跟著我。
坐上后座,他把早餐塞我懷裡:「抓緊吃,趕在到學校前吃完。」
有包子、豆漿,還有麵包和果汁。
很豐盛。
我大口大口吃起來,滿足地抬頭對著他說了聲「謝謝」。
「以後每天早上我送你上學,也會提前買好早餐。」
嘴裡的包子突然間就變得酸澀起來,眼淚一滴滴滾落。
感受到我的哽咽。
姜卿有些慌亂地把車停在路邊,一邊慌亂地用衣袖給我擦眼淚,一邊擔憂地問我怎麼了。
我搖頭,沉默著不發一言。
姜卿扶正我的身體,強迫我抬頭看著他。
一抬頭。
他愣了。
我在他的眸光中看到了自己狼狽難堪的倒影。
腫得嚇人的眼睛,臉上還有烏青的指印。
「誰打的?」姜卿咬著後槽牙問我,表情很兇。
眼底是壓不住的暴虐的怒氣。
這樣的姜卿很陌生。
可我卻沒來由地一陣安心,潛意識裡可能覺得他是可靠的、安全的。
「辛瑰,你十歲了,我相信我說的很多話你是可以聽懂的。」
我疑惑地瞪大水腫的眼睛看著他。
「他們是你的親人沒錯,可他們不喜歡你,你懂嗎?」
我落寞點頭,我知道。
大姨說過,我媽從小都比她拔尖,外婆他們也是喜歡媽媽更多一點。
可現在,我媽做了短命鬼,還要讓她給她養孩子。
她憑什麼?
說這些話的時候,大姨看我的眼神充滿了不忿和厭惡。
「所以,辛瑰,你跟我走吧,我不一定會比你爸媽做得更好,但我一定拼盡全力對你好。」
我囁嚅著開口:「為什麼?」
姜卿一愣,眼中閃過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迷茫。
許久,他自嘲一笑:「我想讓他安心,你是他唯一的女兒,我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你受苦。」
他?是爸爸吧。
「我不能,媽媽也會難過的。」
姜卿一臉的不贊成:「你媽媽只會更難過她的女兒在受苦受難,你過得幸福了,她才能安心。」
「真的嗎?」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他重重點頭,眼角也閃爍著晶瑩的水光。
10
姜卿想要領養我,道德和法律意義上都很困難。
他沒結婚,還是一個男人,領養一個十歲的女孩,這不符合規定。
實際意義上更是艱難。
小叔和小姑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們大言不慚地指責大姨沒有照顧好我。
現在要讓外人來插手自家的事。
大姨瞬間就炸了,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辛瑰,你他媽的自己說,我是短你吃了還是短你喝了,你要這麼汙衊我?我沒有功勞也有辛勞,還有沒有天理了?」
我掐著掌心讓自己鎮定,穩了穩說:「大姨對我挺好的,可姜卿毀了我的家,我憑什麼要讓他這樣瀟洒自在?他就該照顧我,給我花錢。」
屋子裡一陣沉默。
小姑看我的眼神帶著幾分嫌惡。
我如願地跟著姜卿走了。
沒有領養關係,嚴格意義上他只是一個願意照顧孤兒的好心人。
當天他就帶我去辦理了父母的死亡證明。
看著戶口本上只剩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姜卿有些難過地揉了揉我的頭髮:「沒關係,以後還有我。」
我忐忑地看著他的臉色:「我剛才故意說那些話,你會生氣嗎?」
男人欣慰地搖頭:「辛瑰很聰明,要不然今天他們一定不會同意你跟我走的。」
我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後,繼續絮叨道歉,我不是真心說那些話的。
聽煩了。
姜卿蹲下認真看著我的眼睛:「別怕,辛瑰,我沒有生氣,我也不會不要你的,我一定好好對你,而且……你那些話也沒有錯的。」
看他愉悅地哼著歌繼續往前走,我才鬆了口氣。
我的確在討好他。
十歲的我,過了幾個月寄人籬下的日子後。
學會了看人臉色,也學會了一套生存法則——只有活下去,有吃有喝地活下去,才有以後。
恨也好,不恨也罷,都要等我長大了再作決定。
姜卿在我心裡成了一個很複雜的存在,卻也是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要想不被生活的苦海淹死,我唯有抱緊他的大腿。
11
姜卿或許早就得到了什麼風聲,要帶我換個新地方生活。
離開之前,大姨夫的皮包公司被查了。
偷稅漏稅以及他本人行賄的問題都被爆了出來。
與此同時,還有大姨家的兩個哥哥在學校欺負勒索同學的事也被其他家長知道了。
他們還經常打架逃課。
學校作出了開除的處分。
大姨焦頭爛額,忙完這個事忙那個事,一腦門的官司甩不開。
而她在過馬路的時候也被車撞了,不嚴重,但沒個三四個月休養也是好不了的。
姜卿哼著小曲兒給我說這些的時候,我的心底湧起濃濃的痛快。
反應過來後,我不確定地問姜卿:「是你做的嗎?」
他沒回答我,只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新的城市比原來的地方更繁華、更熱鬧。
新學校也很漂亮,桌椅板凳都是好貴的樣子。
入學資料上父母那一欄我寫的是【父母雙亡】。
這個事情不是秘密,我覺得也沒藏著掖著的必要。
同學和老師知道後,對我都很關照,沒有霸凌沒有孤立,只有滿滿的關愛。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姜卿請全班的同學吃了小蛋糕和巧克力。
告訴他們:「我家辛瑰是一個特別可愛的女孩子,她一定會好好跟大家相處的,也希望大家能和睦跟她做朋友,不要欺負她,拜託各位小夥伴了。」
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來臨的時候,姜卿接我放學後帶我去吃了火鍋。
我猜爸爸以前一定經常跟他談起我,姜卿連我喜歡鴛鴦鍋都知道。
清湯鍋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涮辣鍋裡面的菜的。
可那天我無比後悔去吃火鍋。
大姨和小叔帶著人氣勢洶洶衝進來,把翻滾的火鍋湯潑向我們。
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像是一閃而過的電影畫面。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姜卿已經把我緊緊護在懷裡。
滾熱的湯汁順著他的背往下流,後腦勺到處都是。
其他顧客都被嚇到了,尖叫著散開。
姜卿痛得一邊慌忙脫衣服,一邊還不忘觀察我有沒有受傷。
小姨和小叔連火鍋店都沒跑出去就被老闆帶人給扣了,直接交給警察。
人證物證俱在。
都能證明他們是蓄意傷人。
姜卿疼得臉都白了,還在安慰我別害怕。
飯店老闆直接把他帶到後廚,用水管不斷往他身上沖涼水。
一窩人亂作一團,有人叫救護車,有人清理現場。
也有人拿剪刀小心翼翼地把姜卿的貼身衣服剪爛剝離乾淨。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辦法幫助姜卿,等待著醫生的到來。
我站在旁邊焦灼又無助。
姜卿救了我,否則現在被燙得半死不活就是我。
可我什麼也做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不要哭,安靜待著,讓姜卿不要擔心我。
12
他從手術室出來已經是後半夜了,警察局的阿姨一直陪我守著。
等待的間隙她已經了解了我和姜卿之間的關係。
我們之間的聯繫並不難懂,難以理解的是他竟然豁出命來救我。
不知道該說他痴還是該笑他傻。
他明明可以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
他的傷很重,需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
我不去學校,固執地要在醫院守著他。
別的做不好,給他端茶遞水,跑腿買飯還是做得挺好的。
在他養傷這段時間,我才知道爸媽那套老房子,拆遷了,原址規劃要建很大的飯店。
分到了一筆不菲的拆遷款。
一直吃租金的大姨他們,一下子就得到了風聲。
但這筆錢已經提前被姜卿取走了。
他們到處找姜卿,找了很久才打聽到我們的下落。
姜卿拒絕把這筆錢給他們,所以才有了火鍋店那一幕。
事後,大姨和小叔也是後悔的。
後悔錢沒得到還得吃官司。
我下樓買包子的時候碰到了小姑,她好像專門等了我很久。
在小餐館裡,我看著眉眼間和爸爸長得很像的她,不由得感嘆,親人不一定就真的靠得住。
就比如現在,她張口就是讓我原諒大姨和小叔。
「辛瑰,都是一家人,你可不要為一個外人真把你大姨和小叔整進監獄,傳出去對你名聲可不好聽。
「你往後的路還長著呢,可不要把事情做絕。」
我低頭大口啃包子,香菇餡兒的,姜卿愛吃,一會就給他買這個。
看我不說話,小姑不耐煩地叩了叩桌面:「你知道你爸媽那套房子拆遷分了多少錢嗎?三萬啊,姜卿獨吞了。」
「哦!」我淡淡地給了反應。
小姑壓著火氣繼續說:「我可是你姑,肯定不會害你的,等把錢要出來,你就跟我走。」
我無辜抬眸:
「那為什麼打從一開始你不要我呢?
「我在大姨家過得並不好,反而現在跟著姜卿,我吃得好睡得好,學習進步了,還長胖了。」
小姑面色一滯,閃過一抹慌亂的難堪,但依舊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你還小,你不明白,姜卿都是為了拆遷款才要領養你。
「他早就得到消息了,瞞得滴水不漏,還帶你換地方生活,就是不想讓我們找到你們。」
我定定地看著小姑,直至把她看得不自然起來。
「就算姜卿是圖錢,那我也寧願是他得到這筆錢,而不是你們。」
小姑騰地站起來,盯著我的眼神像是要燒起來了。
她丟下一句「白眼狼」就氣呼呼地走了。
我拎著包子和米粥往病房走去,腳步急促。
姜卿一定餓壞了,我得快點兒。
13
病房裡姜卿拿著鏡子左看右看,長吁短嘆。
「辛瑰,大機率以後我這頭髮都長不出來了。」
我有點想哭,他是一個很愛美、很在乎自己形象的一個人。
現在的他,已經不能用丑來形容了,而是可怕。
斑駁變形的皮膚,他身體承受著巨大痛苦的同時,心裡更難受。
「沒關係,可以戴假髮,還可以每天換不同的髮型。」我小心翼翼地試著安慰他。
「哇!你真聰明,我怎麼沒想到呢,這樣一聽,還不錯。」姜卿捏了捏我的臉。
這一幕被跟過來的小姑看了個正著。
她陰著臉快步走過來拍開了姜卿的手。
我和姜卿抬眸,大眼瞪小眼,滿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