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麼了?
小姑居高臨下地看著姜卿:「我是辛瑰的姑姑,我今天要帶她走。」
我護在姜卿前面,厭惡地看著小姑:「我擁有獨立的戶口本,不會跟任何人走。」
小姑冷笑:「姜卿,你才十歲,你懂什麼啊?」
我不甘示弱反擊:「我是什麼也不懂,但我知道選擇跟誰在一起我才會過得開心。」
小姑氣噎,不再理會我,側頭質問姜卿:「你把房子的拆遷款弄哪兒了?」
男人放鬆的手一攤:「存銀行了!辛瑰滿十八歲才可以由她本人取出來。」
小姑定定地看著姜卿,直至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玩笑和謊言。
才恨恨地離開。
姜卿摸著我的頭:「我一定會幫小辛瑰守護好所有的東西的。」
他眸色沉沉,好像透過我在看向他思念的那個人。
姜卿拒絕了後續昂貴的治療,他說丑點就丑點吧。
我提出可以用房子拆遷的那筆錢。
被他狠狠地教育了,告誡我這筆錢不論是誰、用什麼辦法問我要,都不可以給。
他有些凶,我只能重重點頭,讓他放心。
出院後,姜卿奢侈地給我找了補習老師,請假落下的功課他比我更急。
那段時間我像上了發條的機器,除了學習就是補習。
姜卿這種時候就在我旁邊拿個本子寫曲子。
他寫了很多歌,但唱得不好聽。
這是我對他最扎心的評價。
十一歲生日這天,漫天大雪,我們在樓下堆了一個很大的雪人。
他白天帶我去了父母的墳頭,讓我給他們磕頭,告訴他們我的近況。
讓他們放心。
晚上窩在家裡他下廚給我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蛋糕也是他自己做的。
吃完飯我們倆坐在窗邊看著雪景像老友一樣交談。
他隨意哼起新寫的歌,我也跟著哼唱。
姜卿的眸色亮了又亮,讓我認真重新又給他唱了一遍。
他說:「辛瑰,你的音色是我見過最棒的。」
我們那天晚上在家裡用簡陋的設備,興奮地錄了一晚上。
天亮的時候姜卿拿著磁帶去了本地最大的歌舞廳。
我不知道他跟老闆怎麼說的,這首歌被買了下來。
沒幾天大街小巷放的全是這首歌。
14
一曲成名沒有太多的煩惱,但給我們帶來了一筆不菲的錢財。
姜卿也忙了起來。
他壓箱底那些歌一首首都被賣了出去,爆火的金曲好多都出自他手。
姜卿經常鬱悶地問我:「我唱得真的就那麼難聽嗎?」
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一臉鬱悶地嘆氣道:「早知道我就不自己唱了,都賣出去讓別人唱,估計早就成富翁了。」
但他最喜歡的歌都讓我唱給他聽,他選的也都很適合我。
關於我要不要簽公司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很久,也各方面考察了很久。
我也很喜歡唱歌。
站在舞台上的感覺也很好。
他說:「這是很多人求不來的機遇,說不定等你長大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老白是眾多來談合作的人里最不起眼的一個,他背後的公司也是弱得一批。
但姜卿還是選了他。
一是老白跟他一樣都有著炙熱的音樂夢。
二是老白同意讓他入股,成為股東之一。
姜卿說這樣以後我們自己可以擁有很大的話語權。
我都聽他的,他所有的決定都是站在我的立場上為我考慮的。
但與此同時,姜卿接到了法院的傳票。
小姑把他告了。
罪名是誘拐兒童和猥褻幼女。
小姑甚至登報發了長篇聲明,訴說著姜卿的種種不堪。
姜卿本就剛冒尖,正在風頭上,小姑的這篇幾千字控訴的長文直接把他推上了風口浪尖。
到處都充斥著各種對他的謾罵,最惡毒的字眼都用在了這個男人身上。
甚至有人往家門口潑大糞。
我連猥褻這兩個字的意思都不明白,小姑就三番五次到學校找我。
她教我編織謊言。
比如姜卿是如何摸我的,又是如何對我做出很多不好的事情。
她精緻的臉龐上滿是不加掩飾的貪婪和惡毒。
法庭上,溫柔的法官阿姨問我姜卿有沒有對我做出不好的事情。
我反問:「把我冰冷的腳焐進懷裡暖熱算不算?」
法官搖頭。
我又問:「隔著被子蹲在我床邊拍著我的背給我講故事算不算?」
法官搖頭。
我繼續問:「花錢請鄰居阿姨幫我洗澡算不算?」
法官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小姑,繼續搖頭。
我大聲質問:「那把臭烘烘的嘴巴拱過來親我的脖子算不算?還一直摸我的身體。」
我比畫了一下整個前胸後背。
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不善地瞪著姜卿。
小姑得意又讚賞地看著我。
法官阿姨說:「這是不好的事情。」
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我要告我的大姨父,他猥褻了我。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是他對我做的,還不止一次。」
小姑氣惱扶額,看向我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怨恨。
我沒有一絲畏懼地瞪回去:
「我還要告我的小姑,她三番五次去學校找我,教我說謊話騙法官阿姨。她說的那些事情姜卿都沒有對我做過。
「姜卿對我很好,從沒有打過我,也沒有不給我飯吃,也不會讓我睡冰冷的地板,更不會因為父母的拆遷款朝我潑滾燙的火鍋湯。」
姜卿紅了眼眶,眼底一片動容。
學校也提供了相關證明材料,有老師的口述證據以及同學們的所聽所感。
小姑去學校找我的次數太多了,她又絲毫不避諱他人。
被人抓到把柄一點也不奇怪。
15
小姑因故意誹謗罪被判處一年拘役,同時侵犯了姜卿和我的名譽,需要賠一萬精神損失費給我們。
大姨和小叔因故意傷害罪,也被判了一年。
姜卿的所有治療費用都要他們承擔。
大姨夫對我做的事情因為缺乏證據,並不能立案。
但因為我和姜卿並不是寂寂無聞的人,又加上最近案件熱度很高。
知情人還是把這件事傳了出去,大姨夫揚帆起航新承包的工程也黃了。
甲方都對他避之不及,生怕跟他扯上關係。
這場鬧劇落了幕,我認真想過如果沒有姜卿,我如今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答案我不確定。
但我明白房子的拆遷款我肯定是得不到的。
有可能要被燙到殘疾終身毀容也說不準。
社會輿論也平復了很多,周圍鄰居也不再對姜卿指指點點。
見面會客氣地喊一句:「姜老師好。」
但仍有一部分人堅持不相信姜卿,覺得他就是偽君子。
可姜卿已經不在乎了。
他更在乎新寫的曲子能賣多少錢。
還有,找他寫歌的人好像也越來越多了。
姜卿五十歲生日那天,正好中考結束,我們又去了爸媽的墳頭。
他像一個孩子一樣哭了。
在媽媽的墓碑前跪了下來:「對不起。」
我不懂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為什麼會選擇在今天說這樣的話。
媽媽會原諒他嗎?
我不知道,大概會的吧,他把我養得很好。
也許不會,是姜卿毀了我們的家。
但我長大了,我明白這件事唯一該怨該恨的其實是我爸爸。
他對不起媽媽,也對不起姜卿。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姜卿為什麼會在那天說對不起。
他一直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
好到我絲毫不知道他的抑鬱症已經非常嚴重了。
他會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又會睡好幾天都是迷迷糊糊地不會醒。
高中的我已經很會照顧自己了,也會照顧他。
十八歲,高考季。
姜卿很精緻的打扮自己送我去考場,他說:「平常心就好,考砸了也不要緊,我已經賺夠辛瑰後半生需要花的錢了。」
我氣得去捂他的嘴,不許他說「考砸」這兩個字。
他哄著跟我道歉,我們倆碰拳加油。
高考出成績那天,我捂著眼睛忐忑地不敢看,是姜卿幫我看的成績。
分數很高,估分報考的大學錄取一點問題也沒有。
可姜卿卻病了,胰腺癌。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卻一直都不肯去治療,還瞞著所有的人。
要不是昏倒,我還是一無所知。
醫生辦公室里,我茫然地聽著醫生說著那些我陌生的醫學名詞。
最後只聽懂了「沒有手術的機會了」「可以回家度過最後幾個月的生存期」。
我在樓梯間哭了很久。
這是我不能承認的事實,我的生活根本不能沒有姜卿。
這麼多年,他像爸爸又像媽媽的照顧著我。
放學看不到他我就會驚慌難過,只有他在家,我才能安定下來。
姜卿盯著我發紅的眼睛嘆口氣:「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哭,所有才不想告訴你。」
「你就我一個親人,我也就你一個,你不告訴我準備告訴誰?」我頓了頓,氣惱地補充,「我長大了,你知道的,已經可以扛事了。」
男人笑了,眼底閃過無奈:「我知道辛瑰已經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
16
出院後,我們回了老家。
我出生的地方,也是爸爸和媽媽相識結婚的地方。
更是……姜卿和爸爸一起長大的地方。
我們在這裡度過了一段很輕鬆的時光,他窩在椅子上彈吉他。
我在一旁唱他寫的歌給他聽。
那個盛夏,美好得像是泡影。
我不死心地到處打聽,帶姜卿去找中醫。
他每次看著黑乎乎的藥汁就發愁得直嘆息。
我像他以前哄我喝藥那樣哄他。
姜卿已經很虛弱了。
可他為了不想讓我難受,還是會吃藥。
我在祈禱奇蹟可以出現。
但他總是時不時地發高燒,燒迷糊的時候,就會緊緊拉著我的手說: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你們,都是我的錯。
「我不該放不下他的,可我好愛他,十五歲遇見他那天我就愛上了他。
「我是一個壞人,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怎麼辦?辛瑰還這麼小,可我把你們害死了。」
看著姜卿渙散又狂亂的眼神,我心口揪起的疼。
他看向我的眼神是那樣熱烈溫柔。
姜卿真的好愛爸爸。
該怨的是命運啊。
「我大概要死了,我的肚子像有一團火在烤,我能吃冰棍嗎?走街串巷叫賣的兩毛錢一根的那種,你答應過要給我買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知道他是在說爸爸。
病人不該吃這個的。
可看著他期待的眼神,我還是輕聲安撫:「好,我去買,你乖乖地睡一覺,醒了就有冰棍吃了。」
姜卿像個孩子一樣欣喜地點頭。
我關好門後小跑著出去買冰棍。
可等我氣喘吁吁推開門回來的時候,姜卿卻失蹤了。
我急得到處找,派出所的叔叔阿姨也幫忙找。
「你不要擔心,那麼大的人了,可能只是到處走走。」
我搖頭:
「姜卿從來不會一聲不吭地就消失不見的,他知道我會擔心的。
「而且,他病得很重,根本走不遠。」
警察阿姨低聲嘆息。
我心底的不安在殯儀館的人趕過來時徹底慌亂。
姜卿死了。
他死前親自聯繫好殯儀館、墓地。
甚至怕給我添麻煩,自己躺在棺材裡悄然離世。
手裡捏著一封留給我的信:
【親愛的辛瑰,原諒叔叔的懦弱,我已失去了跟病魔作鬥爭的勇氣。
這場死亡,我期盼已久。
在你父母去世的時候我就該走了,只是那時年幼的你還需要人照顧。
我若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這輩子對你媽媽的愧疚永遠都要贖不清了。
這些年,我很開心有你在我身邊。
那麼, 現在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小辛瑰,答應叔叔,不要哭好嗎?】
棺材的里還放著他經常聽歌的隨身聽, 我鬼使神差地摁了開關。
姜卿幽默搞怪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辛瑰來看我了嗎?我好開心哦,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我撲哧笑出聲, 早就說過他唱歌難聽, 怎麼又唱。
笑著笑著我又哭了。
姜卿叔叔,離開真的是你的解脫嗎?
17
喪葬的事情全部辦妥以後,距離我大學開學還有一天的時間。
我又想哭了。
姜卿真的把什麼都計劃好了。
他的遺照、葬禮上需要用到的一切東西,甚至連追悼詞,他都提前寫好交給殯儀館的人。
他怕我累, 怕我一個人去辦這些事情的時候會難過、會哭。
可姜卿啊,這樣我更愧疚的好不好?
我把衣領拉高, 把頭埋了進去。
這樣,姜卿叔叔應該看不到我哭了吧。
回到我們一起生活過的家, 冰冷的屋內, 只剩下靜謐的空氣。
我像往常一樣吃飯睡覺,心底卻像破了一個大洞。
這個世界上最終還是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嗎?
大一整個學期我都很沉默,有種幹什麼都提不起力氣的感覺。
過年放假,我去父母墳前祭拜, 說了近況。
又去隔壁墓地看了姜卿。
一水的黑白色墓碑群中,他那塊粉藍色漸變的墓碑很是顯眼。
我摁下了墓碑旁邊隨身聽的按鈕,姜卿愉悅的錄音又傳了出來。
「小辛瑰, 你又來看我了。
「啦啦啦啦……今天陽光明媚!」
我抬頭, 眼淚滑進耳根。
並沒有, 今天是陰天, 還馬上要下雨了。
「姜卿,我過得很好,不用擔心, 只是很想念你。」
我蹲在旁邊,還是沒辦法接受姜卿已經離開的事實。
就像十歲那天的大雨, 我的世界一片滂沱。
如果說這個世界的離別是為了下一次更好地相遇,我希望下一次可以換另外一種身份認識姜卿。
老白叔叔為紀念姜卿發行了一首單曲,明明是歡快的曲調, 聽起來卻很傷感。
他說這是這首曲子最完美的狀態了。
一發布就受到了廣大歌迷的喜愛。
更因為這是姜卿生前寫的最後一首曲子。
我和老白叔叔又去墓園看他。
抱著吉他在墳前為他演奏這首曲子,我和老白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面。
我蹲在墓碑前,姜卿, 你看到了嗎?
你的音樂是最棒的。
我摸著姜卿的吉他,問老白:「你知道他最大的心愿是什麼嗎?」
我有些慚愧, 明明我該是最了解他的人。
反過來卻要問老白。
老白說:「我猜是音樂吧, 只是領養你之後,他說讓你開心長大才是他最大的心愿,誰知道呢!」
「哦, 對了,他還想組建一支自己的樂隊!」
樂隊?我低聲呢喃,心頭泛起一個滾燙的念頭。
「老白叔叔,你看我能當主唱嗎?」
老白愣了一瞬, 眼眸驟然明亮,裡面跟我一樣涌動著炙熱。
「太能了!你的嗓音可是姜卿最喜歡的。」
我重重點頭,那就叫:「卿本家人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