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女兒第六天,我發燒了。
老公去買尿不濕,婆婆去買菜,都還沒回來。
我等著熬著,暈暈乎乎地不知過了多久,女兒的哭聲把我喚醒。
我才發現剛才自己不知是睡了還是暈厥了。
我趕緊打老公的電話,關機。
打婆婆的電話,關機。
遠嫁三千里,我在這裡沒有什麼親朋,只好打了 120。
退燒的時候,我拿起手機,看到老公給我發了一條信息:
「媽這麼辛苦幫我們,你還惹她生氣。
她太傷心了,我帶她去散散心。你好好反思一下吧。」
我盯著信息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護士驚呼:「家屬哪去了?點滴都回血了怎麼都沒發現?」
我抹去一臉的濕意,淡淡道:「不好意思,單身帶娃,夫家死光了。」
1
護士看著紅紅的輸液管,又有點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唉,單親媽媽是不容易。
你女兒還要在新生兒科那邊觀察。」
我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她是什麼問題?不是小兒肺炎或者百日咳吧?」
女兒也發燒了,我倆是一起被 120 拉到醫院的。
護士一邊給我處理輸液針孔,一邊安慰我:「兒科那邊說不是,應該只是著涼。」
我稍稍鬆了口氣。
護士又問:「你婆家沒人,娘家人能不能過來照看一下?
你這大小兩個都住院,沒個親人在旁邊也不方便啊。」
其實我醒來時想過給爸爸媽媽打電話,可是他們離得太遠了。
南市到北市,跨越了幾乎整個國家版圖。
他們折騰過來,最快也要明天。
這一刻,我才真正體會了遠嫁的含義:舉目無親!
護士看我沉默不語,便沒再追問。
醫院裡處處都是世間百態,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她臨出去時又回過頭叮囑我:「你就算是自己一個人帶孩子,也得多注意點。
你看你乳腺堵成這樣才來,已經發炎了。
我們這兩天先給你消炎通乳治療。如果還不行,就需要手術引流了。」
我捂著針刺般疼的胸部嘆了口氣。
生完女兒第二天我堵奶,胸部硬得像石頭,痛得要死。
我跟婆婆說要清淡點飲食,昨天婆婆還是煮了一鍋油膩膩的豬蹄湯讓我喝,說有利於下奶。
我說不能喝,她就開始抹眼淚,跟趙修文說我耍脾氣。
趙修文當時就黑了臉,訓斥我不過是堵奶,怎麼能不喝婆婆辛辛苦苦燉的湯?
他都沒發現我已經低燒了。
我痛到沒力氣和他爭辯,轉身沒理他。
他還站在我背後氣呼呼道:「我不是那種娶了媳婦忘了娘那麼沒良心的人。
你也是讀過大學的人,你爸媽也是知識分子,總不會連什麼叫孝順什麼叫感恩都不知道吧?」
本來我想忍忍,沒想到他把我爸媽都扯了出來,我被氣出了眼淚。
「趙修文,感恩?我堵奶三天了,你媽還非要我喝豬蹄湯。我不喝她就哭天抹淚跟你告狀。
你讓我感恩什麼?」
「嫌我媽不好,那就你自己照顧自己吧!我媽不是伺候大小姐的老媽子!」
這下子可真把我惹毛了。
「趙修文,我傷口都沒長好,你說的是人話嗎?
行,我沒有讓你們趙家照顧的命,我認了。
讓你媽把我請月嫂的一萬五拿出來,我請月嫂來。」
「瘋子!不可理喻!」趙修文扭頭就走了。
我說到了他的痛點。
當初生孩子的時候,我就想雇月嫂。
因為婆婆不同意過來照顧我月子,說小叔子是考編的關鍵時候,離不開她伺候ṱū́⁰吃喝。
我媽是班主任,又帶畢業班,不能請那麼久的假。
她又怕我受苦,專門出錢讓ƭű̂⁴我去住高級月子中心。
趙修文說月子中心的錢不如留著換車用,有了孩子車子要換大點的。
我說那就請個月嫂吧。
同事推薦了一個她用過的很好的月嫂安姨,價錢也談好了,四十二天一萬二。
婆婆聽說後堅持要來。
她說她生過兩個孩子,最會帶孩子了。而且外人哪有孩子親奶奶上心?這錢花外人身上不如讓自家人掙了。
我一開始不同意。
婆婆一心都在小叔子身上。
老公是巴心巴肝地表現,婆婆也並不喜歡他。
在我看來,若不是吊著老公能得到錢補貼小叔子,她Ťų₈都懶得敷衍老公。
她連老公都不喜歡,還會喜歡我和孩子嗎?
可是趙修文一個勁兒跟我商量:「寧寧,媽難得來我們家,她也是真心想照顧你和我們的孩子,你就當給我個面子。」
看著他滿心期望的樣子,我不忍心拒絕便答應了。
沒想到給自己埋了個大雷。
我出院回家,發現趙修文把主臥讓給婆婆住了,我和女兒只能住次臥。
小小的房間,再放一張嬰兒床,我都轉不開身。
這也就罷了。
可次臥沒有洗手間,每次給女兒洗澡只能在公衛。
婆婆都沒把女兒擦乾頭髮和身體包好,就用浴巾胡亂一裹送給我,讓我給她穿衣服。
我提醒她這樣孩子容易著涼。
她就跟趙修文告狀,說我雞蛋裡挑骨頭。
以前她沒來我們家,我和趙修文感情算是好的,從來沒有紅過臉拌過嘴。
記得剛出產房時,他也曾紅著眼圈,小心翼翼地摸著我打點滴的手,說「老婆辛苦了」。
他還抱著女兒傻傻地笑著說我怎麼這麼幸運,有這麼可愛的女兒。
我還覺得自己好幸福。
可是從婆婆來了後,不過幾天趙修文就像變了個人。
「那是我媽,我能怎麼辦?」
「那是我媽,你就不能忍忍嗎?」
「那是我媽,你能不作嗎?」
......
我倆差不多日日都要吵架。
我真是過得夠夠的。
可是看著女兒可愛的小臉,我又勸自己算了別計較。
反正月子一過,婆婆就走了。
至於趙修文,我對他也沒了往日的感情,就當搭夥養女兒吧。
忍吧!忍吧!
我想忍,但婆婆不想忍。
趙修文前腳出去,婆婆後腳就進來。
她走到窗邊一聲不吭,「砰」一聲把窗打開了。
暮秋的涼風一下子灌了進來。
2
我急了。
女兒剛洗完澡,身上還有點水汽,極易著涼。
被風一吹,她咳嗽了好幾聲。
我大聲道:「開窗幹什麼?快關窗!」
婆婆撇了一下嘴,笑眯眯地說:「你不是說要科學坐月子嗎?我專門學習了一下,臥室要通風!」
我氣炸了:「通風也是白天暖和時開一點點窗。有大冷天大半夜窗戶大開通風的嗎?」
她就是故意找茬的。
我這麼一說,她就紅著眼圈低著頭出去了,像是我給了她萬分委屈似的。
我趕緊頂著灌堂風把窗關上了。
我剛回到床上,趙修文就闖了進來。
「錢寧寧,你能不能不作妖?
給你煲豬蹄湯下奶,你說那是老式觀念不科學。
我媽那麼大年紀專門去學科學坐月子方法,給你房間通風,你又對她大小聲。
你能不能有點教養懂點事兒?
我媽都五十歲了,好心伺候你還伺候錯了?」
看著他憤怒得紅里透黑的臉,我突然覺得是那麼陌生。
身體比剛才灌堂風掃過還要冷。
我緊了緊披肩,冷冷地說:「趙修文,別委屈你媽伺候我了。
讓她明天就走吧。」
他一咬牙道:「行!你說的,別後悔!」
說完他就摔門出去了。
女兒被摔門聲嚇著了,哇一聲就哭了。
我聽著趙修文在客廳里哄著婆婆,沒人說來看一下女兒。
我忍著剖腹產傷口的痛把女兒抱起來輕哄著。
她的小腦袋在我胸口蹭了一下,我就像觸電一樣,上下一起痛,痛得我直打哆嗦。
我第一次覺得我還不如喪偶了,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出來。
坐月子五天,我流了比我活了二十五年加起來還多的眼淚。
因為激素不穩定,也因為心死了。
一整夜,沒有一個人進來照顧一下女兒。
我生生一夜沒睡,被折騰得一點精神都沒有了。
今天一大早,女兒又哭了。
老公說去買尿不濕,婆婆說去買菜,都走了。
我頭腦暈乎乎的,也沒力氣較真,想著昨日吵架的事兒就當過去了,得過且過吧,總要熬過了月子不是?
我怎麼都想不到,他們是為了怕我阻撓找了個藉口出門。
更沒想到他們兩個是搭飛機去旅行散心去了。
難怪我打他倆電話打不通,原來是在飛機上。
這生生把我氣笑了。
這種人配當別人老公,配當孩子爸爸嗎?
我是有多傻啊,還把他當人了。
我把手機扔在一邊,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千頭萬緒,扯不斷理還亂,想不出個辦法。
索性我放空腦袋盯著雪白的天花板。
半天我才對自己說:錢寧寧,不能再這樣了。
許是半天了,我沒認錯服軟,甚至連個信息都沒回復,趙修文有點不甘心,又發了兩條信息過來。
「錢寧寧,我就是讓你體會一下照顧孩子多不容易,我媽有多辛苦。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媽很傷心,我再哄哄她。你惹出來的事兒,還要我擦屁股,你說你怎麼就不能像小白......
算了,我們現在要去乘船出海了。
你晚上跟媽視頻,給她道個歉。」
他後面說什麼我都沒太聽清楚。
但他說了個「小白」頓住了,我聽得清楚。
呵呵呵!他還想著呢。
以前我總想不通,為什麼他媽越不喜歡他,他越賣力表現;白薇拋棄他,他念念不忘。
我以為那是因為他從小缺愛。
現在我想明白了,那不就是賤嗎?
3
按著棉球的右手有些發酸,我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針口的血沒凝住,一下子淌了出來,我慌忙喊護士。
護士剛好走到門口,趕緊回來幫我換了新棉球。
「按住!回血那麼多,要按久點!」她聲音有點嚴厲。
我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好!」
看我狀態太差,護士語氣放緩了些:「你晚一點還有兩瓶水要掛,我看你也沒什麼精力。
要不雇個護工吧,回血沒發現是要命的事兒。」
「那就幫我請個好點的護工吧。」我說。
以前因為想換大房子換好車子,我省吃儉用,一杯奶茶都不捨得買。
而他們兩個乘飛機去海邊,住五星酒店,吃海鮮大餐。
我的節儉簡直就是個笑話。
我必須要對自己好點。
下一個吊瓶要隔半個小時,我忍著渾身疼痛去新生兒科看女兒。
我到的時候,管床護士說女兒剛退燒,睡了。
因為我有高熱,醫生不讓我靠近女兒,我只能遠遠看著。
我看著別的孩子都是一大家子人看顧,只有女兒孤零零地躺在小小的病床上。
小臉兒通紅,張著小小的嘴巴艱難地喘息著。
應該是剛才發燒出了汗,短短又軟的頭髮粘在頭頂。
我心裡又酸又疼。
我有多苦都能忍,可是我不捨得女兒。
不得已,我還是給老公打了電話。
他不接。
連打幾個,都被他掛斷了。
我發了信息,告Ṱūₐ訴女兒住院了,需要人陪護。
他隔了很久才給我發了語音,聲音中滿是怒意。
「錢寧寧,你能不能不要作?
我前腳走,你後腳就要編出女兒住院的謊來?
我不過是陪媽散散心,就這麼幾天你都不能消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