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聽說如果他們肯讓她做手術,她還是有機會活下來的。」
「但現在已經太遲了,她的各項身體指標都不適合再動手術,即便回國,她也活不下來。」
其中一位護士嘆息一聲。
「他們這和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有什麼區別。」
「她真像童話里可憐的公主。」
有人輕聲反駁了她們。
「不,她不是公主。」
「只有王后還在的時候,她才是公主。」
我怔怔地聽著她們的談話,心裡一片酸澀。
她們說得對,只有媽媽在的時候,我才會被愛。
也只有媽媽在,我才有家。
沒人知道,我的媽媽死於抑鬱症。
她本來應該在義大利為藝術奉獻終生,卻被外公騙去聯姻。
婚後她一直鬱鬱寡歡。
哪怕是我爸後來將愛捧到她面前,也無法填滿她破碎的心。
即便如此,媽媽也會耐心地打扮我。
告訴我,我是她的公主。
我是她的小希望。
記憶里,她總是穿著一身柔軟的紗裙。
把我抱在懷裡,給我講著她在義大利的故事。
小時候我聽不懂那些故事。
我只知道媽媽身上有種很特殊的味道。
每次聞到這股味道,我就會很安心。
這種安心的感覺只維持到我高二的時候。
媽媽緊繃的精神終於被爸爸上門挑釁的初戀擊垮。
我為了維護媽媽,打傷了宋瀅瀅母女。
儘管我後來竭力向我爸解釋。
他也只是認為我在撒謊,在汙衊他的白月光。
他寧願相信他的女兒說謊,也不信白月光會發黑。
他固執地讓我跪下和她們道歉。
讓媽媽懷著對我的愧疚,不堪重負地離開。
後來,我和媽媽得了同樣的病。
也將走向同樣的結局。
9.
艾德琳推開病房的門,打斷了護士的議論。
她知道我是有意識的,給我播放了一段視頻。
我爸和我哥終於相信我生病的事實。
他們匆忙趕到我所在的醫院,但陳越珉早已為我辦理了轉院。
我爸不住地央求艾德琳告訴他們我在的醫院。
艾德琳只是冷冷一笑。
「之前打電話讓你們簽字的時候,你們不來。」
「怎麼現在她要死了,你們來做什麼!給她收屍嗎!」
「只怕讓你們把她帶回去,她死也要死不安寧!」
我爸似乎被她犀利的字眼刺痛了,整個人搖搖欲墜。
「不,不,我們是帶她回家的,我們是……愛她的。」
「愛她連特效止痛藥的申請都不給她簽字嗎?」
「愛她連最後能減輕她痛苦的手術,也不讓她做嗎?」
艾德琳死死盯著他們,近乎質問地嘶吼出聲。
「我們花了三年時間,好不容易替她減輕點痛苦。」
「可你們輕飄飄幾句話,就讓我們前功盡棄!」
「讓她在生前最後一個生日都飽受折磨!」
「家人?你們配嗎?」
10.
我聽到這段話,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流了下來。
陳越珉看到我的眼淚,激動地站起來。
「醫生,她是要醒了嗎?」
艾德琳沒有回答他,因為我已經睜開了眼睛。
她默默地退了出去,把時間留給了我們。
陳越珉憔悴了很多,鬍子看著扎人得很。
他眼裡閃著淚光。
可在看向我時,他還是笑了起來。
「你醒了,我等你好久了。」
大概是好久沒說話,我有些艱難地發出聲音。
「陳越珉。」
我的聲音有些小,他把耳朵附到我的唇邊。
「你喜歡嗎?」
雖然我沒說完,但陳越珉偏偏就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陳越珉用力地點著頭。
「喜歡。」
「時瑾,我很喜歡。」
他摸著我冰涼的額頭,聲音放得很輕很輕。
「對不起啊,時瑾,我錯過了你這麼久。」
他自私地隱瞞了他和宋瀅瀅的那段情事。
可他不知道,宋瀅瀅早就給我寄過他們的床照。
她驕傲地向我炫耀她上位的全記錄。
我也憤怒過,也對陳越珉失望過。
可到現在我已經不在意了,至少他也有一刻屬於過我。
我笑了笑,感覺到冰涼的淚水砸在我的鎖骨上。
我想抬手碰一下他,可惜……
我的手已經抬不起來了。
「陳越珉。」
「我不想回去,你別讓他們把我帶走。」
陳越珉應了聲,鼻音很重。
他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我們誰也沒管。
「如果有可能,請把我葬在義大利的教堂旁邊。」
「我要和媽媽給我織的圍巾睡在一起。」
「時瑾。」
陳越珉抬起頭,眼底泛著紅血絲。
乾裂的嘴唇一張一合,撕裂出一片血漬。
「我不配,時瑾。」
「如果我當年肯仔細去求證,就不會讓你一個人流落在國外,飽受折磨。」
「時瑾,我也有罪,我也是害死你的劊子手之一。」
我從來沒有見過陳越珉這樣崩潰無助的模樣。
可我沒有力氣再同他反駁,只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那你不許忘了我,你要每年來看我。」
陳越珉緊緊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燙,燙得我想要逃離。
我的思維逐漸變得清明,連聲音也變得有力了幾分。
「陳越珉,不要讓他們找到我。」
「你幫我問問他們。」
「就因為他們不信我,害我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我再也不能害他們的寶貝了,他們滿意了嗎?」
「你問問宋燕池。」
「他一心幫著宋瀅瀅害死了他的妹妹,叫害死自己親生母親的人叫媽,百年之後,他敢去見媽媽嗎?」
「你問問我爸。」
「他把我扔在國外,讓我媽死得不明不白,他有沒有一刻的後悔?」
儘管是在控訴,我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任誰都能察覺到我話音里濃重的死氣。
無人在意,病房門前已經圍滿了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
他們靜默地注視著病房裡的最後一幕。
11.
我能感覺到我的生命在快速流失。
陳越珉自然也看出來了,緊緊握住我的手,聲音沙啞。
「時瑾,我知道你可能覺得噁心。」
「但我不希望你在最後能原諒他們。」
他給我看了一段我爸和我哥的懺悔視頻。
說是他倆的懺悔,但視頻里卻充斥著宋瀅瀅和他媽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聽起來似乎經歷了非人的折磨。
我哥的聲音沙啞難聽。
似乎是在向我解釋,也似乎是在給他們自己一個交代。
「時瑾,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引誘我和她上床,害我被她拿捏住命脈。」
「既然她說自己有抑鬱症,那我就把她送進精神病院,讓人每天給她電療。」
「還有他媽, 她會和宋瀅瀅一起接受電療。」
「時瑾, 對不起, 我們都在給你贖罪。」
我哥平靜地扇著自己的巴掌, 巴掌聲刺得我耳膜生疼。
我爸身形佝僂, 他終於肯重視自己的錯誤。
「對不起, 時瑾, 是我盲目信任宋瀅瀅母女。」
「是我害得因因痛苦離世, 讓你在國外受了這麼多苦。」
「我真的沒想到弘愛醫院的持股人是宋瀅瀅的生父。」
「我們之前不知道這件事, 才讓她們有機會給病歷造假。」
「等她們出院後,我們會把宋瀅瀅和她媽送進監獄裡接受制裁。」
「時瑾啊, 對不起,要是我們從前不偏心,也不至於把你害得這麼慘。」
「時瑾,我們錯了,你別恨我們……」
不恨?
怎麼不可能不恨。
我的意識逐漸深沉。
嘈雜的聲音似乎正在離我遠去。
我感覺有人在我的唇上落下滾燙一吻。
我眼前最終陷入一片黑暗。
媽媽的聲音隱約在耳邊響起。
「時瑾。」
「時瑾。」
「我愛你。」
「媽媽來接你回家了。」
12.
我去世的這一天。
我生前和導師研究的抗抑鬱交互系統問世。
所有人都收到了我定時發送的視頻。
他們都說我是女巫。
那我就做最後一件惡毒的事吧。
我要用他們所有人的哭聲為我送行。
「當你們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我應該去世了吧。」
我穿著一身白色的制服,坐在鏡頭前, 烏髮被他們編成好看的側邊麻花辮。
臉色蒼白, 唇色紅艷, 似乎真的像白雪公主。
「偷偷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我曾經患有嚴重的抑鬱症。」
我大方地向鏡頭展示我的傷痕,纖細的手腕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劃痕。
我知道他們會質疑交互系統的可靠性。
所以我特意設置了實驗數據定時投放程序。
「各位業界的專業人士,你們應該能從數據中窺見系統的可行性。」
「而且——」
我笑了笑, 眼角的小痣微微上揚。
「只有病人才能真切地感知到疾病的痛苦, 知曉怎樣逃脫這種折磨。」
「我用五年交給你們一個答案, 請盡情批判。」
「只是我想,後世請不要在我的墓碑上刻下騙子。」
「我生前遭受了太多謾罵, 只求死後能安眠於泉下。」
我在螢幕前劇烈地咳嗽起來, 鮮血順著我的嘴角從我的指間滲出。
我知道自己現在肯定狼狽至極, 索性不再看鏡頭裡的自己。
我緩緩靠到椅背上,目光注視著頭頂的白熾燈。
我被耀得下意識閉起眼, 眼角掛著不知何時出現的淚珠。
「我還是恨你們的。」
我輕聲呢喃。
視頻逐漸黑屏, 我留在世間的最後幾句話也隨之消散。
「我也想落葉歸根。」
「可我回不去了。」
「媽媽,我好疼啊, 我想你了。」
螢幕前,所有人早已泣不成聲。
我哥跪在地上, 雙眼猩紅,他早已哭到失聲。
我爸一向挺拔的脊背陡然彎曲。
他驕傲了大半輩子, 終於被曾經最愛的⼥兒的去世擊碎。
他這前半生就像一個笑話。
時瑾啊時瑾。
他們為什麼不信她……
讓他們真正的寶⻉到最後都不得回家。
沉睡在冰冷的異國他鄉。
在我的視頻定時發布後的一⼩時。
宋燕池和宋瀅瀅的醜聞終於被曝光。
連同宋瀅瀅和陳越珉的床照也掛上熱搜。
網友扒出宋瀅瀅母女的惡行。
在我去世後, 終於有⼈為我和媽媽討回公道。
⾄於陳越珉,他對我那丁點的善意也被全盤否定。
「如果真的愛她,為什麼要等她來求他。」
「如果真的愛她, 為什麼要養替⾝。」
「說到底,他只是想征服她。」
他們所有⼈都被打上劊子⼿的標籤。
宋家和陳家的股票暴跌。
可沒有一⼈站出來替自己洗⽩。
陳越珉扯了扯嘴⻆, 笑容苦澀。
「時瑾, 你終於贏過我一次。」
「這次,我就讓讓你吧。」
13.
陳越珉最終把我的墓碑⽴在媽媽母校後面的公墓⾥。
小⽼頭剛到我的墓前, ⼀抬頭就能看⻅美院的雕像。
他在墓碑前佇立良久,⾛前留下了一份報紙。
報紙上隱約能窺見三⾏整整齊⻬的⿊字。
「抗抑鬱交互系統免費開放。」
「默哀!創始⼈宋時瑾⼥士骨癌去世。」
「骨癌治療特效藥問世,治癒率可達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