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嫂是狂熱的「自然教育」信徒。
他們將親生兒子當野人養,美其名曰「釋放天性」。
前世,我費盡心思,終於將侄子拉回正軌。
可每當他受挫,哥嫂總會告訴他:
「看吧,要不是你姑姑當年非要攔著,你本來可以像風一樣自由,哪用受這些束縛?」
積毀銷骨。
後來侄子高考落榜。
他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都怪你,是你奪走了我的自然教育!是你讓我活得這麼苦!這麼累!全都是你的錯――!」
再睜眼。
我回到哥嫂大談他們那套「自然教育法」的這天。
嫂子帶著慣有的挑釁問我:「小沫,你覺得呢?」
我緩緩笑道:
「釋放天性,回歸自然,這理念,非常超前。」
這一次,我倒要看看。
這「自然教育」究竟能養出怎樣的「天才」。
1
「周沫你懂什麼?自然教育法是目前國外最先進、最人性化的教育理念!」
我哥周泉的聲音在大廳里炸開。
我猛地呼出一口氣,看清眼前的場景――
圓桌上擺著精緻的菜肴,親戚們的歡聲笑語。
紅色錦緞襁褓里,揮舞著小拳頭的嬰兒,正被圍觀著。
我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重生回到了侄子百日宴這天!
肩膀被猛地一推,手裡的橙汁灑了一地。
我哥繼續滔滔不絕。
「我和琳琳一致同意以後兒子就這麼教,絕不讓他受半點現代社會的束縛!」
前世和現在一樣,當哥嫂在侄子的百日宴上大談自己的教育理念時,我好心勸導作為現代人要充分融入現代文明,那種「自然教育」只是噱頭,根本不切實際。
可哥嫂根本不聽勸,還在大庭廣眾下暗諷我沒考上大學,讀書不如他們兩個大學生多。
我知道周泉一直挺嫉妒我的。
從小他就是父母的寶貝,什麼都給他最好的,而我只能撿他剩下的。
就算如此,他還是復讀了三年才考上一個二本。
到我說要考大學,爸媽卻說家裡供不起兩個大學生。
可誰能想到,周泉好不容易大學畢業為找工作焦頭爛額時,我卻已經靠在直播間裝瘋賣傻,成了小網紅,賺了第一桶金。
爸媽讓他來我的傳媒小公司上班,他卻一副看不起我的樣子嘲笑道:
「下九流的戲子,能得勢幾時?今天能賺錢,明天就無人問津,我才不會像她這麼短視。」
至於他後來娶的妻子徐琳琳,只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嫉妒心和周泉如出一轍。
我把他們當一家人,他倆卻把我當冤大頭,一面接受我的恩惠,一面又在背後蛐蛐我,見不得我半點好。
「自然教育?聽起來就高大上。」
「是啊,泉子現在懂得真多,不愧是大學生。」
現場親戚的捧場,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徐琳琳得到了鼓勵,趕緊眉飛色舞道:
「對!自然教育!核心就是釋放天性,回歸本源!我們絕不會用那些死板的規矩去束縛孩子,他要爬就爬,要滾就滾,要光著身子感受陽光和風,那就光著!我們要讓他像遠古的祖先一樣,自由地生長!」
「書上說了,人類文明的規矩都是枷鎖,只有打破這些枷鎖,讓孩子回歸到最原始、最自然的狀態,他才能成為一個真正完整、強大的人!我們絕不會讓他走國內這種填鴨式教育的老路,那會扼殺創造力!」
周泉的語氣近乎魔怔。
親戚們的笑容有些僵硬了,面面相覷,卻沒人在這喜慶的日子出聲反駁。
我看著襁褓里那個正在哭鬧的嬰兒,想到前世的自己。
那時我站在宴會大廳,好心勸說道:
「哥,嫂子,孩子不是實驗品!自然教育這個概念被很多機構包裝過度了,真正的自然教育是讓孩子在安全邊界內探索世界,不是徹底拋棄文明社會的規則。」
周泉立刻冷笑一聲:「你一個高中文憑的在這兒裝什麼教育專家?我跟琳琳都是正經大學畢業生,我們看的國外教育學著作,你怕是連書名都念不全!」
徐琳琳抱著孩子,語氣看似溫柔,卻字字帶刺:
「小沫,我們知道你很會賺錢,但賺得多不等於懂得多,教育孩子這點你還真沒有發言權。」
「我不是專家,但我見過社會,沒有哪個孩子是這麼教的!你們現在打破的是『文明的枷鎖』,可將來他長大呢?你們這是在愛他,還是在害他?」
「閉嘴吧你!」周泉猛地一拍桌子。
「周沫!我告訴你,我的兒子輪不到你來咒他!你自己沒孩子,根本不懂父母對孩子的苦心!你看不得我們家好是不是?覺得自己賺了兩個錢就了不起了,什麼都想指手畫腳?」
徐琳琳也立刻紅了眼眶,演技十足地哽咽道:
「小沫,我們知道你事業成功,看不起我們。可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只想給他最純粹的教育……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哥哥,這麼說你的侄子?!」
場面頓時變得尷尬無比。
親戚們紛紛出來打圓場:
「哎呀,少說兩句,今天孩子百天,大喜的日子!」
「小沫也是好心。」
「泉子,你妹妹也是關心孩子!」
我在宴會上被他倆羞辱得下不了台。
後來侄子周野漸漸長大,周泉和徐琳琳竟沒有開玩笑,他們還真是自然教育的忠實信徒。
零下五度,他們把一歲的周野裸身扔進雪堆,美其名曰喚醒遠古基因。
鼓勵他手抓滾燙飯菜,聲稱這是建立與食物的原始連接……
到後來周野和野人無異,四歲了還不會說話,甚至不會直立行走,只會像動物一樣在地上手腳並用爬行……
眼看孩子就要被養廢,我心痛不已。
終究狠不下心,拿出一大筆錢給哥嫂,將周野接到身邊悉心教養。
一年後,孩子終於漸漸恢復正常,甚至開始抗拒父母的「自然教育」。
就這樣,侄子的人生終於回到正軌。
我非常欣慰。
可我萬萬沒想到,周野融入文明社會後,每一次受挫周泉和徐琳琳都會在他耳邊念叨。
大到被車撞骨折,小到和同學發生口角,他們都說是因為我剝奪了他的自然教育,才讓他如今這麼內卷,這麼痛苦。
高考成績出來的第二天,落榜的侄子堵在我家門口。
他不再是那個和野狗搶包子的野孩子,他穿著乾淨的 T 恤,卻渾身散發著比野獸更狂暴的氣息。
那雙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裡面翻湧著被長期灌輸怨恨後的瘋狂。
「都怪你!」他嘶吼著。
「是你!是你奪走了我的自然教育!是你讓我活得這麼苦!這麼累!全都是你的錯――!」
那雙我曾經耐心教他握筆、教他寫字的手,就那麼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小沫?」
徐琳琳的聲音將我從回憶里拉扯出來。
她正看著我,眼裡帶著慣有的挑釁。
「聽了你哥說的,你覺得怎麼樣?我們這套自然教育法,是不是比那種逼孩子死讀書的傳統教育強多了?你給點評點評?」
一瞬間,所有親戚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周泉也看了過來,眼神裡帶著迎戰的姿態,似乎篤定我這個「反骨」妹妹還會搬出大道理來反駁他們。
但我只是緩緩放下那杯冰冷的橙汁,緩緩笑道。
「釋放天性,回歸自然,這理念非常超前。」
「哥,嫂子,你們說得對,是我不懂教育,不該多嘴。」
「你們的兒子,自然該由你們全權負責,怎麼教育,是你們的自由。」
我在心裡無聲地冷笑。
支持,我當然支持。
哥,嫂,你們就好好用這套魔怔的「自然教育法」,去培養你們的天才吧。
我,拭目以待。
2
周野的百日宴後,我便刻意與哥嫂一家斷了往來。
我的直播間流量持續攀升,團隊規模不斷擴大。
這一世,我絕不會重蹈覆轍,在事業黃金期拋下一切去當什麼「救世主」。
選品、溯源、洽談、直播……我將全部精力投入事業版圖的擴張中。
家裡的聚餐能推則推,連過年我都以「年終大促」為由沒有回去。
臨近雙十一,我的手機突兀地在會議中響起。
螢幕上閃爍著周泉的名字。
我關了機,開完會打開一看竟然有兩百多條未接來電。
正好周泉又打來了。
電話接通的瞬間,徐琳琳帶著哭腔的聲音立刻砸了過來:
「小沫!怎麼辦啊,你侄子他……他進 ICU 了!」
原來,他們為了踐行「自然教育」,竟將剛五歲的周野扔進郊外冰湖裡進行「冬泳耐寒訓練」。
結果根本不會游泳的周野在水裡撲騰了幾下就失去意識,還是路人看不下去跳入湖中將他救了上來送去醫院。
「醫生說要上呼吸機,後續治療費用很高!」周泉搶過電話,直接命令道:「你也知道我和琳琳沒錢,你先拿二十萬應應急!」
沒錢?他們名下有兩套房,這些年把周野當野人養,根本沒花過錢,如今自己兒子命在旦夕,他們竟然第一時間來敲我的竹槓?!
我深呼吸壓下心口的怒氣。
前世,我自認為是周家最掙錢的人,就該養家,平時能出血就出血,我天真地以為,只要努力改善家人生活,就能換來同等的愛。
可現實狠狠給了我一記耳光――很多時候,你視若珍寶的家人,只是把你當取款機。
「他才五歲,你們怎麼敢讓孩子在冰湖裡冬泳的?」我怒罵道。
被質疑自己的教育方式,周泉瞬間暴跳如雷:「冬天水都是暖的,是他自己身體素質不行,能怪我嗎?」
我沒像前世那樣和他掰扯,話鋒一轉道:「二十萬?」
我的聲音充滿了無奈,「真不巧,公司最近現金流特別緊張,帳面上實在挪不動,你們要不然先賣一套房子,這可是救命錢吶!」
「周沫!你!」周泉的聲音陡然拔高。
我沒等他說完,便道:「畢竟這是你們的自然教育法造成的,難道還要別人給你兜底嗎?」
說完我就掛斷電話。
周泉和徐琳琳到底捨不得賣房,他倆把爸媽的養老錢拿了過來,周野在 ICU 住了一周終於脫離危險,一個月後順利出院。
所有人都以為,經過這次險些鬧出人命的事,周泉和徐琳琳總會吸取教訓,放下那套魔怔的「自然教育」。
可我實在太了解他們了。
對於這對堅信自己掌握了宇宙真理的夫妻來說,任何打擊都能被他們解讀為「孩子意志力不足」或「社會包容度不夠」,絕不會動搖信仰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