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你是想要那些破娃娃,還是想要嘉嘉的命?」
媽媽不說話了。
她看了一眼懷裡奄奄一息的妹妹,又看了一眼我的房間。
最後,她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好。」
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於是,他們闖進了我的房間。
那個他們曾經精心布置,堆滿愛意的公主房。
現在,成了他們為另一個女兒獻祭的場所。
爸爸拿來一個麻袋,開始瘋狂的掃蕩我的芭比娃娃。
那些娃娃,每一個都有名字,每一個都有我親手為她們縫製的小衣服。
現在,她們被粗暴的扔進麻袋,肢體斷裂,面目全非。
媽媽剪下了我留在梳子上的一縷頭髮。
然後,她打開我的衣櫃,把我最喜歡的那條公主裙也扯了出來。
「夠了嗎?」
她問爸爸。
爸爸搖搖頭:
「不夠,大師說,怨氣太重,需要更厲害的引子。」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那台頂級的兒童廚房上。
「把這個也砸了,一起燒掉。」
「不行!」
這一次,媽媽的反應更激烈。
「這台廚房是你花了三十萬從德國買回來的!你瘋了嗎!」
「錢重要還是女兒的命重要!」
爸爸怒吼一聲,抄起一把錘子,就朝著那台粉色的廚房砸了下去。
「哐當!」
「哐當!」
一聲聲巨響,像是砸在我的心上。
我看著我心愛的廚房,被砸得稀巴爛。
那些漂亮的烤箱、精緻的模具,全都變成了廢銅爛鐵。
我沒有哭。
我只是靜靜的看著。
看著他們,如何親手摧毀他們曾經給予我的一切。
他們把所有東西都裝進了麻袋,然後偷偷的運到了郊外的一處荒地。
那個所謂的王大師,早就在那裡等著了。
他穿著一身道袍,神神叨叨的。
他讓爸爸媽媽把麻袋裡的東西倒出來,圍著一個火堆擺成一圈。
然後,他開始念咒,跳大神。
我飄在火堆上空,冷眼看著這場滑稽的表演。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惡靈退散!」
王大師突然大喝一聲,將一道符紙扔進了火里。
火焰「轟」的一聲竄起老高。
我的芭比娃娃,我的公主裙,我的廚房……
所有承載著我童年記憶的東西,都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大師,怎麼樣了?那個東西走了嗎?」
媽媽緊張的問。
王大師抹了抹額頭的汗,裝模作樣的喘著氣。
「走了,走了。那孽障怨氣實在太重,貧道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打得魂飛魄散。」
「你們可以放心了,令嬡的病,不出三日,必定痊癒。」
爸爸媽媽千恩萬謝,又塞給王大師一個厚厚的紅包。
他們以為,這樣就結束了。
他們以為,燒掉了我的東西,就能抹去我存在過的痕跡。
他們以為,我真的會魂飛魄散。
太天真了。
我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個冷笑。
遊戲,才剛剛開始。
我不會魂飛魄散。
我會一直陪著你們。
看著你們,一步一步,走向地獄。
06
法事做完的第二天,妹妹的病,真的好了。
她開始吃東西了。
雖然吃得不多,但至少不會再吐了。
爸爸媽媽欣喜若狂。
他們對那個王大師,更加深信不疑。
「大師真是神了!我們家嘉嘉有救了!」
「老公,我們得好好謝謝大師!」
他們又給王大師送去了一大筆錢。
還把家裡所有和我有關的東西,都找了出來,讓大師幫忙處理掉。
我的照片,我的畫,我的獎狀……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們親手送進了火堆。
他們以為,這樣就能徹底擺脫我。
可他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在那些東西上面。
我就在他們身邊。
在他們吃飯的時候,在他們睡覺的時候,在他們抱著妹妹親吻的時候。
我無時無刻,不在看著他們。
妹妹的身體漸漸好轉,但她變得越來越奇怪。
她開始害怕一切粉色的東西。
看到粉色的衣服,會哭。
看到粉色的玩具,會扔。
有一次,媽媽給她買了一個粉色的草莓蛋糕,她當場就嚇得尖叫起來,把蛋糕打翻在地。
那樣子,像是在躲避什麼可怕的怪物。
媽媽很困惑。
「嘉嘉以前最喜歡粉色了,現在怎麼這麼怕?」
爸爸不耐煩的說:
「小孩子家家的,一陣一陣的,過段時間就好了。」
但他不知道,妹妹不是怕粉色。
她怕的是我。
因為,我最喜歡的就是粉色。
我的房間,我的衣服,我的廚房,全都是粉色的。
那天晚上,我飄進妹妹的房間。
她睡得很不安穩,小小的眉頭緊緊皺著。
我伸出手,輕輕的碰了碰她的額頭。
她猛的睜開眼睛,看到了我。
她的瞳孔瞬間放大,充滿了恐懼。
「姐……姐……」
她想叫,卻發不出聲音。
我沖她笑了笑。
一個冰冷的,沒有溫度的笑。
「噓,不要怕。」
「姐姐只是想陪你玩啊。」
從那天起,妹妹開始頻繁的在夜裡驚醒,然後指著空無一人的角落,哭著喊「姐姐」。
爸爸媽媽以為她只是做噩夢,並沒有在意。
直到有一次,家裡來了客人。
是媽媽的閨蜜,張阿姨。
張阿姨一進門,就誇張的叫了起來。
「哎喲,你們家這裝修風格,怎麼說變就變了?」
「我記得以前不是這樣的啊,維維那間漂亮的公主房呢?還有那個豪華得不得了的兒童廚房呢?」
媽媽的臉色一僵。
爸爸趕緊的打圓場:
「小孩子長大了,不喜歡那些幼稚的東西了,我們就給換了。」
「是嗎?」
張阿姨一臉不信。
「維維呢?好久沒見她了,快叫出來讓阿姨看看。」
「她……她去參加夏令營了,要一個月才能回來。」
媽媽撒謊道。
「夏令營?」張阿姨更驚訝了,「這麼小的孩子,你們捨得?」
「再說了,我怎麼聽小區里的人說……」
張阿姨頓了頓,壓低了聲音。
「說你們家維維,出事了?」
07
「胡說八道!」
爸爸猛的一拍桌子,臉色鐵青。
「誰在外面亂嚼舌根!我們家維維好好的!」
張阿姨被他嚇了一跳,訕訕的閉上了嘴。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尷尬。
就在這時,妹妹突然指著我站的方向,奶聲奶氣的說:
「姐姐……姐姐在那裡。」
所有人的目光,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裡,空空如也。
張阿姨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小孩子……可不能亂說話啊……」
媽媽趕緊抱起妹妹,乾笑的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但她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張阿姨坐立不安,沒待多久就藉口離開了。
她走後,爸爸的臉徹底沉了下來。
他死死的盯著妹妹。
「她怎麼會知道姐姐?是不是你教她說的?」
媽媽委屈的抱著妹妹。
「我沒有!我怎麼會教她說這個!」
「那她是怎麼知道的!」爸爸的音量陡然拔高,「是不是那個東西……還沒走?」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
他們又把那個王大師請了過來。
王大師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掐指一算,然後裝模作樣的說:
「孽障雖然已除,但怨氣未散。」
「它生前執念太深,你們必須找到它最執著的東西,徹底毀掉,方能永絕後患。」
「最執著的東西?」
爸爸媽媽面面相覷。
我最執著什麼?
是烘焙嗎?
還是那些漂亮的娃娃?
不。
都不是。
我看著他們,心裡冷笑。
我最執著的,是你們啊。
是你們虛偽的愛,是我曾經以為會到永遠的,幸福的家。
王大師又說:
「此物非同小可,必是你們傾注了最多心血,也最能代表它身份的東西。」
傾注了最多心血?
爸爸媽媽對視一眼,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們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那個已經被砸爛,但還沒來得及扔掉的,粉色廚房的殘骸。
還有那個,為我而建的,烤死了我的,小烤房。
「大師,是這個嗎?」
爸爸指著那堆廢銅爛鐵。
王大師點點頭:「沒錯,就是此物。此物乃大凶之兆,必須立刻拆除,燒毀,一寸都不能留!」
於是,爸爸找來了裝修隊。
他們要把我的小烤房,徹底拆掉。
工人們叮叮噹噹的砸著牆。
我飄在旁邊,看著我心愛的小天地,一點一點的變成廢墟。
我沒有阻止。
因為我知道,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面。
拆到一半的時候,一個工人突然「咦」了一聲。
「老闆,這牆裡面……好像有東西。」
他從牆體的夾層里,掏出了一個黑色的,被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爸爸媽媽好奇的湊了過去。
打開油紙包,裡面是一個小小的,已經發霉的筆記本。
那是我的日記。
是我偷偷藏在牆縫裡的,我的小秘密。
爸爸翻開了第一頁。
上面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跡:
「X 年 X 月 X 日,晴。今天,爸爸媽媽又給我買了新的食材,是法國的黑松露,好貴。他們說,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美食家。」
「X 年 X 月 X 日,雨。妹妹出生了。媽媽說,以後妹妹就是我的專屬試吃員。我很開心,我要給妹妹做全世界最好吃的蛋糕。」
爸爸的手,開始顫抖。
他一頁一頁的往下翻。
「X 年 X 月 X 日,陰。今天我給妹妹做了草莓慕斯,她很喜歡吃。可是媽媽說,草莓太貴了,以後要省著點用,要先緊著妹妹。」
「X 年 X 月 X 日,晴。爸爸給我買的廚房,被妹妹用畫筆畫花了。我有點不開心,但是媽媽說,我是姐姐,要讓著妹妹。」
「X 年 X 月 X 日,陰。爸爸答應帶我去遊樂園,可是妹妹突然發燒了。他們都去照顧妹妹了,沒有人記得和我的約定。」
「……」
「X 年 XX 月 X 日,雨。」
「爸爸媽媽,你們是不是,不愛我了?」
08
日記本從爸爸的手中滑落。
他呆呆的站在那裡,像一尊石像。
媽媽也看到了日記的內容,她捂著嘴,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
「維維……」
她喃喃的念著我的名字,聲音里充滿了悔恨。
「我們……我們不是不愛你……我們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覺得妹妹更小,更需要照顧?
只是覺得我是姐姐,就應該無條件的忍讓和付出?
多麼可笑的藉口。
周圍的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
爸爸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他猛的彎腰撿起日記本,想要把它藏起來。
但已經晚了。
其中一個工人,是住在我們家樓下的李叔叔。
他看著爸爸媽媽,眼神里充滿了看不起和憤怒。
「你們……你們就是這麼對維維的?」
「小區里都說你們重男輕女,我還以為是開玩笑,沒想到你們對女兒也這麼偏心!」
「維維那麼乖的孩子,你們怎麼忍心!」
爸爸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
媽媽則崩潰的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
「維維,你回來好不好?媽媽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我冷冷的看著她。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如果不是這本日記,你們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是不是永遠都覺得,我是一個嫉妒妹妹,心腸歹毒的壞姐姐?
這場鬧劇,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小區。
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們家光鮮亮麗的背後,隱藏著怎樣的偏心和冷落。
爸爸媽媽成了小區的名人。
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在背後對他們指指點點。
「看,就是他們,把大女兒逼得離家出走了。」
「何止啊,我聽說他們還虐待孩子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時看著人模狗樣的。」
爸爸媽媽再也不敢出門了。
他們整天待在家裡,互相埋怨,互相爭吵。
家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妹妹的情況,也越來越糟。
她不僅厭食,還開始自殘。
她會用小手掐自己,用頭撞牆,嘴裡還不停的喊著「姐姐,壞」。
醫生說,她可能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
爸爸媽媽徹底絕望了。
他們又想起了那個王大師。
他們覺得,一定是我這個孽障的怨氣又回來了。
他們把家裡最後一點積蓄都拿了出來,跪著求王大師救救他們的女兒。
王大師這次提了一個更離譜的要求。
他說,要想徹底根除怨氣,必須找到我死時穿的衣服,用黑狗血浸泡七七四十九天,然後埋在十字路口,讓萬人踩踏。
我死的時候,穿的是什麼?
是那條我最喜歡的粉色公主裙。
可是那條裙子,已經被他們親手燒掉了。
上哪裡去找?
就在他們束手無策的時候,媽媽突然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