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當了媽媽以後,我不再有屬於自己的、完整的時間。
每天晚上,我就像個被設計程序的機器人一樣,負責做飯、檢查女兒的作業、帶她洗澡、歸置好書包,然後還要陪她入睡。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曾經以為,我很愛我的女兒,所以當我做這一切的時候,我一定是心甘情願並甘之如飴的。
可是慢慢地,這種不能讓我自己的價值得到體現的零碎家庭任務,逐漸讓我變得焦慮、惶恐,甚至是絕望。
而更糟糕的是,我的所有付出,作為受益者――我的女兒,她卻也理所當然地覺得我做的都是我應該且必須做的。
「商黎?」
陳安寧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告訴她:「剛剛那個視頻里的餐桌上,有皮皮蝦。」
陳安寧回憶了一下,然後愣住。
「貝貝對它過敏!」
「那……」
她欲言又止。
我輕笑了笑:「沒事。她對皮皮蝦的過敏程度還算比較輕的,況且周逸應該知道她對這蝦子過敏。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貝貝誤食了,但頂多起點疹子。她要是吃了,就當長個教訓。」
陳安寧嘆了口氣:「貝貝這孩子以前多乖啊,現在卻老是喜歡和你對著干。」
我擺好碗筷,示意陳安寧坐下來吃飯。
我剛開始也想不明白,周逸為什麼總喜歡在貝貝面前打壓我、貶低我。
尤其是在很多小事上面。
可漸漸的,我懂了。
有些人,他在自己的本職工作上找不到領導者的感覺,他就會覺得不甘心、不平衡。
所以他便將這種執念帶到了家庭中。
周逸希望我能像職場上的他一樣小心翼翼,以此來找回他家庭和工作間的平衡感。
但很可惜,我沒有成為他想像中的那個樣子。
至於七歲的貝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她已經懂得了趨利避害。
有人順著她的性子,她當然會下意識地靠近那個對她有利的人。
飯吃到一半,周逸突然給我打來電話。
手機那邊,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焦灼:「貝貝過敏進醫院了,她哭著找你呢,你抓緊過來!」
我放下筷子,問他:「她吃什麼了?」
周逸愣了一下,很快含糊我:「小孩子就是容易過敏,誰知道她到底吃錯了什麼。」
我剛想說什麼,話筒那邊就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貝貝爸爸你不要著急,貝貝只是起了疹子,目前看來還好的呀。」
我做了個深呼吸,儘量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貝貝的過敏源之一是皮皮蝦,她三歲的時候就查出來對皮皮蝦過敏了。」
周逸還是在為自己狡辯:「我工作忙哪裡會知道這些,再說了,你是孩子的媽媽,這些都應該你來管才對。」
我冷笑:「她四歲生日那天,你趁我在外地,帶著孩子去奶奶家吃飯,那次她就已經起過疹子了。」
「所以你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只是不負責任而已。」
周逸頓住:「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明明……」
明明你們全家都合起伙來瞞著我,誰也沒敢向我吐露這件事?
真是好笑。
做了媽媽的女人都會格外細心,那晚我給貝貝洗澡的時候,偶然發現她身上有不少抓痕,再聯想到婆婆發過的很快又刪掉的朋友圈,我只是瞥了一眼,就準確地捕捉到了那盤放在貝貝面前的蝦子。
我以為,經歷過一次教訓,他總該記住女兒的過敏源。
可我沒想到,在工作上向來認真仔細的周逸,竟然會對貝貝粗心大意至此。
「行了,我不想吵架!」
周逸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感覺:「你趕快來醫院,地址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就結束了通話。
然後把手機關機。
5
第二天我睡到天光大亮。
直到陽光透過窗簾灑到地板上。
浮光躍金,一派安然景象。
我打開手機,來電有十七通,微信有二十六條。
除了周逸,還有公婆發來的消息:
「商黎啊,不是媽媽說你,貝貝都病了,你怎麼也不來醫院看看呢?看到孩子那可憐的模樣,我這個當奶奶的都心疼不已,你這個當媽的肯定更難受吧?」
「媽知道,周逸有些地方確實做得不夠好,但商黎,你要明白,男人都是這樣,只要他們在內能顧家、在外能賺錢,沒有原則性錯誤,別的小毛病咱們女人該忍忍就忍忍吧。」
「要我說,你有的時候就是太較勁了,男人需要哄著,女人太強勢沒什麼好處的。」
……
我這個婆婆,向來很會說體面話。
和她理論,大機率是理論不明白的。
所以我選擇直接拉黑了她。
起身洗漱,簡單吃了個早餐後,我打車去見了約好的律師。
將情況簡單陳述後,律師很快根據我的想法擬定了離婚協議。
我帶著擬好的協議,回了家。
一路上,我已經想好了要面對周逸家人怎樣的疾風暴雨。
可當門打開後,真的和他們一家人面對面對峙時,心底還是忍不住一陣煩躁。
「媽媽!」
聽見我的動靜,女兒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匆匆朝我跑過來:「媽媽!你怎麼才回來呀?」
我抱住她,仔細看了一眼她的臉頰和脖子。
好在除了幾縷抓痕以外,沒留下什麼痕跡。
我蹲下,平靜地看著女兒:「媽媽說過沒有,你對很多海鮮都過敏,其中之一就有蝦子,為什麼總是不聽呢?」
女兒垂下眼睛不敢看我:「對不起媽媽,我知道錯了。」
「不用和我道歉。」
我摸摸她圓潤的腦袋:「過敏難受的是你,實際上和媽媽無關。」
我從來沒有說過這麼絕情的話,因此,在話音落盡的那一刻,女兒就瞪大了雙眼。
「媽媽!」
她聲音里染上了哭腔:「媽媽我記得對皮皮蝦過敏的,可是爸爸說你總是大驚小怪,吃一點不礙事,而且爸爸還剝了好幾隻給我……」
我抬起眼,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打遊戲的男人。
從我進門起,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我一眼。
「那你為什麼只聽爸爸的話,不聽媽媽的呢?」
我捧起女兒的臉,輕聲問她:「是不是在你心裡,媽媽的話永遠都比不上爸爸的話重要?」
女兒似乎有點理解不了我的意思,水潤的大眼睛裡滿是困惑和淚水。
「你先去自己的臥室看會書,爸爸媽媽有話要說。」
女兒看著我:「媽媽,你一定是來和爸爸談離婚的對嗎?」
我點點頭。
這件事,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瞞著女兒。
她已經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了自己的思想,與其瞞著騙著讓她始終處在一種驚恐的環境里,倒不如大大方方告訴她。
「媽媽,爸爸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不能原諒他?」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女兒解釋。
在她還不成熟的認知里,看不到我心酸和卑微的地方。
她眼中幸福的一家生活,不過是我忍了又忍、妥協了無數次的結果。
「行了!」
婆婆驟然打斷我:「既然鐵了心要離婚,就別在你女兒面前裝好人了。」
她冷哼:「貝貝你不要覺得是你爸爸做錯了,提出離婚的是你媽!說不定是她自己有了外心!」
6
「才不是!」
女兒著急地替我辯駁:「奶奶不要指責媽媽,媽媽沒有錯!」
婆婆氣急:「白眼狼,就知道向著你媽!」
我將女兒護在身後,再三示意下,女兒還是乖乖去了自己的房間。
我走到客桌前,將離婚協議放在周逸面前。
「你看看,沒問題的話我們隨時可以去民政局。」
周逸抬起眼看著我,一揮手就將那份協議書掃到了地上。
「憑什麼你想離婚就離婚?」
他站起身,伸出手指向我:「商黎,這些年在外賺錢的人是我,不是你!你有什麼資格和我提離婚?」
「就是!」
婆婆立馬附和:「我兒子辛辛苦苦養家,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閉了閉眼睛:「這是我們之間的事,和您無關。」
「如果你想和平解決,那就簽字;如果你不想,那我就會起訴離婚。」
「起訴離婚?」
周逸衝到我面前,厲聲厲色:「你瘋了?我是什麼身份你不知道?」
「我知道。」
我重複了一遍:「所以我希望我們能協議離婚,彼此留點臉面。」
「至於貝貝,我尊重她的選擇。」
「商黎!」
周逸額頭的青筋暴起:「我知道你為什麼和我提離婚,無非就是因為我和貝貝的鋼琴老師走得近了點,你嫉妒人家,覺得自己比不上人家,所以你就惱羞成怒,用離婚這個藉口來發泄你的不如意!」
我被氣笑了,有些人自己的心是髒的,所以看什麼就都是髒的。
「我告訴你,離婚這兩個字你沒資格提,要提也是我提!」
周逸將那份離婚協議撕得粉碎:「協議我來擬,擬好之後我會通知你!」
說完,他轉身衝進臥室,將我衣櫃里的衣物悉數丟了出來。
大到羽絨服、外套,小到內衣、襪子。
大大小小的衣物堆積到一起,畫面荒誕又悲哀。
「對!這是我們買給周逸的婚房,你要離婚,你滾出去!」
婆婆隨意地踹了一腳地上的衣物,得意洋洋地看著我。
忍了又忍的情緒在這一刻終於崩潰。
我拿出手機,走到婆婆面前。
「媽,有件事之前我一直瞞著您,但現在我突然很想告訴您。」
婆婆雙手抱胸,眉毛輕挑:「什麼?」
我拿出手機,將公公和一位中年女性手拉手的照片拿給她看:「在操心你兒子的婚姻之前,您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的婚姻狀況吧。」
婆婆抖著嘴唇,眼睛死死瞪著我。
我懶得看她吃癟的模樣,轉身要走。
就在開門的瞬間,女兒噔噔噔從臥室跑出來。
她拉著自己的小行李箱,腳步匆匆:「媽媽等等我!」
周逸下意識來攔她。
可女兒卻一把撞開他。
在我還驚訝時,女兒仰起頭,對著周逸喊道:「爸爸,不是媽媽不要你了,而是你做得不對,傷了媽媽的心。」
「我是媽媽的女兒,媽媽為了我付出了太多,我不能再傷媽媽的心了。」
7
帶著女兒走出小區時,我收到了徐婉怡給我發來的消息。
她約我見一面。
我本來是不想見的,可是忽然覺得,或許徐婉怡能加速我和周逸的離婚速度。
很多我辦不到的事情,她卻可以。
將女兒送到安寧那裡後,我去見了徐婉怡。
她教女兒鋼琴已經有將近半年的時間了,但我對她的了解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