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做晚餐時,我聽到丈夫在誇讚女兒的鋼琴老師蝴蝶結系得很漂亮。
「一看就知道徐老師是個心靈手巧的女人,不像你媽媽,笨手笨腳,連給我們貝貝扎頭髮都扎不好。」
女兒脆聲應和:「就是,媽媽手工也做不好,還害我被同學笑!」
記不清這是丈夫第多少次在孩子面前貶低我。
若是換做以前,我肯定要強調,讓他管好自己的嘴。
可這次我什麼都沒說,只是摘下圍裙,將丈夫要我做的紅燒肉和給女兒做的兒童餐統統倒進了垃圾桶。
然後走向客廳,平靜地提出了離婚。
1
離婚二字落地時,周逸和女兒都怔住了。
我將珍藏在抽屜里的結婚證拿出來,擺到桌子上,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明天上午你請半天假,我們去民政局辦手續。」
周逸還沒反應過來,女兒先「哇」一聲哭了出來。
「媽媽!」
她丟開手裡的玩偶,衝上來一把抱住了我的雙腿:「媽媽,你為什麼要和爸爸離婚?是不是爸爸惹你生氣了?還是貝貝哪裡沒做好,讓媽媽傷心了?」
女兒哭得很慘,白皙的小臉上很快布滿了淚痕。
若是換作以前,見她這麼哭,我一定會溫柔地抱住她,然後耐著性子安撫。
可今天,我沒了這個耐心。
我扯開她抱住我的手,聲音輕緩:「都有。」
周逸終於開口:「你什麼意思?」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握在手裡的手機介面還沒來得及關掉。
我清楚地看到,他剛剛給一個同城音樂老師發布的擦邊視頻點了贊。
相戀三年,結婚八年,整整十一年的光陰。
我從來都沒有像此刻這麼……厭惡他。
「商黎,你他媽到底什麼意思?說話!」
周逸將沙發上的抱枕狠狠砸到地面,一臉氣急敗壞的模樣。
「我最煩你有事不說,閉著嘴讓人猜來猜去的樣子!我辛辛苦苦工作一天,回來還他媽要看你的臉色?!」
太陽穴在突突跳動。
我閉了閉眼睛,忽然覺得,自己連和周逸爭執的慾望都沒有了。
「不要當著孩子的面貶低彼此,也不要當著孩子的面說髒話,這些話我說過很多次,但你有聽過嗎?」
「就他媽因為這個?」
周逸怒極反笑:「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嗎?這些年,我白天在單位上班,賺的錢都交給你,晚上回來替你分擔家務、照顧貝貝。我連點不良癖好都沒有,這些還他媽不夠?!」
又是這樣的話……
我深呼吸一口氣,避免和他吵架:「多說無益,分開對你我都好。」
周逸騰地一下站起來,他指著女兒質問我:「你當著貝貝的面說這些,你他媽有考慮過孩子的感受嗎?」
「你知不知道,父母不在一起,對孩子的影響有多大?」
周逸說這話的時候,我能聽出他聲音里的哽咽。
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外出工作,自己則被留在鄉下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
也正是因為這個,所以他格外疼愛女兒,總想把自己童年沒有感受到的父愛彌補到女兒身上。
他對女兒寵著、縱著,對她的要求無不滿足。
或許在外人看來,周逸的確是個好爸爸。
可只有我知道,他內里有多不堪。
兩下沉默的間隙,女兒抽抽搭搭地拽住我衣角,小心翼翼問我:「媽媽,你真的要拋下我和爸爸嗎?」
周逸冷笑:「對,你媽不要你了。平日裡嘴上說著有多愛你,實際上她早就計劃著離開我們父女倆了!」
我沒有解釋。
只是彎腰看向女兒:「貝貝,你已經上一年級了,也該懂事了。媽媽告訴你,爸爸媽媽是一定會離婚的。媽媽希望由你來選擇,是跟著爸爸還是媽媽。」
2
一個人走進寒冷的夜晚時,我竟然並沒有覺得難過。
女兒挽留我的哭聲還縈繞在耳邊,但這次,我沒有再因為她的哭鬧就停下自己的腳步。
好朋友開車來接我。
她剛下班,竟然還給我帶了一束我最愛的百合花。
「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我驚訝:「為什麼要送我花?」
陳安寧挑了挑眉:「誰規定的非得節日才能送花啊?我想送就送。再說了我今天心情好,你也好,所以理應都有一束花!」
我上了車,這才發現在後排還有一束濃烈的紅玫瑰。
那是陳安寧的最愛。
車子緩緩駛入車道,陳安寧猶豫著問我:「你們離婚,貝貝怎麼辦?」
我動作輕柔地擺弄著花束:「她已經七歲了,該有自己的主見了。」
陳安寧偏頭看了我一眼:「所以,貝貝的選擇是誰?」
遠近燈光交織,我的心情也跟著光影忽明忽暗。
「我走的時候,她沒有跟著我。」
……
前方有一輛白色的車連轉向燈都沒打,就蠻橫地插在了我們車子的前方。
陳安寧摁了一下喇叭,藉此發泄自己的不滿:「什麼東西!」
我撲哧一下笑出聲。
許是越想越氣,陳安寧氣鼓鼓地瞥了我一眼:「你親自養大的閨女都沒選你,你還有心情笑呢?」
我不以為意:「貝貝是我親生的,但同樣的,她也是周逸的親女兒,選誰都是她自己的權利,我干涉不了。」
陳安寧並不贊同我的觀點:「你和周逸在一起這麼多年,你該清楚他這個人偽善得很!你平時對貝貝各方面管得多,小孩子不懂事,不能明白你是在幫她養成好的習慣。相反,周逸和你唱反調,他對貝貝寵著、縱著,絲毫不管貝貝會不會養成壞習慣,只在乎她開不開心。所以貝貝才會更喜歡他!」
我看著近處的車水馬龍,漫不經心地回應陳安寧:「所以呢?我就該不考慮孩子的感受,不顧一切地把貝貝奪過來?」
陳安寧有些恨鐵不成鋼:「當然啊!不然讓貝貝跟著周逸?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將目光收回,我伸出手,輕輕拍了下好友的肩膀。
這些話,只有身邊最親近的人才有勇氣說出來。
陳安寧和我相識十幾年,我們一路互相扶持、陪伴,雖非手足,但早已親如姐妹。
她不怕得罪周逸亦或者若是日後我們夫妻復合後我會和她離心,她只是愛屋及烏,擔心我的。
女兒日後會過得不好。
「商黎,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陳安寧焦急地追問我:「還是說你真的不想管貝貝了?」
「雖然那孩子有時候確實也挺討打的,但畢竟她是你的女兒。」
我失笑:「周逸答應離婚還需要時間,即便他立刻同意,離婚冷靜期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對對視上陳安寧不解的目光,我緩緩開口:「讓她親自體驗一下爸爸的不負責任,總比你我在她耳邊吐槽來得更有說服力吧。」
「再者,她也該懂事,知道我的不容易了。」
陳安寧樂了:「商黎還得是你啊!」
她忙裡偷閒伸出右手給我比了個大拇指:「咱們大女人就是得心狠一點,讓貝貝先跟著周逸過一段,等她知道自己親爸是什麼德行後,你都不用去找她,估計她就會哭著見你了。」
我淡淡一笑。
是啊,女性就是要心狠一點。
但很多人都搞錯了心狠的主體,她們往往只會對自己心狠,卻對自己的家人、愛人、孩子無比寬容。
我吐出一口濁氣,希望我現在懂得這個道理,還不算太晚。
3
陳安寧將我帶回了她的家。
這些年,她一直獨身一人,事業有成,房車都已經置辦妥當。
「我做飯,你想吃什麼?」
陳安寧有模有樣地走進廚房,我緊跟其後,看了一眼常年不用的灶台,默默來了句:「吃火鍋吧,現成一點。」
陳安寧輕嘆一聲:「唉,看來你還是信不過我的廚藝啊!」
我笑了笑,轉身從冰箱裡拿出我們兩個愛吃的食材。
陳安寧靠在島台上,隨口問道:「你出來的時候給貝貝做飯了嗎?」
我一邊麻利地洗著蔬菜,一邊回答她:「做了,但走之前全都倒了。」
「太可惜了吧!」
陳安寧感慨:「早知道拿來我吃,你做的飯老好吃了。」
說完,她忽然又問:「那他們父女沒飯吃,豈不是要點外賣?」
切菜的動作頓了頓。
貝貝有很多過敏源,飲食需要相當小心。
這些……我知道,陳安寧也知道,就是不清楚……周逸知不知道。
我下意識拿出手機,可就在點開周逸電話介面的那一瞬,我又熄滅了螢幕。
算了。
以前我總是和貝貝強調不可以亂吃外面的食物,她總是會嘟嘴不高興,而周逸也會見縫插針地來上一句「有什麼不能吃的,我看就是你控制欲太強,只想貝貝吃你做的飯。」
每每這時,貝貝也總會附和:「我就要吃外賣,外賣的飯菜比媽媽做得好吃一百倍!」
儘管我再三強調她有很多過敏源,外賣無法完全避免。
可貝貝還是不能理解。
為這事,她還賭氣,故意把我買給她的餐具統統扔到了垃圾桶。
想到這些,我心裡莫名湧上一股煩躁。
「別想他們了!」
陳安寧揮揮手,夾著嗓子噁心我:「女人,和我在一起時,心裡只能有我一個人哦!」
我被她逗笑。
歡聲笑語間,手機鈴聲響起。
我擦乾淨手,滑動螢幕。
來電的人是我媽媽。
直覺告訴我,媽媽大概已經從周逸嘴裡知道了我要和他離婚的事。
而周逸慣會用雙方父母來壓制我。
這招在我剛生完貝貝時,他就已經用過了。
「商黎,我聽小逸說你鬧著要離婚?你昏頭了?」
我媽語氣激烈,絲毫不給我開口的機會:「小逸多好的條件啊,A 市體制內,工作穩定又體面,對你好、對貝貝好,這些還不夠嗎?你還要作什麼?」
「你不是要離婚嗎?行啊,除非我死了!」
像有異物堵在我喉間,上不去下不來,讓人連呼吸都是疼的。
「媽,」我努力讓自己情緒不要波動,「或許在你眼裡周逸哪哪都好,可那只是因為你沒有和他朝夕相處。媽媽,我比你更了解他,他不尊重我這件事不是一次兩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我勸自己忍,是因為我覺得兩個人離婚對貝貝傷害太大,可現在我發現自己錯了,我應該早早和他離婚……」
我的話還沒說完,媽媽就不耐煩地打斷了我:「我看你就是閒的,沒事找事!」
幾乎是瞬間,我結束了通話。
在我沒有拿到離婚證之前,我不想再過多解釋我離婚的原因。
哪怕這個人是我的媽媽。
將手機關機後,我便安心煮起了火鍋。
陳安寧在一旁百無聊賴地刷著視頻。
突然,她將手機湊到我面前:「同城視頻,這個女孩不是貝貝嗎?」
我看了一眼,很快怔住。
周逸帶著貝貝,去了貝貝鋼琴老師的家裡……
4
「他沒事吧?」
陳安寧氣急:「把自己老婆氣走了,然後帶著孩子去別的女人家?他在他媽肚子裡的時候沒發育好,大腦通了直腸吧!」
我移開目光,默默把洗好的土豆片下了鍋。
見我無動於衷,陳安寧坐不住了:「你不生氣?」
「沒什麼好氣的。」
我盯著沸騰的水面,水汽氤氳里,我恍然覺得此刻的時光無比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