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媽媽向你保證,永遠永遠不會把你和清清送回去。」
我靠在媽媽懷裡,只覺得鼻子酸酸的。
明明我已經鍛鍊成不愛哭的性子,可是回到許家這些日子,我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流眼淚。
跟我人生前十二年所有的眼淚都不同。
有人撐腰,有人信任,有人維護的感覺真的太好太好。
我甚至有些慶幸我和許清晏被交換。
在那樣窒息的家庭,我只用待十二年就能被接走,如果是許清晏,她真的會在泥沼中蹉跎一輩子。
好在我們誰都不用再回去。
感動過後,我心裡卻升起一股隱隱的擔憂。
這一百萬對林文均他們來得太過容易,他們一定會更加不知足。
就像我要節衣縮食給林家寶讓位,讀完初中就去進廠打工一樣,他們會纏著我榨乾最後一滴價值。
23
預料中的糾纏並沒有來,林文均他們熄火了好一陣子。
這段時間裡,我成功上了戶口。
爸爸媽媽給我改了一個新的名字:「許多瑜」。
一是「林多餘」這個名字我已經足夠熟悉。
二來媽媽說「瑕瑜不相掩,君子此良玉」。
我人生前十二年覆蓋上了消減不下的瑕疵,人生後幾十年都要多「瑜」。
苦難和幸福都是塑造人的方式,即便前路未卜,但未來的人生已經被名字刻下美好的祝願。
爸爸媽媽準備為我舉辦一場盛大的接風宴,高調昭示我的存在。
今天媽媽陪我去選禮服,逛著逛著,卻在門口發現一隻探頭探腦的許清晏。
這個時間點她原本該去上舞蹈課。
就算不上課,她也明確表示絕對不會陪我逛街。
許清晏跟我四目相對,瞬間紅了臉,擺出平常對我那副冷冷的態度,走進來假裝偶遇。
我會意,很熱情地向她揮了揮手。
媽媽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表情,拉著她幫我一起挑衣服。
她們兩個拿著平板嚴肅地對我比比劃劃。
選定禮服後,媽媽去確定上門量體裁衣的時間。
我跟許清晏排排坐在沙發上,店員姐姐笑著給我們拿來一盤小點心。
誇我們母女三個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許清晏眼神微動,遲疑道:
「我們真的長得很像嗎?」
店員姐姐半蹲著,很真誠地點了點頭。
「很像哦,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家人。」
許清晏的手攥得緊緊的,眼裡卻多了兩顆星星,和媽媽高興時的眼神幾乎一模一樣。
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
或許冥冥之中我們本該是一家人。
24
接風宴如約而至。
那天晚上我帶著皇冠,好像童話里的公主,飄飄然被愛簇擁著捧上了雲端。
那些人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都無一例外為我送上了美好的祝願。
自那之後回學校,向我投來的惡意大大減少。
因為爸爸媽媽向大家宣布,許多瑜不是沒有人愛的小孩。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期中考試之後。
翁賀言說寒假想去阿爾卑斯山滑雪,喊我和許清晏一起。
我把這件事告訴媽媽,媽媽卻罕見地沒有立刻同意。
「恭喜我們許多瑜小姐期中考試大進步!!」
媽媽不是不同意你滑雪,只是有個小小的任務。
如果你期末考試也能進步的話,一分一萬塊。
「提高多少分,你的旅遊經費就是多少,怎麼樣?」
許清晏在背後拍拍我,示意我趕緊同意。
「你基礎分低,就算期中考高了一大截還是有提升空間,掙個一二十萬絕對沒問題。」
「我跟翁賀言都沒這待遇,就靠你了。」
我滿口應下。
接下來翁賀言和許清晏兩人拉著我惡補,生活充實又開心。
我們三個的關係拉近了一大截,尤其是我和許清晏。
變故就發生在冬至那天。
25
冬至要喝熱騰騰的羊肉湯。
爸爸托朋友運回了一隻純種的鹽池灘羊,叫了翁賀言一家來家裡吃飯。
許清晏上舞蹈課還沒回來,媽媽突然想喝唯怡,我自告奮勇出門買。
卻在花園旁邊的便利店看見了林文均和高淑瓊。
我拔腿就想跑。
林文均眼疾手快地把我抓住。
他一抬手,我下意識地護住自己躲避。
他卻輕輕放下,並沒有打我。
林文均學著電視里那樣朝我揚起一個還算慈愛的笑。
我卻覺得格外瘮人。
警惕地問他們想幹什麼,高淑瓊卻從手邊的蛇皮袋拿出一大袋香腸和臘肉。
眼神卑微又懇切。
「多餘,媽媽沒本事,不能把你留在身邊,只能看著你親生父母把你帶走。」
聽說他們對你不錯,我還是不放心。
農村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些香腸臘肉你帶回去給他們吃,讓他們吃了對你好一點,媽也好安心。
袋子底下有酥心糖,你自己悄悄藏著吃,媽曉得你愛吃這個。」
看著高淑瓊這個模樣,我心頭湧上一陣複雜的情緒。
很多時候林文均打我,她都是主動關起門來,當充耳不聞的幫凶。
包括上次在學校打我,也是她將老師拉住不讓她勸架。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林家這些年,我記憶里為數不多的幾絲溫暖都和她有關。
我不想收,本以為他們又要找我要錢。
可他們卻只是囑咐了我兩句,把香腸臘肉留下就離開了。
看著底下那包鼓囊囊的酥心糖,我一時間有些迷茫。
是良心發現,還是下毒了?
萬一不收,他們去找爸媽的麻煩呢?
我不知道該拿這些東西怎麼辦。
躡手躡腳地提回了家,藏在了我房間的床底下,沒告訴任何人。
26
接下來的日子,我時不時在家或學校附近看到養父母。
有時是林文均,有時是高淑瓊,有時他們兩個一起。
給我帶的東西也花樣百出。
皮蛋、鹽蛋、醬肉、糍粑……高淑瓊說還特意為我學做了花生酥糖。
一開始我對他們抱有警惕。
可後來幾次,他們卻都沒有對我說過關心以外的話。
站在我面前的好像真的只是一對愛我的父母。
理智告訴我應該告訴爸爸媽媽,情感上我卻自欺欺人,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下次就說。
從前我望著林家寶,那些求而不得的東西,如今他們打扮成愛我的模樣雙手奉上。
說不清楚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我每天都很煎熬。
期末成績出來,我理所當然地沒有絲毫進步,甚至還比期中少考了五分。
媽媽坐在沙發上檢查我的試卷,臉上沒什麼表情。
我心虛地起身,想假裝透明人逃上樓。
媽媽卻突然開口。
「去哪兒?坐下。」
27
「許多瑜,你有沒有話想跟媽媽說?」
媽媽喊了我的全名。
我背上霎時間冒起冷汗,試圖搪塞過去。
「有……對不起媽媽,我考砸了。」
「這個不關事,還有沒得?」
媽媽慵懶地靠在沙發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拿著試卷。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手裡拿的是幾百萬的機密文件。
我踟躇著不知道怎麼開口。
不知沉默了多久,媽媽突然將試卷放下,目光銳利地看向我。
「什麼時候開始跟你養父母見面的,我要聽實話。」
我的心瞬間涼了一截。
媽媽是怎麼知道的?
我手指攪著衣角,垂著頭不敢說話。
媽媽就這麼盯著我,一個字也沒說。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媽媽,望向我的眼神滿是壓迫感。
或許是我的沉默讓她傷心了,她什麼話也沒說轉身走上樓去。
媽媽生氣了。
28
我待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直到爸爸注意到我,拉著我坐到旁邊。
他說媽媽兩周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高淑瓊頭那給我拿了一大袋野生折耳根,味道濃極了,我包了四層袋子才蓋住味道。
媽媽喜歡吃折耳根,正巧那天她路過我房間,循著味道找到了我床底下那些土特產。
她納悶是誰放的,偶然遇見了花園外的高淑瓊。
高淑瓊問起她土特產的味道時,媽媽一頭霧水,但還是幫我圓了謊。
「你媽媽不是氣你去見他們,是氣你自己攬下來,什麼都不說。
之前他們那樣打你,你媽媽本來就難受。
現在他們又回來找你,爸爸媽媽都很怕你再受到傷害。」
去跟媽媽解釋一下好不好?」
我咬了咬嘴唇,心裡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原以為媽媽生氣了很難哄,忐忑地敲響了她的房門。
沒想到媽媽正在屋子裡聽歌做面膜。
媽媽非常坦誠地跟我說,本來想做完面膜繼續給我擺臭臉,結果我給她打斷了。
說完還往我臉上貼了兩片黃瓜,讓我一起躺在榻榻米上。
媽媽又告訴我一件事。
就在我遷戶口之後,林文均在市區全款購入了一套一百多萬的房子,房本上寫的是林家寶的名字。
緊接著,林文均就和幾個人一起投資開麻將館。
因為場地驗收不合格,被迫夭折在了開業前,投入的錢全打了水漂。
也就是說,這些日子養父母對我的噓寒問暖,極有可能是假的。
許是察覺到我不安的情緒,媽媽摸了摸我的頭。
「媽媽兩周前就開始準備了,一直在等你開口讓我們幫你。
誰知道你居然一個字都不給我說,當老娘的真是心痛。」
我心裡很過意不去。
兩天後,媽媽要請他們來家裡吃飯。
屆時真情假意一看便知。
29
林文均和高淑瓊如約登門,帶著大包小包的特產,說了好大一堆客套話。
一開始兩人都表現得老實巴交,仿佛真的只是為了吃飯。
這兩人欺軟怕硬,慣會賣慘裝好人,好在爸媽根本不吃道德綁架這一套。
直到林文均看見爸爸給我跟許清晏剝蝦。
潛藏已久的大男子主義終於發作。
對爸爸極盡阿諛奉承,大聲訓斥我不懂事,好吃懶做,竟然讓家裡的頂樑柱紆尊降貴給我剝蝦, 簡直有辱門楣。
直接給我爸聽笑了。
一頓飯下來, 林文均各種暗示都說了個遍。
把我媽媽晾在一旁, 對爸爸處處恭維吹捧。
現在他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猜得出,有求於人。
但爸爸卻不吃這一套。
面上波瀾不驚地把他的話全擋了回去。
一頓飯下來,林文均滿臉漲紅。
飯後,保姆阿姨端上一盤水果,我正想喊許清晏一起吃,卻發現她似乎下了桌子就不見人影。
30
我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趕緊把這事告訴爸媽。
很快,我就在後院找到了許清晏。
她正被高淑瓊緊緊拽著不放,高淑瓊嘴裡還振振有詞。
「我才是你親媽, 你怎麼偏要幫著外人?
到時候許家的錢全給了林多餘,你一分都討不到,那時候你就知道媽說得對了!」
許清晏又急又怕, 大聲吼道:
「你不是我媽!」
被高淑瓊狠狠捂住了嘴巴。
就在這時, 我猛衝過去一口咬上了高淑瓊的手臂,她痛得鬆開了許清晏,把我推倒在地。
我將許清晏護在身後高聲呼叫,高淑瓊還想來抓我, 爸媽及時趕到將我們護在了身後。
眼看著撕破臉,林文均索性不裝了。
他說他跟高淑瓊對姐姐有生恩, 不能當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只要她還活在這個世上,身上流的就是我們老林家的血, 生是老林家的女,死是老林家的鬼。
兒子養老子天經地義!!」
我們都沒想到,他們的目標竟是許清晏。
許清晏被嚇得直哆嗦,我跟媽媽一起抱著她, 她趴在我肩頭崩潰大哭。
這一哭, 我媽徹底怒了, 指著林文均破口大罵。
「老狗日的,這兩個娃兒都是我生的, 你這個老狗⽇的有好遠滾好遠!」
眼見著討不到好處, 林⽂均⼜想故技重施。
張口就要二百萬,說要許家買斷許清晏這個閨⼥。
許清晏⽓得失去理智, 掙扎著就要去打他,我費了九⽜二虎之力才將她拉住。
這個節骨眼可不能打。
剛才找許清晏時, 我在書房看見了爸爸桌⼦上的起訴⽂書。
雖然我看不太懂, 但上⾯赫然寫著「許清晏」「林文均」「親子關係」等等字樣。
我這才明白媽媽說「兩周前就在準備」是什麼意思。
爸媽想得遠比我要長遠得多。
在我計較怎麼樣粉飾太平,不為家裡添麻煩的時候。
爸媽已經在計劃⼀勞永逸的解決思路了。
我回頭看向媽媽, 媽媽投給我一個安⼼的眼神。
我知道, 這下林文均再糾纏,就徹底完蛋了。
31
再次聽到林文均和高淑瓊的消息時,我剛升初二。
關於我和許清晏的撫養權官司很複雜,爸媽就算找了最好的律師,以最快的速度,也打了半年左右。
我和許清晏的撫養權最後毫無疑問地歸屬於許家。
人心不⾜蛇吞象,林文均這番完全是自食惡果。
今天是許清晏參加古典舞⼤賽決賽的日子。
我、爸爸媽媽還有翁賀言⼀家, 都到了現場為她加油。
許清晏毫⽆懸念地拿下了青少年組⼀等獎。
在鮮花和鏡頭的簇擁下,她望著台下的我們, ⼀個⼀個致謝。
「感謝爸爸媽媽、我的好朋友翁賀言、還有……我世界上最不討厭的妹妹。」
爸爸媽媽溫柔地看著我,我賣力地朝台上的許清晏招手。
這次,我想我是真的融入了這個充滿愛的新家。
(完)
【作者:岳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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