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愛,是我們在床上做的那種嗎?」
「還是指那些你從沒兌現過的空頭諾言?」
「又或者是,每天像在公司打卡簽到一樣的早安午安晚安?」
「你真的了解過我的喜好、在意過我的情緒嗎?」
「我明明喜歡喝拿鐵,每次出去玩卻要在你的要求下買兩份不一樣口味的奶茶,就因為你喜歡,你想同時品嘗兩種口味。」
「你工作遇到問題阻礙我都會耐心地開導安慰你,而我呢,同樣情況下只能得到你的一句『下班不想提工作』。」
段衡直視著我的眼睛開始躲閃,昂起的頭顱也漸漸低下。
「哦對,還有生理期。」
「我知道你一直有記我生理期的習慣,雖然初衷不是因為關心我的身體。」
「你朝我潑水那天難道不知道是我生理期第一天嗎?哪有男生會對來生理期的女朋友用力潑水啊?就算是遊戲懲罰,我也希望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偏愛啊!」
「或許在你看來,我因為被你潑了一杯水就提分手太過矯情。是,因為一件小事,我們壓根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可就是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它們像一隻只螞蟻,經年累月啃噬著我的心臟,等發現那天,我的心臟早就成了一顆血肉不剩的空殼,一碰就碎了。」
最終,我聽到了那聲遲來的道歉。
獨自返回包廂時,聚餐早就結束了。
但謝濯居然還在。
見我回來,他合上電腦:「我沒在地下停車場裡看見你的車,需要送你回去嗎?」
我這才發現,外頭下雨了。
我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不用了謝濯哥,我想自己靜一靜。」
「這樣也好。」
一把黑色長柄傘被塞進我手裡。
「竹清,明天見。」
13
回家路上,我接到媽媽的電話。
講完我順利升職,下周就要去公司總部報到後,她慣例問了一嘴:「你和小段最近怎麼樣了?」
段衡逢年過節都會往我家裡送不少東西。
我爸媽其實一直挺看好我們這段校園初戀的,幾乎把段衡當親兒子看待,今年過年的時候還催過婚。
我猶豫了好久才鼓足勇氣告訴她:「媽,我跟段衡分手了。」
我年齡不小了。
原以為我媽會罵我胡鬧,指責我在人生大事上耍小孩子脾氣。
可她連理由都沒問我:「哦,分手就分手了,既然小段在感情里讓你不舒服了,就該跟他結束。」
倒是我爸在客廳里扯著粗嗓門嚷嚷:「是不是段衡那個臭小子欺負我家閨女了,跟爸爸講,爸爸明天就坐飛機過去收拾他!」
我吸了下發酸的鼻子:「怎麼可能呢,你們女兒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倒是你們,不都挺喜歡段衡,總說想讓他當你們女婿的嗎?」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
「這不是此一時彼一時嘛,現在我女兒不喜歡了,媽媽就不喜歡了。」
「爸爸也是。」
「清清啊,爸媽只是想看你過得幸福,不是真的要催你的意思,你可千萬別為了給我倆交差隨便找個人結婚啊!」
「說啥呢,我閨女這麼優秀,還愁遇不到喜歡她、珍惜她的人嗎?」
我破涕為笑:「那要是真遇不到怎麼辦?」
「誒呀,多大點事,那就不找了唄。」
「就是,你是爸爸媽媽的掌上明珠,我們難道還養不起你一個寶貝女兒嘛。」
從產生和段衡分手的念頭開始,我沒流過一滴眼淚。
可這一刻,在爸媽無限包容的愛里。
我再也忍不住。
蹲在傘下,失聲痛哭。
14
第二天,我背著雙肩包來到謝濯的家。
因為是新房子的緣故,屋裡家具並不多,整體呈現出跟他本人一樣的冷淡色調。
玄關放了雙嶄新的拖鞋。
我剛換好,就見謝濯圍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
他的頭髮沒打髮膠,劉海蓬鬆地垂在額前,看著和校園劇里的青蔥男大沒啥區別。
因為美色分了兩秒神後,我從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拍拍胸脯:「謝濯哥你說吧,只要你一句話,當牛做馬,什麼活我都能幹。」
他愣了一下,失笑:「原來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形象?」
他這才講出今天邀我來的目的。
我驚訝:「教你做菜?」
說起來,我會認識謝濯,就是因為當初他陰差陽錯吃掉了我做給謝彤的盒飯。
大一那年,謝彤失戀被甩。
因為被前男友吐槽太胖,她開始學網上的邪修減肥法,把那些花花綠綠的液體當飯吃。
我擔心她身體吃不消,在宿舍給她做減脂餐。
卻不知道謝彤早就患上了進食障礙。
她不好意思告訴我,又不想浪費我的心意,便把盒飯通通轉手送給了她哥。
後來被我偶然發現。
氣得我打電話一頓怒罵謝濯,明明身為家人,卻一點都不關心自己妹妹。
同時我也在氣自己,明明是親近的朋友,卻連她的心理出了問題都沒察覺。
再後來,我帶謝彤跑操場,帶她去健身房,去正視女性健康的、充滿力量與肌肉的身體。
漸漸地,她學會了接納自己,也治好了進食障礙。
謝濯顯然和我陷入了同一段回憶。
「我在國外那幾年,有一陣子特別想念你做的盒飯,好幾次想要復刻,買了食材調料,卻怎麼也做不出記憶里的味道來了。」
我撓頭:「可我就是照著網上教程做的,按理說不難啊?」
他卻不這麼認為。
「你就當是我的執念吧。」
「那年我剛畢業,跟我一起創業的朋友卻不幸患了癌症,我們的項目獨木難支,眼看耗費的心血就要付之一炬,我不甘心,恨不得把自己當成二十四小時運轉的機器,吃飯更是隨便對付一口就作罷。」
「如果不是謝彤每天放在我房間門口的盒飯,對我說,這是她舍友花心思做的,勒令我必須一口不剩全都吃完,可能那時候我身體就已經垮了。」
「從小到大,大概是我的人生太過於順風順水了,導致我心氣高,接受不了自己的半點失敗,誰知有天吃完飯後,陽光暖融融地撒在我身上,我突然就釋懷了,好像失敗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或許對你來說只是一份普通的盒飯,卻見證了我人生轉折的契機。因為總能從謝彤嘴裡聽到你的名字,我就想見見你,後來......」
他欲言又止:「後來也確實見到了,畢竟我們還加了微信。」
我不解:「既然當年你那麼想復刻味道的話,為什麼不直接問我呢?」
「不聯繫是因為那時你有男朋友。」
他定定看著我,許久才道:「而我怕自己問心有愧。」
謝濯的話砸得我心神震顫。
我突然想起好幾年前,謝彤有次喝醉酒對我說――
「鄔鄔,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我哥他啊......喜~歡~你!」
「可是我跟他說你有男朋友了,沒想到我這個天才老哥也終於吃上愛情的苦了,未來可有他好受的了哈哈哈哈。」
當時我壓根沒當真,謝彤滿嘴跑火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然而此刻,我的臉頰有些發燙。
每次和謝濯對視時,他眼中流露出的那些不算克制的情緒,似乎不是錯覺。
我試探著問道:「也許,我是說也許啊,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他扶額苦笑:「這麼不明顯嗎?」
我愣住:「啊?」
「畢竟,喜歡你這件事,我從沒想掩飾過。」
15
我來公司總部上班已經一周多了。
再回憶那天,還是感覺像做夢一樣。
謝濯到底是怎麼做到表白完若無其事地問我生抽要加幾克的啊?
反正我的腦子已經完全宕機了。
這些天,我左思右想,最後給段衡解除拉黑了。
見我主動聯繫他,段衡有些喜出望外,約了我在咖啡店見面。
他斷斷續續,想到什麼就講什麼:
「我上周整理衣櫃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你在我的員工文化 T 恤袖口縫過一個愛心,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前天我去咱們家樓下那家店裡吃早餐,老闆見我一個人來,還問我要不要給那個總跟我一起吃飯的姑娘打包一份小籠包呢。」
「這段時間,我總會聽著咱倆這幾年的語音消息入睡,後來有一天手機進水了,修好後,那些消息記錄都沒了,我才意識到我有多離不開你。」
「竹清,以前是我太自私,是我對你的感受考慮得不夠周全,幸好你還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我打斷他沒說完的話。
「段衡,我答應跟你見面不是為了復合的。」
「我想過了,我們好歹在一起七年,不應該就這麼草草收尾,既然曾經相愛過,就好好結束吧。」
許久,段衡才佯裝鎮定道:「只要你開口,你不喜歡的地方我都會改。」
可哽咽的聲音,微微顫抖的手早就出賣了他。
「竹清,你就不能......不能再考慮考慮?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我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可我已經不愛你了啊。」
段衡眸中最後那丁點希冀的光也徹底破滅了。
我沒再說什麼。
因為我知道,這已經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果了。
16
我還是有次去外地出差,才得知當初於茵茵的實習轉正並沒有通過。
彼時她已經入職了另一家網際網路公司。
飯局上,溫聲細語地替她身旁的男人斟酒倒茶。
那人醉醺醺地拉她的手,她也只是低著頭,一味羞澀地笑。
然而我轉頭就在洗手間裡碰見她冷臉翻著白眼,就著涼水把手背搓得通紅。
我們互相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可我到底沒忍住,問她:「你這又是何必呢?」
那位她口中的孫師兄看著三十好幾。
就算沒成家,保不齊也是有女朋友的。
她擦凈手,淡淡說道:
「用不著你來審判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媽身體不好,我爸去年還得了腦梗,至今臥病在床,我只是想得到一份工作,有錯嗎?」
說著,諷刺一笑:
「我不過是稍微表達了下這個意願,那些男人就像聞到肉味的野狗,自己撲過來了。」
於茵茵把異性當資源來利用這件事,早在她去給段衡送文件時,我就察覺到了。
那通深夜打給段衡的電話里。
或許是我沒有一上來就對於茵茵破口大罵。
向我解釋完來龍去脈後,她突然莫名其妙來了一句:「你應該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吧?」
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我才鬼使神差地問她:「段衡那桌酒席坐的都是男的嗎?」
臨走前,我對於茵茵道:「我看過你的簡歷,其實你的本科成績還不錯,要是潛心提升一下工作能力,未必會比現在這種走捷徑的方式混得差。」
她邊笑邊對鏡補口紅:「你也說是未必了,可我沒有賭的資本。」
「我知道你是好心對我說的這番話,所以也奉勸你一句,男人嘛,用他的使用價值就好了,情緒價值你高興就給,不高興就收回,他們反而會因為你的琢磨不透圍著你轉,有種莫名其妙的征服感和探索欲。」
「就像段衡,早在得知轉正沒過那天,我就已經刪了他的聯繫方式, 可你猜怎麼著?他居然還鍥而不捨地聯繫我誒, 沒辦法,我只好把他徹底拉黑咯。」
「以我對他們這類男人的了解,估計下一步就該去找你賣慘求復合了。」
「我想說的是――」
「永遠別可憐他, 永遠別原諒他。」
17
這半年來, 我的事業穩步向上發展。
偶爾也會和方方、芸姐她們小敘。
從她們口中得知, 段衡離職了,去的哪兒不清楚。
自然,我也不關心。
「你們發沒發現近來 Zion 都不愛加班了啊,絕對有情況, 多半是談戀愛了。」
「對對對,據受害人小汪描述,有天他下班前去找 Zion, 結果竟然看到 Zion 在對著手機傻笑,給孩子嚇得直接一腦袋磕玻璃門上了, 去醫院一查,輕微腦震盪,這得算工傷吧?」
我忍俊不禁,在心裡跟小汪說了聲抱歉。
是的,我和謝濯在一起了。
上個月周末的某一天, 我們小區隔壁樓棟突發火災。
剛熬了個通宵加班,我帶著耳塞昏睡過去。
等我聞到沖鼻煙味驚醒,推開臥室門,就和剛撬開鎖的消防員叔叔以及房東大叔打了個照面。
手機里躺著幾十個未接來電。
謝濯那麼一絲不苟的人,趕到時, 髮絲凌亂, 襯衫扣子也少扣了一顆。
他大步上前,緊緊抱住我:「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臉頰貼上劇烈起伏的胸膛。
耳畔心跳聲如鼓點般急促。
我這才從房東大叔口中得知,原來謝濯對我的愛意早就潤物無聲般滲入我的生活中。
我現在住的房子其實是房東大叔的女兒出國前的居所。
原本他女兒生了場大病, 急需用錢,大叔想低價甩賣這套房子。
是謝濯替他付清了女兒的醫療費, 但有兩個要求。
一是將這套房子以指定的月租價格租給一個叫鄔竹清的女孩子。
二是把她當自己女兒一樣好好關照。
怪不得房東大叔周末時不時來給我送水果,還在發生火災的第一時間打了 119 並通知了謝濯。
我跟謝濯打趣:「這些事你為什麼藏著掖著不告訴我啊?怎麼,是怕我知道後太感動了以身相許?」
「因為做這些,只是我自己想做而已。」
他笑了笑, 替我將一縷散亂的鬢髮掖至耳後。
「就算你現在知道了,也一樣不用以身相許。」
「竹清,愛是不需要回報的。」
謝彤上次約我喝下午茶時, 雙手握住我的手,虔誠地往上磕了三下:「我的好鄔鄔, 我的未來嫂子,求求你就收了我哥吧!你忍心看著他母單到死嗎?」
我心裡這麼一琢磨。
好像......還真挺不忍心的。
心動的原因可能是這一刻。
也可能在更早。
早在謝濯毫不掩飾對我的欣賞和喜歡。
早在他沉默地遞給我那把黑色長柄傘。
我雙手攥住謝濯的襯衫領口, 將他拉至與我視線平齊。
「謝濯, 你剛剛的心跳聲好快啊。」
「嗯?」
「所以我想做個實驗,試試它還能不能跳得再快點。」
說著, 在他唇邊蜻蜓點水啄了一下。
面前的男人渾身一僵。
下一秒,我的腰被一隻大掌用力攬住。
在壓抑了許多年的急促深吻中。
心跳它啊,果然震耳欲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