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爸媽就堅稱,他們是天底下最一碗水端平的父母。
可我知道,哪怕是兩顆同時打進熱油鍋里的荷包蛋,我媽也能精準地把那顆更漂亮的大蛋,穩穩地盛進妹妹小雅的碗里。
「媽,她的比較大。」我小聲抗議過。
「胡說。」我媽眼皮都不抬,往我碗里添了一勺醬油。
「鍋就這麼大,我還能給你變戲法?你這孩子就是小心眼,姐姐要讓著妹妹。快吃,吃了上學。」
長大後,我談了個穩定的對象,童年的偏心也逐漸釋懷了。
爸媽也為這個勤快女婿感到高興。
可慢慢地他們就不怎麼高興了。
因為妹妹也談了對象。
1
僅僅兩個月後,妹妹小雅就宣布,他們要結婚了。
我媽的第一反應卻是狂喜,她拉著小雅的手,激動地宣告:
「我就知道!小偉那孩子一看就是有擔當、想安頓下來的!不像現在有些年輕人,談個戀愛拖拖拉!」
我忍不住插嘴:「媽,是不是太快了?小雅連他家底都沒摸清……」
「你懂什麼。」我媽立刻打斷我,「小偉是搞金融的,做事就講究效率。你當人人都像你家林誠,談個戀愛都磨磨蹭蹭的。」
我被噎得說不出話。
我和林誠談了三年,知根知底,他們竟然是這樣想的。
當初我和林誠結婚,我媽的主張是一切從簡。
「小晴啊,林誠是老實人,你們是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她當時是這麼勸我的。
「婚禮就是個形式,花那個冤枉錢幹嘛?你看看你王阿姨的女兒,嫁得風光,現在不也鬧離婚?咱們不搞那些虛的,找個好點的飯店,請親戚吃頓飯,就行了。」
於是,我和林誠的婚禮,就在一家中檔酒樓辦了八桌,收的禮金剛好抵消了酒席錢。
爸媽說,這叫不鋪張浪費。
而現在,輪到了妹妹。
「小偉人脈廣,生意場上的朋友多,婚禮絕對不能馬虎。」我媽在家庭會議上拍了板。
「小雅是我們的小女兒,必須風風光光地嫁出去,我們家也不能丟了面子。」
他們選了全市最貴的五星級酒店,定了三十桌的宴席,請了專業的婚慶公司。
預算很快就超了。
在一個周末,我媽單獨把我叫回了家。
「小晴啊……」她給我倒了杯水,神情有些不自然,「你和小雅,都是媽的女兒,媽一碗水端平,你有的小雅也要有。」
我一聽這話,心裡就打起了鼓。
「小雅結婚,我和你爸把養老的積蓄都拿出來了,還差了五萬塊。你看……你和林誠現在工作也穩定,你先幫妹妹墊上。」
我愣住了:「媽,你也知道我們正在攢錢付首付。」
「你當姐姐的,給妹妹包個大紅包,不應該嗎?這五萬塊,就算你出的禮金了。」
五萬塊禮金!
可我結婚時,她和爸總共才給了我一萬的壓箱底。
妹妹因為那段時間在找工作,爸媽心疼她沒讓她出禮金。
而且她說這是手頭最後的一點存款了,林誠為此特別愧疚,婚後攢了工資,就借節日由頭給我媽包了個兩萬塊的紅包。
2
我爸媽名下,有一套爺爺留下來的老破小,地段非常好,是市中心的學區房。
雖然只有四十平,但價值不菲。
當初我和林誠結婚,我們租房住。
我媽是這麼說的:「那套老房子先放著,你們剛結婚,租房也挺好。等以後你們有了孩子,要上學,那房子就給你們落戶用。」
爸媽這麼說我們當然是高興的,但林誠說要體諒爸媽,我們該買房子還是要自己努力。
等到了孩子上學,我們也好有房子和爸媽換一下。
妹妹婚禮辦完的第三天,我爸媽就單獨把我叫了過去。
「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關於城裡那套老房子的事。」
「小偉呢,你們也知道,他是做大生意的。」我媽的語氣充滿驕傲,「他最近公司要擴大,需要一個門面。他說啊,我們那套老房子的地段,特別適合註冊公司,顯得有實力。」
「所以我和你爸決定了,把那套老房子的房產證,直接改成小雅和小偉的名字。就當是給小雅的嫁妝了。」
「媽!」我失控地站了起來,「你當初明明說好……那套房子是留給我們以後孩子上學用的!你怎麼能……」
「你這孩子,怎麼又小心眼了。」我媽的臉立刻拉了下來,「你看看你,都結婚了,還跟妹妹搶東西。林誠工作那麼穩定,你們租個房怎麼了?小雅不一樣!張偉是做大生意的,這房子對他事業有幫助!」
我爸也在一旁幫腔:「對啊!都是一家人,分什麼你我?你妹夫事業好了,以後還能虧待你們?你當姐姐的,眼光要放長遠一點,要懂得幫襯。」
「幫襯?五萬塊的禮金不是幫襯嗎?」我氣得發抖。
「那怎麼能一樣!」我媽提高了音量,「你那是錢,這是事業!再說了,五萬塊對你妹妹兩口子來說就是洒洒水。只有你這麼當寶貝。」
「還有下個月你爸的六十大壽,這是整壽,必須大辦。」
我媽看著電視頭也沒抬,「小偉和小雅忙,你和林誠工作固定,就由你們來安排吧,林誠這孩子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以前家裡但凡有個燈泡壞了、電器跳閘了、馬桶不靈了,我媽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林誠。
而林誠,永遠隨叫隨到。
連鄰居王阿姨都羨慕地對我媽說:「你真有福氣,找了這麼個踏實肯乾的女婿。」
我媽卻得意地笑:「那我家的小女婿來了,你更要羨慕了。」
3
我爸喜歡釣魚,但一直用的是一套老舊的漁具。
林誠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我爸年輕時最想要一套絕版的典藏版魚竿,但當年太貴,沒捨得買。
從兩個月前,林誠就開始在各種二手市場和釣友論壇上蹲守。
他搭進去無數人情,花了幾乎一個季度的獎金,終於淘到了那套品相完美的魚竿。
壽宴當天,林誠高興地雙手將那個紅木盒子遞了過去,我爸「哦」了一聲,接過來,隨手就放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有心了有心了。」他敷衍地說著,全部注意力都在門口。
林誠的笑容僵了一下,但還是任勞任怨地開始張羅,幫著親戚找座位、倒茶水、安頓小孩。
開席半小時後,包廂門才被「轟」地一聲推開。
「哎呀,爸!媽!對不起對不起,公司臨時有個跨國會議,剛開完。我自罰三杯!」
妹夫張偉西裝革履地走了進來,他甚至沒換衣服,手腕上那塊金表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哎呀!小偉來了!快坐快坐!」我媽立刻站起來,親手幫他拉開主位旁的椅子,「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我爸旁邊的位置,左邊是我媽,右邊小時候是妹妹,現在是張偉。
小時候我大哭大鬧,我媽卻訓我為了一個凳子和妹妹搶。
他們不知道,那時候小小的我已經非常明白這個凳子意味著什麼。
就算我偶爾一次爭到了凳子,也爭不到爸媽的心。
「爸,」張偉從助理手裡接過一個精緻的絲絨盒子,「小小心意,祝您壽比南山。」
我爸打開一看,眼睛都直了。是一塊和他手上一樣的金表。
「哎喲!」滿桌的親戚都發出了驚嘆,「這得好幾萬吧!」
「小雅真是嫁對人了,這女婿多有本事!」
我爸樂得合不攏嘴,當場就把舊錶摘了,換上了新表,得意地在燈光下晃了晃手腕:「好!好!好!」
他坐下後,又神秘兮兮地說:「爸,這表是小意思。我給您準備的真正的大禮,是一個內部投資名額。我一個哥們搞的項目,穩賺不賠,年化收益 30% 起步。我幫您投了二十萬進去,就當是給您的祝壽金了!」
「年化 30%!」我爸激動得臉都紅了,「哎呀,小偉!你……你這真是……」
「都是一家人,爸,應該的。」張偉輕描淡寫地說。
終於,酒過三巡。
我爸喝高了,紅光滿面地站了起來。
他一手摟著張偉的肩膀,一手舉著酒杯,大著舌頭說:
「今天!我很高興!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不是別的……是找了一個好女婿,哦不對還有一個。」
4
親戚們開始鼓掌。
我爸拍著張偉的肩膀,聲音洪亮:
「特別是小偉!這是我親兒子!比親兒子還親!有本事,孝順!我後半輩子的錢途,就靠我這親兒子了!」
張偉得意地笑著,舉杯示意,小雅也在親戚面前驕傲的擺擺手。
然後,我爸轉過身,看到了正準備給我媽換骨碟的林誠。
他招了招手:「林誠,來來來。」
林誠趕緊放下盤子,走了過去。
我爸也拍了拍林誠的肩膀,他對著滿桌的親戚,大聲說道:「林誠呢!也好!也好啊!」
「林誠這個人,踏實!」我爸的聲音裡帶著酒後的實在,「我們家……離不開他!真的!我跟你們說,我家那個下水道,修了多少次都不行,林誠一來,半小時搞定!」
「哈哈哈哈……」親戚們發出了鬨笑。
「還有我家的燈泡、空調、熱水器!全靠他!」我爸越說越起勁,「我跟你們說,林誠這孩子,忠厚!勤快!就是不太會賺錢……」
「哄」全場的笑聲更大了。
那一刻,我腦子裡「嗡」的一聲。
童年時,我看著妹妹碗里那個大一圈的荷包蛋。
結婚時,我媽說你們老實人,別鋪張浪費。
分房子時,我爸說你妹夫事業重要,你們要幫襯。
還有剛才,那套被林誠捧在手心,卻被我爸隨手丟在椅子上的魚竿……
所有的畫面,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在這一瞬間,全部湧上了我的喉嚨。
「爸!」
我站了起來。
椅子腿和地板摩擦,發出尖銳的「刺啦」一聲。
所有人都錯愕地看著我。
我媽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我一腳,用口型罵我:「你瘋了!」
我沒有理她。
我死死地盯著我爸,「他叫林誠,不叫好幫手。」
我爸酒醒了一半,愣住了:「你……你說什麼呢?」
「我說,」我一字一句地重複,「他是林誠,我的丈夫。不是你們家雇的勤雜工,也不是你口裡不會賺錢的工具人!」
「你這孩子!怎麼跟你爸說話的!」我媽也站了起來。
「那套紅木盒子裡的魚竿,你打開看了嗎?」我沒有看我媽,只看著我爸,「他為了給你買那套你念叨了一輩子的絕版魚竿,花了兩個月時間,搭上了一個季度的獎金!他就是想讓你在六十大壽這天高興高興!」
我爸的表情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