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消息之後,從床上爬起來,一邊伸懶腰一邊在房間裡到處看。
江逾白這房間我以前也來過,不過畢竟男女有別,進來了也是客客氣氣的,不敢多看。
我初三那年在這裡睡過一覺。當時兩家人一起團年,大人們圍了幾桌一起搓麻將,路敬慕跟江逾白出去打撞球了,我一個人在他們家玩到都睏了,坐在沙發上睡著了。再醒過來就在江逾白床上,被子蓋得好好的,房間裡空調也開著,透過窗外清淺的月色,看見路敬慕和江逾白一個睡沙發一個打地鋪。
那時候我們大概都想不到在未來我會以江逾白妻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睡在他的床上。
想到以前那些事我還是有些想笑。
正看著他書架上那些書,江逾白回信息了。
他說等會兒晚點來接我。
我問:【你不忙啦?】
他說:【案子快結了。晚上帶你去吃飯。】
【嗯?去哪吃飯?】
【我有幾個大學的朋友開年過後終於要調到上海這邊了,大家一起聚聚慶祝一下。說是家屬局,他們都還沒見過你,正好帶你跟他們認識認識。】
我應了,思索著等會兒得借王女士的化妝品收拾一下。
下午六點,江逾白準時開門進來了。
王女士正在幫我修眉毛,聞聲抬頭看了一眼,陰陽怪氣:「今天倒是準時,以前讓你回家吃個飯不請三次都不會來的。」
我悶聲笑。
王女士也笑,輕輕拍我一下:「別動,等會兒劃到你臉了。」
江逾白被訓了兩句還樂呵呵地湊上來。
王女士側身給他讓了點位置:「好好學著,以後你給你媳婦兒修眉毛。」
我沒敢動,用餘光瞟見江逾白穿了件黑色大衣操著手站在旁邊,高大的身影擋去了大半陽光。
他彎著腰湊近看,顯然不太懂:「這眉毛不是好好的嗎?」
王女士嫌棄地看他一眼:「土狗,你土到我了。」
我哈哈大笑,江逾白哼哼兩聲,又不敢跟他媽爭辯,一個人灰溜溜地鑽進房間裡給我收拾包了。
他特幼稚,聽見我跟王女士在外面說笑,覺得冷淡了他,就在房間裡扯著嗓子喊:「寶寶,你的口紅要帶走嗎?」
「肯定要啊。」我搞不懂他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
沒一會兒他又來了:「這個餅呢?」
我莫名其妙抬眼,發現他說的是粉餅:「要帶。」
他過一會兒又來了:「這個呢?」
「要帶。」
最後他實在把王女士整煩了,趕我倆快走,說是看見他就煩。
江逾白心滿意足,挎著我那個白色的手提包,還不忘伸手來牽我:「我媽不待見我們,走,帶我寶寶吃好的去。」
我啼笑皆非:「還不是你太煩了。」
他就像沒聽見一樣:「我媽就是這個脾氣,動不動就看不慣我......」
他話音未落,頭頂三樓的窗戶突然開了,王女士探出半個身子來,指著江逾白罵:「你再在這裡礙我眼,你看我要不要打斷你的腿。」
江逾白嗚呼一聲,拉著我飛快地跑了。
像個小孩。
13
公安大的老校區在遼寧,新校區建在了北京。
江逾白讀書那陣,刑偵專業剛好被分在了遼寧老校區,所以他的同學裡面,東北本地的就挺多。
他們宿舍里總共四個人。
阿通是吉林人,又黑又壯,濃眉大眼的,看著就讓人覺得有安全感,一開口說起帶著大碴子味的普通話就又是另一番風味。
東子是遼寧人,個頭不高,但是很幽默,江逾白說他唱歌很好聽,大學時還拿過校園歌手大賽的亞軍。
明仔很英俊,大眼睛,高鼻樑,笑起來唇紅齒白的,有點像年輕的郭富城。他祖籍是廣東潮汕的,但家裡人都在上海生活,他也成了半個上海人。這次從北方調回上海的就是他。
當然阿通和東子都沒能來今晚的聚餐,他倆畢業後都回到了家鄉的警區。
明仔給他們打了微信視頻,江逾白摟著我跟他們打招呼。
阿通正在吃泡麵,鏡頭裡還能看見身邊堆積如山的案卷,他瞪大了眼,開口就是:「哎我去,我說怎麼眼前一亮,原來是嫂子您下凡了!」
我被這直白的話整得都害羞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好抿著嘴笑。
東子大概是在家裡,被這明顯的馬屁逗得樂了:「不是,你這麼幾年了夸女孩兒還是這幾句啊?」
阿通罵:「去你的,你給我來兩句?」
東子也不推辭:「嫂子,你看你把我江哥迷得,眼睛都粘你身上了,那嘴角就沒下來過。」
突然被 Cue 的江逾白笑罵:「去你的。」
明仔立馬補:「是的是的,你倆是沒看見他倆今天來的時候,你江哥又是開門又是掛衣服,那叫一個諂媚,那叫一個狗腿。」
江逾白打不著阿通和東子,倒是打得著明仔,一拳捶在他背上:「找打呢!」
一通雞飛狗跳里,我被他們逗得一直笑。
東子還說要給我表演唱歌,被江逾白以不想聽給拒絕了,他勃然大怒,說下次見面要把江逾白喝趴到地上。
於是又扯到了多久要見一面。
後來其他人漸漸也來了,席間大部分都是在上海公安系統這邊工作的同學。
大部分人都帶上了自家夫人,還有好幾個都有孩子了。
我剛剛產生一點「他們怎麼都有孩子了」的感慨,又突然反應過來,江逾白開年就三十了,跟他同年的同學們在這個年紀裡帶孩子了是很正常的。
江逾白正抱著一個小姑娘逗。
這是他們大學班長的女兒。
他們班長是個女生,高個短髮,英姿颯爽,據說當時的格鬥課上跟好多男生都能打得有來有回。
她前兩年剛結婚,老公是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是神經外科的醫生。
一家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還有個可愛的姑娘,養眼得很。
那小姑娘一歲多的樣子,走路偏偏倒倒,說話咿咿呀呀,一張小臉白裡透紅,兩顆黑亮亮的眼睛像葡萄一樣,特別可愛。
江逾白一直逗她玩兒,拿額頭去頂她的額頭,把小姑娘逗得咯咯笑。
他好像很喜歡小孩。
我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很想要一個自己的小孩?
我突然感覺心裡有些忐忑。
因為短期之內,我沒有要孩子的打算。
我正處在事業的上升期,這兩年工作室發展勢頭很猛,如果我選擇在這個時候去生孩子,那必然會耽誤工作。
況且明年有一個大工程,是政府公開招標。我和安卿為了這個項目準備了大半年,就等著明年開年去競標。如果拿下這個工程,工作室得到的將會是質的飛躍。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沒有想法,也沒有立場,去放棄事業選擇家庭。
我想著想著,一整晚都有些心亂如麻。
江逾白看出了我心不在焉,悄悄湊近:「怎麼了?」
我趕緊搖搖頭,朝他笑:「沒事兒。」
他盯著我眼睛,像在觀察我的表情。
下一秒,他沒忍住輕笑,微微一挑眉,有點無奈似的:「你是不是忘了你老公幹嗎的?我學了這麼多年刑偵,還真能被你騙過去?」
我沒辦法了,只好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等回去了我再跟你說吧!」
「真的?」
我點點頭:「真的。」
他這才放過我,在桌下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有事跟我說就行。」
我乖乖應聲。
正好明仔過來敬酒來了。
他跟江逾白就誰杯里的酒更少爭了半天,最後以班長過來給他倆都滿上了為結尾。
滿杯白得不可能幹了,倆人抿了一口意思意思。
明仔站在江逾白旁邊,正好拿筷子夾了兩筷子菜吃。
他忽然開口:「剛剛就想說了,我覺得嫂子特別眼熟......嫂子,我說真的,我老覺得我在哪兒見過你。」
我有點驚訝:「不會吧,今天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
沒想到他這話一出來,桌上立馬有人附和:「真是!」
「我也感覺是在哪兒見過,但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江逾白此刻的表情居然有些不自在,像在隱藏什麼一樣,他擺擺手:「你們都記錯了。」
那頭的班長突然一拍腦門兒,哎呀一聲,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視線。
她恍然大悟一般,特激動:「哎呀!我想起來了!」
「照片兒呀!」
其他人都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一頭霧水。
只有我旁邊的江逾白眉心猛跳。
下一秒,明仔也想起來什麼了,一拍掌:「我也想起來了!你宿舍里那個相框里不就是嫂子的照片嗎?」
江逾白立馬反駁,想含糊帶過:「哎呀沒有,哪來的照片。」
班長立馬說:「我們都看見了!大三換宿舍那次,我在你們宿舍樓底下給你們發門禁卡,當時你抱著一堆東西出來,最上面就放著個相框。」
「我看你東西多,幫你拿來著。我當時還以為照片上是你女朋友,開玩笑說你女朋友看起來跟未成年一樣。當時你那個表情......」
班長激動地指著江逾白:「就跟現在一模一樣!特不自在!你那時候跟我說那是你妹妹!」
「照片上那個女生跟你媳婦兒一模一樣,連鼻尖那顆紅痣都一模一樣!」
這話一出來,其他看過那照片的人都多多少少想起來了。
席間一片附和聲。
「對對對,是有!」
「照片上那個女生跟嫂子一模一樣,絕對是一個人!」
「哈哈哈哈哈江逾白還說是妹妹,看來早就惦記上人家啦......」
一片鬨笑聲里,我腦子裡一陣嗡鳴。
我好像變成了一個氣球,被驚喜、惶恐、懷疑、詫異等等情緒充滿,飄飄蕩蕩地,整個人像要飛了一樣不著地。
他們的意思是,江逾白的大學宿舍里放著我的照片?
江逾白是不是,也在我不知道的時光里,有那麼一點喜歡我?
我整個人都蒙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愣愣地轉頭看江逾白:「真的嗎?」
江逾白難得紅了臉,耳朵更是紅到要滴血。
他一臉羞愧欲死的表情,就好像自己隱藏了好多年的秘密瞬間大白於天日,他恨不得轉頭跑了。
明仔尤其激動,恨不得把自己那些今天忽然被喚醒的記憶全部說出來:「我就說!當初我跟他說你妹妹挺漂亮啊,介紹給我,以後我按輩分真得喊你一輩子哥。他說他妹妹還在讀高中,我要是再打她的主意,他要把我剁碎了包餃子!」
「好呀你個江逾白!」明仔咬牙切齒,「當時還罵我連未成年都惦記,你自己還不是早有預謀!還騙我們那是你妹妹,結果自己不聲不響把人家變成你媳婦兒了,你真不是個東西啊!」
一時聽見這麼震撼的消息,我的腦子還沒轉過彎。
我慢慢伸手拉了拉江逾白的袖子,眨眨眼,問:「真......」
江逾白一把捂住我的嘴,他都快變成紅種人了,一臉快哭了的表情:「別問了,我回去再跟你說行嗎寶寶?」
我腦子也木木的,聽話地點點頭。
其實我也不敢問了,因為他好像快碎掉了。
14
回家時已經快十點了。
聚餐的酒店離家裡很近,又考慮到江逾白喝了酒沒法開車,我們來的時候就是走路來的,現在也是走路回去。
冬夜的街頭格外安靜,行人都稀少,偶爾車燈一閃,有車駛過。
江逾白一手提著我的包,一手牽著我的手放在大衣兜里。
我們走得很慢。
帶著寒意的冷風一吹,酒意消散幾分,剛才那股子激動到近乎沸騰的勁頭也慢慢散去,只剩下滿懷的惴惴不安。
我甚至在想,會不會那張照片上是另一個女孩,她只是跟我長得像罷了?
更恐怖的是,江逾白跟我結婚是不是也是因為我長得像那個女孩?
我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
安靜地走了一段路,我終於受不了了,忍不住想開口問他。
橫豎都是一刀,不如來痛快點。
江逾白卻好像看出了我的掙扎,他忽然先我一步開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將要出口的話噎在喉頭。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更害怕接下來會聽到關於他和另一個女生的故事。
但我還是忍下心裡交纏的複雜情緒,裝作什麼事也沒有一樣,澀聲應:「好啊!」
我的左手被他握在掌心裡,肌膚相貼里,他似乎感知到了我的不安,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我的手背,像是安慰。
他慢慢開口,講出了那個故事。
「有個男孩兒從小就很頑皮,兩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偏偏他還皮糙肉厚,挨打對他來說就像家常便飯。」
我們小時候都是跟著爺爺奶奶住在軍區大院,記憶里江逾白確實是大院裡的孩子王,小孩們都愛跟著他玩,他也因為惹禍而挨了不少揍。
「後來男孩遇見了一個小姑娘,媽媽告訴他,那是妹妹。」
「妹妹長得真可愛,奶聲奶氣地跟在他後面喊哥哥。」
「有一次男孩惹了禍,爺爺很生氣,要罰他跪,還要用細柳條抽他。」
「其實他不怕疼,因為爺爺總是雷聲大雨點小,高高揚起的柳條最後也只是輕輕落下。」
「但不知道妹妹從哪裡竄出來,她剛學會走路沒多久,跌跌撞撞撲到男孩背上趴著,死活不下來,哭得稀里嘩啦,說,別打哥哥。」
「那時男孩在心裡幼稚地想,妹妹真好,我要永遠保護妹妹。」
「男孩很喜歡妹妹,每天都想著把妹妹拐回家。但是媽媽說不可以,因為妹妹不是自己家的妹妹。男孩問媽媽,要怎麼才可以把妹妹變成自己家的妹妹。」
「媽媽笑了,對著男孩說,等你長大了,如果妹妹願意嫁給你,那她就是我們家的妹妹了。」
「男孩不懂什麼叫嫁,但是媽媽說的話悄然間在他心裡種下一顆種子。」
「後來他們都慢慢長大。小學時男孩還可以和妹妹一起上學放學,等他上了初中,就離開了大院,和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也和妹妹漸漸沒了聯繫。」
「就好像命運在捉弄他們一樣,男孩和妹妹差了三歲,整個中學時代都恰好錯開。」、
「他們聚少離多,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
「男孩只有從爸爸媽媽或者妹妹的哥哥那裡聽到妹妹的近況。」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男孩再和妹妹見面時,她已經不會激動地撲進他懷裡了,而是笑得靦腆又疏離,像對待其他親戚一樣禮貌地打個招呼。」
「他不知道以前還跟他親密無間的妹妹怎麼突然和他這樣疏遠了。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原因,只能像以前一樣逗她,說,哥哥帶你買糖去呀!」
「但妹妹似乎已經到了不吃糖的年紀了。她聽到這話,有點驚訝,又有點尷尬。」
「男孩好愁,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和妹妹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
「但是沒有人能給出回答。」
「就這樣懵懵懂懂地一路長大,男孩長大變成了少年,忽然之間好像開了竅。」
「原來男女之間的情感這樣複雜。」
「男孩開始一遍又一遍在心裡思考他對妹妹是什麼樣的感情。」
「不是愛情,勝過普通的友情,又像摻雜著親情。」
「他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很喜歡妹妹。保護妹妹,靠近妹妹,仿佛寫進了他基因序列中的本能。」
「男孩高考結束後會去到很遠的北方上學,遠離故鄉,遠離親人,也遠離妹妹。」
「離開前男孩和朋友在海邊玩。那天晚上天氣很好,抬頭是在上海難得一見的星空。」
「大家圍坐在一起,吃著燒烤,講故事。一會兒是搞笑的事情,一群人笑得前俯後仰,一會兒又是恐怖故事,把席間幾個女生嚇得驚叫。」
「男孩拿著相機給他們拍照。」
「他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她回過頭時那一刻的表情被定格在相機中。」
「照片上的女孩兒長直發,那雙漂亮的眼睛好像會說話,海風明明吹起的是她的鬢髮,但男孩的心也在那一剎那飄飄蕩蕩,至此再也沒有落下過。」
「男孩在那時才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妹妹。」
「他想跟妹妹有一個未來。」
「鬼使神差一般,那晚在海邊拍下的照片被他洗了出來,帶去了北方。」
「他將自己的那些心思隱藏得很好,真的像一個疼愛小妹的哥哥一樣,在離家千里的地方默默關注著她。」
「他知道她什麼時候寫作比賽拿了獎,知道她哪次月考考得不好,知道她作為代表參加了全國的數學競賽,知道她在校慶晚會上獨奏了鋼琴曲......」
「妹妹在沒有他的日子裡長得特別好,長成了一株漂亮的薔薇。」
「男孩一邊為她感到高興一邊又覺得焦慮。」
「他害怕沒等到他回來,這枝薔薇就已經為了別人而盛開了。」
「他只能在心裡默默想著,你等等我。」
「等我有了體面的工作和未來,等你也到了可以盛放的年齡,我一定會正式地和你以另一種身份相遇。」
「但造化弄人,妹妹大學時就去了國外,連研究生也是在國外讀的。」
「男孩和妹妹好像兩條相交線,相交過後,就是永遠的背道而馳。」
「好幾年的分離讓兩人的關係越來越陌生,越來越疏離。」
「男孩還是喜歡妹妹,但他好像再也開不了那個口了。」
「成年人的喜歡更沉重,也更需要斟酌——」
「或者說,這種複雜而濃厚的情感應該稱之為愛。」
「愛是自卑,是將說未說的口,也是將伸未伸的手。」
「男孩害怕,如果說了,也許他和妹妹在未來連兄妹也做不成了。」
「他甚至懦弱地想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行。」
「他以為自己的情緒隱藏得足夠好,但奶奶看出來了。」
「奶奶年紀大了,身體和精神狀況都每況愈下,家裡人都知道,奶奶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那天男孩推著奶奶去公園散步,正好遇見妹妹下班回來。」
「熱烈而洶湧的情緒被壓抑得滴水不漏,皮囊之上只有禮貌又客套的笑容。」
「妹妹走後,奶奶忽然問他:」
「你喜歡,為什麼不去試試呢?」
「男孩詫異又尷尬,但奶奶的目光實在溫柔,讓他忍不住說出了心裡的秘密。他說,我害怕試試卻沒有結果,更害怕讓大家以後朋友也做不了。」
「奶奶說,人生苦短,何妨一試?」
說到這裡,江逾白頓了頓,我這才發現,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眼裡亮亮的,像有水光閃爍。
接著,他又呼出一口氣,握著我的手緊了緊,像抓住了珍寶。
「男孩很感謝那天聽了奶奶話的自己。因為他的主動嘗試,那個他喜歡了很多年的妹妹,」他頓了頓,側頭看向我,黃色路燈暈開他的輪廓,他的眼神溫柔地不像話,他說:「終於成為了他的妻子。」
說完這句話,他就像卸下了什麼包袱,笑得很輕鬆:「故事到這裡就完了。」
他問:「你喜歡這個故事嗎?妹妹?」
聽了這個故事,仿佛溺水的人一點點浮起,一點點呼吸到了氧氣。
原來在江逾白的視角里,我們這十多年的故事是這樣的。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間裡,他也懵懂又珍重地喜歡著我。
他的視線溫柔,安靜地等待著我的回應。
這樣溫和的注視,就像月光一樣,我不曾注意,它卻真實地存在,伴隨著我走過了好遠的路。
我忽然就笑了。
我也側著頭看他,我說:「你不是很想知道我高中時喜歡的那個人是誰嗎?」
江逾白怔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提起這事。
他反應過來,以為我也要開始講自己的青春故事。
沒得到我的回答,他好像有些失望,但那負面的情緒被他隱藏得很好,他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我朝他眨眨眼:「你湊近點,我告訴你。」
江逾白乖乖俯身。
我踮起腳尖,鉤住他脖頸,在他耳邊輕聲說:「他現在,是我的丈夫。」
我輕輕吻上他的臉。
如果說在幾天之前讓我回答「人生中最奇妙的緣分是什麼」,我還會答「和暗戀了十多年的人結婚了」,但今天讓我答,就應當是另一個答案了——
「暗戀二十年,雙向奔赴,終成眷屬。」
幸好當初你鼓起勇氣來問我要不要試一試。
幸好我當初也沒有猶豫答應了你。
幸好我們都很勇敢。
【正文完】
番外 1
宋喆懷了雙胞胎。
六個月的時候她的肚子已經挺大了。
醫生說幸好宋喆的身體素質好,不然等生孩子的時候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這讓路敬慕的態度更是恭恭敬敬,他能做的事情基本上都親力親為。
宋喆懷孕的時候除了脾氣差點,其他也還真就沒什麼,不孕吐也不失眠。
這天宋喆過生日,請了幾個朋友晚上一起吃飯。
路敬慕的意思是去酒店吃的,但拗不過宋喆說想在家裡吃。
又不可能說讓孕婦去做飯,來得朋友些就商量著會做飯的都出幾個拿手菜。
江逾白下班後來工作室接我,我倆又去菜市場買了菜,提著大包小包往路敬慕家裡走。
剛停好車走到樓下,就看見路敬慕也回來了。
他穿的還是正裝,一手提著公文包一手提個紅色塑料袋。
我樂:「你那袋子裡裝的什麼啊?」
路敬慕特別無奈:「魚啊!」
我奇怪:「我不是在群里說過買了魚嗎?一條鱸魚一條江團,不夠嗎?」
「這是鯽魚,我剛剛釣的。」
江逾白揶揄道:「你屁股上不是有刺嗎?還能坐得住釣魚?」
路敬慕白他一眼,嘆了口氣,說不上來是無奈還是炫耀:「宋吉吉最近特愛喝魚湯,還必須得是我釣的魚,沒辦法......」
我默了半晌:「孕婦的口味都這麼奇怪嗎?」
「可不嗎?她現在吃東西很挑的,今天不吃辣,明天不吃甜,後天又不吃蔥。最搞笑的是,前幾天大半夜把我叫醒,跟我說她想喝油漆,把我嚇得。」
「油漆?這也......」
太異食癖了吧!
路敬慕點頭:「沒辦法嘛,孕激素就是很奇怪咯......她最近脾氣也很大,一點就炸,我必須得輕聲細語跟她說話,一點不對她就要生氣。」
我倒不覺得路敬慕這樣有什麼需要表揚的, 或者說我認為這是應當的。
在生育這件事上,女性需要付出更多, 男性提供情緒價值本就是理所應當。
所以我拍了拍他的肩:「應該的。好好伺候我嫂子,小路子。」
路敬慕甩開我的手,很不耐:「你找打呢小嘉子。」
我倆正鬧著, 宋喆的閨蜜來了。
付桐提著幾個塑料袋走過來,還有一個紙袋,看 Logo 應該是包。
路敬慕遠遠看見人家就喊:「毛毛,怎麼來這麼晚?」
「你不也剛回來嗎?」付桐答, 又反應過來, 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你再叫我毛毛試試?」
路敬慕和江逾白都笑起來。
他們高中時都是同班同學,不知道這又是什麼梗。
我悄悄問江逾白:「為啥叫付桐姐毛毛啊?」
江逾白說:「高中有個老師叫宋喆的名字叫錯了,叫的是宋吉吉,這就成她外號了。」
付桐聽見了, 接道:「就因為我跟宋喆玩得好,我也痛失真名, 被叫了三年毛毛。」
路敬慕還不知死活地補道:「這名字有福啊,你看你跟吉吉這麼多年了關係還是這麼好。」
「去你的有福。」
付桐罵。
路敬慕大概是真的腦迴路清奇, 他提議要給兩個雙胞胎的小名取成吉吉和毛毛。
結果被宋喆臭罵了一頓。
遂作罷。
番外 2
江逾白奶奶百期過後, 我們挑了個好日子補辦了婚禮。
結果婚禮前幾天我們吵架了。
或者說, 是我單方面被他激怒了。
他想方設法哄我,結果是越描越黑。
我一怒之下把他的聯繫方式全拉黑了。
婚禮前一天晚上, 他跑到支付寶,給我又是轉帳又是發消息。
他說:【寶寶, 你明天可一定要來啊。】
我又氣又想笑。
第二天婚禮的時候,我大學幾個玩得特別好的朋友也都特意請了假辦了簽證到中國來參加婚禮。
有個姑娘叫艾米,挪威人,金髮碧眼, 漂亮得就像羅馬神話里的女神。
她很喜歡中國,大學時就在自學中文,讀研的時候更是申請到國內當了兩年的交換生,現在一口北京話說得可地道。
她看出來我在跟江逾白鬧脾氣,勸我:「今天你就是公主,別跟那臭男人計較啊寶貝兒。」
我嘴硬:「沒計較呀。」
艾米笑, 又撇撇嘴:「這可是你選的老公。」
我又嘴硬:「你老公。」
伴娘里的中國姑娘一聽就懂了這個梗,笑得前俯後仰, 剩下的幾個連中文都似懂非懂的只能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們笑。
後來儀式進行時, 司儀問:「你願意一生不離不棄,和他一起走過嗎?」
我故意使小性子, 說:「你告訴他,我願意。」
台下哄堂大笑。
江逾白聽到我說願意,一個大男人瞬間眼淚汪汪,撇撇嘴, 像個小狗一樣又好笑又可憐地吸了吸鼻子。
司儀也笑, 又用同樣的話問了他。
江逾白話筒接過來,哽咽半天,又開始抹眼淚。
台下不知道是他哪個哥們,大聲喊:「你看他那樣像是不願意的嗎?」
江逾白破涕而笑。
他垂眼認真地看著我, 眼裡的水光洗得雙眸格外清澈,而立之年的男人了,身上依然有著一種赤忱的少年氣息。
他很鄭重而緩慢地回答:「我甘之如飴。」
我甘之如飴和你相伴一生。
少年時青澀朦朧的喜歡終於變成了如今近在咫尺的愛人。
此為心之所向。
我甘之如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