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婆婆坐在沙發上,滿面紅光地接受著大家的祝福。
紀衡在人群中穿梭,意氣風發。
中午十一點,他把我拉到廚房。
「訂的菜怎麼還沒送來?你催一下。」
「我沒訂。」
我平靜地回答。
紀衡的笑容僵在臉上,「你說什麼?」
「我沒訂菜,也沒買蛋糕。」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舒晚!」
他的聲音瞬間拔高,語氣里全是驚慌和憤怒,「你瘋了嗎?今天是爸的生日!你現在跟我說你什麼都沒準備?」
「我昨天不是說了嗎,等會兒就去弄。」
我學著他慣用的無辜語氣,「可我後來給忘了。」
「你!」
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一句話都罵不出來。
客廳里,婆婆已經開始在問了。
「阿衡,什麼時候開飯啊?大家都餓了。」
紀衡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衝出廚房,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媽,快了快了,廚房正在準備。」
他再次沖回廚房,急得團團轉,「現在怎麼辦?你趕緊想辦法啊!」
「我能有什麼辦法。」
我攤開手,「要不,現在點外賣?」
「點外賣?今天是我爸六十大壽!你讓我爸和所有親戚吃外賣?」
紀衡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開始給附近的餐廳打電話,但得到的回覆都是今天預訂已滿。
他絕望地放下手機,頹然地靠在牆上。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是公公打來的。
紀衡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爸,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這都快十二點了,飯還沒好?你媳婦在廚房磨蹭什麼呢?我過去看看!」
「別!」
紀衡急忙阻止,「爸,你別過來!是……是舒晚,她……她把訂好的酒席給忘了!」
我冷眼看著他毫不猶豫地把黑鍋甩在我身上。
電話那頭,公公驟然提高的聲音瞬間炸開。
「什麼?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她能忘?你讓她接電話!」
紀衡把手機遞給我,眼神裡帶著哀求和威脅。
我接過手機,還沒開口,公公的咆哮就從聽筒里傳了出來。
「舒晚,你怎麼當老婆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紀衡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我等他罵完,平靜地對著聽筒說:「爸,紀衡昨天也說等會兒,我以為他會去安排。」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
我沒再理會,只是舉著手機,目光越過螢幕,靜靜地看著滿臉焦灼的紀衡。
然後,我當著他的面,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清晰地問:「紀衡,你爸說的對嗎?」
5.
我的問題讓他臉色瞬間變了。
他的表情從驚慌到錯愕,最後化為被戳穿的惱怒。
他張了張嘴,眼神躲閃,根本不敢看我。
電話那頭的公公還在喋喋不休地罵著。
紀衡一把搶過手機,對著電話含糊地說了幾句「爸,我來處理,你先別管了」,然後匆匆掛斷。
廚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最終,這場鬧劇以紀衡硬著頭皮向所有親戚道歉,然後點了附近一家快餐店的全家桶和披薩草草收場。
公公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婆婆的眼神也耐人尋味。
親戚們尷尬地吃著快餐,席間的氣氛詭異又壓抑。
送走所有客人後,紀衡終於爆發了。
他沒有吼,也沒有罵,只是用一種極其冰冷的聲音對我說:「舒晚,你滿意了?」
「你不就是想看我出醜嗎?想讓我在全家人面前抬不起頭嗎?」
「現在你做到了,你高興了?」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很可笑。
「紀衡,從頭到尾,出醜的只有你一個人嗎?」
「當媽的在電話里罵我,當老公的在一旁默認,當著所有親戚的面,我被你們母子倆塑造成一個一無是處的蠢貨。你覺得,我就很高興?」
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那天晚上,我們分房睡了。
我原以為經過這次慘痛的教訓,他會徹底收斂。
但我錯了。
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他不再對我頤指氣使,也不再讓我做任何事。
他開始了冷暴力。
他不再和我說一句話,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書房。
吃飯的時候,他只顧自己埋頭吃,完全無視我和兒子的存在。
家裡一片死寂。
我沒有主動去打破僵局。
我開始執行我的B計劃。
我不再用「等會兒」去敷衍他,而是用行動告訴他,這個家,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每天準時做飯,但只做我和兒子的分量。
他加班回來,看到的是乾乾淨淨的餐桌和空空如也的電飯鍋。
「我的飯呢?」
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問我。
我正從浴室出來,擦著頭髮,「哦,我看你沒說要回家吃,就沒給你做。」
他瞪著我,「我哪天不回家吃?」
「你可以點外賣。」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徑直走回房間。
我開始只洗我和兒子的衣服,他的髒衣服在髒衣籃里堆得快要溢出來。
一個星期後,他終於因為找不到一件乾淨的襯衫而崩潰。
他抱著那堆散發著餿味的衣服衝到我面前。
「舒晚,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正在看書,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自己洗。」
「我是個男人,我哪會洗衣服!」
他理直氣壯地吼道。
「洗衣機是全自動的,按一下開關就行。如果你覺得這個操作太複雜,可以找你媽來教你。」
我的話徹底激怒了他。
他把那堆衣服狠狠地砸在地上。
「好!舒晚,你夠狠!我們分居!」
「可以。」
我點頭,「你睡書房,我睡主臥,互不干涉。」
說完,我繼續低頭看我的書,再也沒看他一眼。
6.
分居的日子,比我想像的要平靜。
紀衡徹底過上了「單身生活」。
他每天在外面吃,或者點外賣。
衣服攢夠了一堆,就送去乾洗店。
家裡他負責的那一半區域,很快就變成了垃圾場。
外賣盒子、髒襪子、零食袋……堆得到處都是。
而我和兒子的活動範圍,永遠是乾淨整潔的。
家裡被無形地分割成兩半,一半整潔,一半髒亂。
紀衡似乎很享受這種「自由」,他每天打遊戲到半夜,周末就呼朋引伴出去玩。
他好像忘了,他還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
直到他公司的車輛年檢通知書寄到了家裡。
以前這些事,都是我幫他處理。
我把通知書放在他書房的桌子上,什麼也沒說。
一個星期後,他因為車輛未年檢上路,被交警攔下,扣分罰款。
他氣沖沖地回家質問我。
「舒晚!年檢通知書你看到了為什麼不提醒我?」
我正在拖地,聞言停下手裡的動作。
「我放在你桌子上了。你是一個成年人,自己的事,需要別人每天跟在屁股後面提醒嗎?」
「你明知道我忙!你隨口說一句會死嗎?」
他怒吼。
「紀衡,你忙?你每天打遊戲到半夜兩點的時候,怎麼不說自己忙?」
我的反問讓他啞口無言。
他甩門而去。
類似的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
他忘記續交他的商業保險,導致一個重要的項目保障失效。
他忘記了他一個重要客戶的生日,錯失了一個簽大單的機會。
這些事情,以前都是我備忘錄里的常駐事項。
現在我放手了,他的生活立刻亂了套。
他開始變得暴躁、焦慮。
他不再有心思打遊戲,每天回家都唉聲嘆氣。
他這才發現,那些他曾經不屑一顧的家務瑣事,才是支撐他光鮮生活的基石。
現在我一放手,他就摔得狼狽不堪。
他開始嘗試自己做一些事。
比如,他第一次嘗試用洗衣機,結果把我的真絲睡衣和他的牛仔褲一起洗了,我的睡衣被染得面目全非。
他向我道歉,我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沒關係」,然後把睡衣扔進了垃圾桶。
他第一次嘗試做飯,結果把廚房點了。
我默默地拿出滅火器,撲滅了火,然後打開所有窗戶通風。
整個過程,我沒有一句指責。
但這種平靜,比任何指責都讓他感到難堪和挫敗。
一天晚上,我聽到他在書房裡打電話。
是打給婆婆的。
他壓抑著聲音,卻掩不住其中的委屈和崩潰。
「媽,我快被舒晚逼瘋了!」
「她什麼都不管了,我的生活現在一團糟!」
「這個家,再這樣下去,真的要散了……」
我靠在門外,靜靜地聽著。
我以為,接下來會是婆婆對我新一輪的口誅筆伐。
但,我再次猜錯了。
7.
電話那頭,婆婆沉默了很久。
久到紀衡都忍不住又喊了一聲「媽」。
然後,我聽到了婆婆一聲長長的嘆息。
「阿衡,你老婆這招,不就是跟我學的嗎?」
書房裡,瞬間沒了聲音。
我靠在門外,也愣住了。
婆婆的聲音透著遙遠的疲憊,透過門縫傳出來。
「你忘了?你爸年輕的時候,比你還懶。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
「我那時候,也是什麼都懶得跟他說,懶得跟他吵。」
「他說等會兒,我就讓他等。他說忘了,我就讓他忘。」
「他忘了交水電費,我們就摸黑點蠟燭吃飯。」
「他忘了買米,我們就餓一整天肚子。」
「有一次,他忘了去給你開家長會,你在學校門口等了他三個小時,哭得眼睛都腫了。」
「從那次以後,他就再也沒忘過事,再也沒說過一句『等會兒』。」
婆婆的聲音很輕,卻一個字一個字砸在我心上。
也砸在了紀衡的心上。
我能想像到他此刻震驚的表情。
「我以為……我以為你只是說說……」
紀衡的聲音乾澀。
「我不是說說,我是真的這麼做了。」
婆婆說,「阿衡,一個家,是兩個人的。一個人撐著,太累了。總有一天會撐不下去的。」
「我以為你只是學到了你爸的懶,沒想到,你連他的那些臭毛病都學了去,還用在你媳婦身上。」
「舒晚是個好姑娘,她這是被你逼得沒辦法了,才用我的法子來治你。」
「你現在覺得難受了?那你有沒有想過,她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甚至能聽到紀衡粗重的呼吸聲。
他一直引以為傲的,用來拿捏我的那套「拖延戰術」,原來不過是拾人牙慧,而且還是從他自己母親那裡學來的失敗案例。
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巨大的諷刺和打擊。
「媽,那我……我該怎麼辦?」
他聲音裡帶著恐慌。
「怎麼辦?自己惹的禍,自己去收拾!」
婆婆的語氣嚴厲起來,「你爸當年被我治了一次,老實了三十年。你要是不想落得跟你二叔一樣,老婆孩子都跑了的下場,就趕緊給我去給你媳婦道歉!好好過日子!」
電話掛斷了。
我悄悄地回了房間,躺在床上,心情複雜。
我沒想到,我一直以為是紀衡懶惰根源的婆婆,竟然是這個家裡最清醒的人。
她不是溺愛,她只是在用一種極端的方式,讓她的丈夫,和她的兒子,明白什麼是責任。
沒過多久,書房的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