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傅硯知結婚的第七年。
我們在一家高檔餐廳偶遇。
他正和沈一楠共進燭光晚餐。
我是來陪客戶吃飯。
對視一秒,我們默契的同時移開視線,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結束飯局之後,周傅硯知開著車等在門外。
我禮貌道謝,自覺去了后座。
車開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來。
「時月,我今天是和她徹底結束的。」
我一時語塞,只能尷尬地笑笑。
其實結束不結束,與我也沒什麼關係。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經不愛他了。
1.
副駕上屬於沈一楠的標貼還在。
夜色朦朧,那些曾經看起來囂張無比的宣示,此刻竟也有些泛黃。
或許是我的反應太過平靜,傅硯知在後視鏡中微微蹙眉。
「過幾天我準備回去看看爸媽,你什麼時候方便。」
我一愣,下意識拒絕。
「爸媽最近身體不好,你還是不要去了。」
他和沈一楠在一起之後,就再也沒回過家。
算了算時間,也有四年了。
話剛落下,傅硯知的表情瞬間低沉。
我渾身一緊,剛想開口解釋,就聽到一聲嘆息。
「好,聽你的。」
說罷,他重新發動車子。
外面雨越下越大,車窗打得噼啪作響。
車內氣氛漸冷。
一路無言。
看著外面的雨幕,忽然生出些恍惚。
我們之間,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和平相處了。
上一次見面,還是生死仇人。
如今也能心平氣和的坐在同一輛車裡。
車子駛入小區的時候,我猛然回神。
傅硯知竟然開回了我們曾經住過的小區。
我想開口解釋。
可觸及男人的眼神之後,還是生生咽了回去。
電梯里,傅硯知突然開口。
「這幾年,你還好嗎?」
我客氣疏離地笑笑。
「挺好的。」
男人似乎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
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我看。
似乎想要從我身上看出些什麼。
我被看得有些不適,只好盯著電梯上的數字,祈禱它能再快些。
門開的時候,傅硯知好像說了什麼。
剛好被電梯提示音掩蓋,我沒聽清。
傅硯知用自己的指紋開鎖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隨後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笑意。
下一秒,那笑意就僵在了臉上。
這處房子已經很久沒有住人。
空氣里瀰漫著令人作嘔的霉灰和鐵鏽味。
嗆得人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傅硯知伸手開燈,摸了一手的灰。
我從包里掏出紙巾遞給他。
「估計是很久沒交電費了。」
語氣平靜的就如同在菜市場買菜砍價一樣。
男人一愣,抬頭看我。
「你,不住這裡?」
我點點頭,用手機交了電費。
沒一會兒就來電了。
燈光亮起,屋內的情形漸漸明朗起來。
四年時間,這裡和我當初離開時一模一樣。
婚紗照被撕碎,隨意扔在地上。
沙發和床上一團團黑色的髒污,提醒著我當年這裡發生過的一切。
那是我抑鬱最嚴重時自殺留下的痕跡。
在我和傅硯知結婚的第七年。
我再一次回到了曾經的噩夢中。
其實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過。
心平氣和。
這個詞很久沒有出現在我和傅硯知之間。
男人低垂著頭,看著屋內情形。
我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反應,只好先行離開。
「你今晚要住這裡的話,可以聯繫物業,他們能幫你找打掃阿姨。」
擦肩而過的時候,傅硯知拉住我的手。
「你現在住哪兒?我送你。」
我渾身一凜,觸電般地甩開他的手。
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不用了,謝謝。」
叫的網約車已經到了樓下。
我快速逃離了現場。
回到家之後,爸爸和哥哥已經睡了。
媽媽還在等我。
「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路上出什麼事了嗎?」
「飯菜已經涼了,我去給你熱熱,你快去洗澡。」
熱水接觸皮膚的一瞬間。
一天的陰霾瞬間消失不見。
手腕上的疤痕隱隱作痛。
這麼多年一直這樣。
一到陰雨天,傷疤就痒痒的。
洗好澡出來,媽媽的臉色有些差。
一轉身,客廳里多了一道猝不及防的身影。
傅硯知竟追來了家裡。
爸爸和哥哥也從房間裡出來。
他們倆的身體從四年前就不大好,一向需要早睡。
傅硯知站在客廳,仍然一副上位者姿態。
「時年,好久不見。」
2.
傅硯知和哥哥曾是最好的夥伴。
我們三個都是從大山里走出來的孩子。
從小學到高中,我們總是形影不離。
他從小就表現出異於同齡人的成熟。
很多年後,我恍然醒悟。
傅硯知的智商或許是來源於那個被賣進大山深處的女子。
他的母親在生下他的第三年,投河自盡。
死的時候,渾身青紫,一絲不掛。
我比傅硯知和哥哥小一屆。
高二那年,他們都考上了大學。
本應該是喜事,但對爸媽而言,也是無力的重擔。
我跑去找傅硯知,正好看到他的錄取通知書被撕碎。
「泥腿子還想翻身當龍王?只要我活著,你這輩子都不可能!」
傅硯知跪在地上,被打得一聲不吭。
等了好久,直到月亮升起來,動靜才停下。
他仍然跪在地上,月色灑在他身上,鍍著一層朦朧的光。
傅硯知長得太好看了。
我問他:「你想讀大學嗎?」
他說想。
鬼使神差的,我回家告訴爸媽。
「我不讀了。」
我不聰明,成績一直中等偏下。
家裡有一個出息孩子就行了。
爸媽狠狠打了我一頓,最後又抱頭痛哭,說是自己沒用。
雞飛狗跳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終我辦了退學。
我和哥哥還有傅硯知一起去了省城。
他們去上大學,我去打工。
我學歷不高,只能找最基本的工作。
住的地下室,吃的白水和饅頭。
一天打三份工,咬牙賺出了哥哥和傅硯知的學費。
可心裡有盼頭,即便生活再苦也覺得很滿足。
傅硯知拿到第一筆獎學金的時候,帶我去吃了一頓西餐。
回來的時候下起了雪。
他牽著我的手,大雪飄了滿頭。
「我一定會讓你過上最好的日子。」
沒有浪漫的告白,但我卻覺得,那是世上最美的語言。
傅硯知很聰明。
很快就不需要我那麼辛苦了。
我們重新租了房子,傅硯知也從宿舍搬了出來。
他學的法律,實習的時候,總是被刁難。
有好心的前輩提點他。
「這一行,沒有人脈是走不長遠的。」
傅硯知不信邪,硬是一頭闖了進去。
省城一個富二代闖了禍,原本坐牢是板上釘釘的事。
可傅硯知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硬是將人從牢里拽了出來。
從此,他的名字,正式出現在了圈子裡。
從法院出來,被害人拿刀沖向了他。
傅硯知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下意識擋在他面前。
等到他回過神,我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一向沉著冷靜的傅硯知,臉上頭一次布滿恐慌和絕望。
說出的話也是顛三倒四。
「我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醫院下了一次又一次病危通知。
後來哥哥告訴我。
傅硯知跪在地上,拉著醫生的腿,不停磕頭。
他問哥哥:
「怎麼辦?沒有小月,我該怎麼辦?」
傅硯知跪了整整一夜。
我醒來後,他眼淚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自那之後,他每晚都做噩夢。
醒來緊緊抱著我哭得泣不成聲。
「幸好,幸好你還在。」
那時他對我的愛,都是真的。
可後來,他對我的恨,亦是真的。
3.
再一次面對傅硯知,哥哥眼裡依舊滿腔恨意。
「你還想做什麼?你再敢動月月一下,大不了我們全家都和你同歸於盡!」
爸爸胸膛起伏得厲害,不停地咳嗽。
「我女兒沒有對不起你,算我求你了,放過她吧!」
說著就要給傅硯知跪下。
我眼眶一熱,想要上前扶起他。
傅硯知比我更快一步。
「我沒想做什麼,只是想補償。」
男人嗓音依舊冷清。
我媽眼眶通紅,站在我身前。
「不需要,你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就算是補償了。」
「她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你不要再來刺激她了。」
眼看爸媽情緒激動起來,我趕緊推著他往外走。
「你快走吧!」
「我們什麼都不要,就像從前那樣就行了。」
拉扯間,睡衣袖口不小心被掀開,露出那道猙獰的傷疤。
傅硯知看見後略一失神,剛好被我推出門外。
「別再來了,就當我求你。」
關上門後,爸媽鬆了一口氣。
哥哥也鬆開了拳頭。
「你別怕,哥哥這次一定保護好你。」
心頭一暖,眼眶也跟著熱了起來。
從小就是這樣。
不管什麼事,哥哥都會義無反顧地站在我身前。
替傅硯知擋刀時,他自責沒有照顧好我。
就連傅硯知出軌,他都認為是自己的問題。
當初在替傅硯知擋下一刀後,我的身體一直都不大好。
婚後一直在家休養。
傅硯知也順利進入了紅圈律所。
他留給我越來越多的背影。
他總說:「時月,我想給你更好的,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我都想給你。」
他也確實做到了。
但也留給我滿身傷痕。
婚後第三年,他出軌了。
出軌對象是他的委託人。
一樁拐賣案的被害人。
原本這樣的案子根本不夠格讓傅硯知接手。
但或許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所以他親自接了,律師費全免。
見到沈一楠的時候,她眼神空洞,拒絕任何人的觸碰。
卻唯獨對傅硯知例外。
「可能是覺得我能幫到她,所以才會對我放下戒心。」
傅硯知安慰我。
面前女孩渾身青紫的模樣,我忽然想起。
傅硯知的母親臨死前,也是這樣。
我知道,他是想彌補。
所以,我並沒幹涉他的任何決定。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不論沈一楠的電話有多晚。
傅硯知總會第一時間趕到她身旁。
「她精神不穩定,我在的話,她會好很多,對案子也有好處。」
我心裡不舒服。
但看見那雙空洞的眼神里滿是絕望時,還是心軟了。
沈一楠的病情漸漸好轉,清醒的時候會抱著我哭得不能自已。
「姐姐,要不是你們,我真的就要死了。」
她知道麻煩了傅硯知很長一段時間,也會真誠地和我道歉。
「等案子結束,等我的病好了,我就去大理定居。」
她和我說起未來,眼裡再也不是初見時的絕望。
而傅硯知也沒有讓她失望,成功將人販子送進了監獄。
沈一楠和我告別,說心愿已了,將要動身前往大理。
我趕去機場送她。
卻在機場外面看見兩人相擁而吻的畫面。
大雪飄了兩人滿頭滿身。
我冷得渾身僵硬。
那場大雪裡,瘋掉的人,只有我一個。
傅硯知把人緊緊摟在懷裡,不讓別人看到她的臉。
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我在原地發瘋吶喊,被所有人圍觀。
「時月,錯的人是我,你沒必要把火發到一楠身上。」
他將人護送到車上離去。
徒留我癱坐在雪地里,像只被遺棄的野狗。
4.
傅硯知被趕走一次之後,並未死心。
他去了我的公司。
面對這位鼎鼎有名的大律師。
老闆有些誠惶誠恐。
傅硯知卻遊刃有餘的直奔我而來。
「我來談事情,你什麼時候下班?我等你一起?」
同事們瞪大了雙眼。
我低著頭看著手裡的文件,語氣平波無瀾。
「我坐地鐵。」
我的拒絕對傅硯知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茶水間裡,有同事悄悄問我和傅硯知什麼關係。
我給自己沖了杯咖啡,笑著解釋。
「結婚證上的合法配偶。」
不等同事驚訝,我繼續補充。
「不過,他的傅太太並不是我。」
這樣的解釋,很快就能讓人明白其中緣由。
但話音剛落下,就看到同事們躲閃的眼神。
我回頭,傅硯知正神色複雜的看著我。
回去的路上,他不停的從後視鏡看我。
我扭頭看向窗外,全程沉默。
我並沒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不對。
男人一旦變心,便永遠不會再回頭。
如果回頭了,那一定是沒有更好的選擇。
那時的我在被愛過之後。
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傅硯知不愛我了的事實。
我回到家砸了婚紗照,撕碎了所有關於傅硯知的一切。
將面目全非得家拍照發給他。
傅硯知帶著沈一楠來找我。
「最大的房子,最好的生活我都可以給你。」
「我也可以保證,今後一楠也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沈一楠滿臉愧疚地坐在我面前。
「我沒控制好自己的感情,是我對不起你。」
那年,剛好是我和傅硯知結婚第三年。
不管我怎麼鬧,怎麼威脅,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
就像當初他決定親自接下沈一楠的案子一樣。
他搬了出去,正式和沈一楠在一起。
我一個人守著空房子,一夜夜地睡不著,編輯了大段大段的文字。
可信息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復。
冷暴力真的可以逼死任何一個人。
收不到任何回復,心底僅存的期望破滅。
我也曾想過,算了,就當我這麼多年的付出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