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蔣敏佳,蔣總。
「這次估計是公司有急事來找際京處理的。」
她聲音嘶啞。
語氣又急又亂。
說到最後,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反倒直接黏在了宋際京的臉上:
「對吧,際京?」
我嗤笑出聲。
毫不留情地抬手扯開了她的手,揉了揉被弄疼的地方。
順著她的眼神也朝宋際京望了過去。
我也很好奇宋際京的回答。
宋際京眼神飄忽不定。
好半晌才瞥過眼,含糊地應了一聲:
「嗯。
「敏佳,有什麼事回頭我們『單獨』再說,今天我們不談公事。」
院子裡重新又笑鬧了開來。
「原來是這樣啊,小宋真是大忙人。」
「那可不,我女婿可是大公司的大領導呢!」
……
虞魚破涕而笑。
望向宋際京的眼神更亮了。
而宋際京呢?
他在用眼神暗示我。
不要鬧。
他會給我合理的解釋。
我垂下眸子。
低頭望了望手上的戒指,自嘲一笑。
原來這趟出差,他已經成了別人的男朋友,別人的女婿。
我摘下了那枚戴了整整一年的訂婚戒指,遞到了宋際京面前。
「宋際京,你不會不認識這個東西了吧?」
8
他沒接。
只瞳孔猛地一沉。
張了張嘴,下意識就想開口。
但虞魚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口。
她雙目含淚,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眼神中的乞求之色更重了幾分。
宋際京回頭看了一眼被他擋在背後,卻一直在探頭探腦、竊竊私語的那群人。
猶豫片刻。
還是壓低了嗓音:「我們出去說。」
他伸手想攔我。
我側身避開。
抬眼掃了一眼滿院子神色各異的人。
最終把視線停在了虞魚身上。
冷笑出聲:
「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正好讓大家評個理。」
虞魚聽了這話,臉色更蒼白了幾分。
身子晃了晃。
似是再也站不住,慢慢往地上滑去。
宋際京一驚,連忙伸手攬住了虞魚的肩膀。
待她站定。
宋際京轉頭看我,眉眼一片冰涼。
眼中全是不滿與埋怨。
他咬牙切齒地低聲道:
「你一定要如此咄咄逼人麼?」
我譏笑出聲,還沒來得及回懟。
他抿了抿唇,快速補了一句:
「我們出去說,我還有其他事要跟你說。
「前兩天,你爸給我打電話了。」
……
我心臟驟縮。
手掌下意識用力收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疼。
但遠不及心臟深處傳來的,窒息的痛楚。
我不敢置信。
緩慢抬頭,死死盯住他。
他不自然地撇開頭,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張嘴,小口而急促呼吸著。
試圖緩解不適。
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裂著我的心。
他明明知道,我跟蔣建國之間的關係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但他今天為了逼退我。
竟然拿他來威脅我。
此刻,我才知道。
原來,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往哪裡捅刀子最疼。
渾身的氣力直接泄了勁兒。
「你贏了。」
我自嘲一笑。
轉頭往外走去。
背後,那道熟悉的腳步聲跟了上來。
身後,還有虞魚慌亂的解釋聲:
「爸媽叔嬸,你們先繼續玩。
「我男朋友有要緊公事要處理一下,等會兒回來再讓他跟大家賠禮道歉。」
9
小鎮沒有夜生活。
更何況是除夕夜。
走了好久。
終於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小酒館。
一杯清酒下肚。
我才從極致的寒冷中回溫。
「你為什麼會跟蔣建國有聯繫?」
酒杯觸到桌子,撞出一聲輕響。
他揉了揉眉心,語氣頗有些不耐:
「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找來了我的電話。
「平時有事沒事就給我打電話。
「我想著他畢竟是你親生父親,不好鬧太僵。也就糊弄過去了。
「但是,前兩天他開口就問我要 50 萬,雖然我不缺錢,但我想這件事還是要告訴你一聲。」
說到最後。
他語氣中的鄙夷與不屑,完全沒了遮掩。
大剌剌地展示給我看。
許是清酒上臉。
我的面頰滾燙通紅一片。
羞恥感瞬間蔓延全身。
低頭。
桌上灑出來的幾滴酒,明晃晃地映襯出了我難堪的模樣。
我閉了閉乾澀發脹的雙眼。
仰頭又灌了一杯酒,重新開口:
「宋際京,我早就說過,我跟他已經斷絕關係了。
「你有一百種方式,可以徹底斷了跟他的聯繫。
「拉黑,報警,哪怕是提前跟我商量。
「但你沒有。
「你跟他保持聯繫,潛意識就是想把他當成一個操控我的籌碼。
「而今天,你終於用上了。」
他皺眉:
「我沒這麼想。
「我只是想,他畢竟是你唯一的親人,親人哪有隔夜仇。」
我笑出了聲:
「親人?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選擇不要出生,也不想擁有他一半的骯髒的血脈。
「我希望他去死,去死,你懂不懂!」
宋際京見慣了我冷靜自持,雷厲風行的模樣。
大約是從未見過我如此瘋癲的狀態。
直接呆愣在原地。
脫口而出的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對不起。
「我,我不知道你這麼恨他。
「虞魚告訴我,雖然她爸逼婚,但她不恨他,血緣之下沒什麼不能原諒。
「我只是想讓你跟別人一樣,以後能享受天倫之樂。」
……
他這個在愛里長大的孩子,難以想像。
一個人怎麼會如此恨她的親生父親。
哪怕我曾撕開自己心底最深的傷口。
跟他說過我與蔣建國的仇怨。
但寥寥幾語,他壓根沒放在心上。
以至於,他竟然還想著讓我們修復那可笑的父女關係。
10
那年,我 15 歲。
蔣建國又去賭了。
要債的上了門。
二話不說,先剁了他的一根手指。
蔣建國疼得滿地打滾。
嘴裡卻還一直喊著「沒錢」。
不過,他說得沒錯。
家裡確實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
他們緊接著要剁他第二根手指。
我蜷縮在牆角,看得熱血沸騰。
只暗自可惜。
那刀怎麼不朝他的脖子抹去呢。
他撒潑打滾,拚命掙扎。
嘴裡求饒的話,一直沒斷過。
「別,海哥,求你,再寬限我幾天,我……」
想不到。
平時在家耀武揚威的人,如今竟然也有跪地求饒的時候。
我勾起唇角,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他的醜態。
享受著心底湧起的陣陣快感。
突然。
他陰惻惻的視線直直地朝我看來我。
「海哥,我想到了!
「她,她是我女兒,可以任由你們處置。
「當作利息!」
我沸騰的血液瞬間涼透。
瞧。
我盼著他死的時候。
他也盼著用我換錢呢。
我們果然是一脈相承的「父女」。
我低垂著頭,不語。
母親緊緊捂住我的耳朵,遮住我的眼。
把我抱進了她的懷裡。
她哭得撕心裂肺:「蔣建國,你不是人!」
「賤人,難道你想眼睜睜地看著我死麼?」
蔣建國的聲音隔著母親的掌心傳入耳骨。
聲音低沉狠毒。
卻無比清晰。
海哥啐了一口,歪頭打量我:
「這麼小?成年了嗎?可別讓老子犯錯誤。」
「成年人,成年了。
「今年剛剛 18,不信您看她身份證。」
可。
我的身份證當年被填大了 3 歲。
只是為了讓我少上兩年學,省點學費。
母親淚流滿面。
只一味地把我的臉藏得更深。
「濤哥,他騙你的!
「我女兒才 15,她才 15 啊!」
我埋在母親的胸口,內心毫無波瀾。
甚至還有些感慨,母親終於能反抗一回了。
但下一秒。
她的話卻讓我渾身冰涼。
「海哥,你看看我。
「我,我可以……」
11
我最後聽到的一句話,是她附在我耳邊的輕語:
「敏佳,跑,跑得越遠越好……」
我被砸暈了過去。
醒來時,家裡已經空無一人。
我赤著腳把家裡翻了個遍。
都沒有找到母親的身影。
窗外吵吵嚷嚷。
我趴在窗口,向下望去。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紅。
而我的母親,就安靜地躺在那一片紅色中間。
救護車來了又走。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
她已經變成了一張薄薄的黑白照片。
我抱著照片,一滴淚都沒流。
只是在一個雨夜。
砸破了蔣建國的頭,拿走了母親藏起來的最後一點私房錢。
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人海中。
離家第一年。
我東躲西藏。
沒有工作經驗,只能找到一些零散的日結的活兒。
還得感謝蔣建國,把我的身份證改大了 3 歲。
剛好 18,不算童工。
不然我連基本的生存都成問題。
離家第二年。
我遇到了 22 歲的宋際京。
在一家餐廳。
我打翻了一盤菜,弄髒了客戶的鞋。
他要求我賠償 3 萬,要麼就得跪下替他舔乾淨。
我低頭不語。
正思索著揍他一頓再跑的機率有多大時。
宋際京出現了。
他替我賠了錢。
那一刻,我只覺得這人腦子八成是有問題。
但宋際京問我要不要跟他走時,我還是點了頭。
我進了宋氏集團。
從發傳單開始,一步一步站到了宋際京的身旁。
離家第五年。
是我與宋際京正式交往第一年。
蔣建國尋到味兒,再一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那一年。
我實際才 20 歲。
心性尚淺。
見到他的第一眼。
還是情不自禁地顫了手。
但很快,我便調整了過來。
在宋際京開口之前。
我便把這段難堪的過去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25 歲的宋際京,看向我的目光中沒有嫌棄,只有滿眼心疼:
「要我幫忙麼?」
我昂首望他,只笑著搖了搖頭。
我溫朗明潤的少年郎。
他不該捲入這個泥潭。
但我帶著他給我的底氣。
獨自去見了蔣建國。
用 20 萬,買斷了我前半生的 20 年,也買來了我後半輩子的自由。
我把戶口遷了出來。
甚至。
為了永絕後患,我找了律師,擬定了協議,走了訴訟流程。
自此,我與蔣建國一刀兩斷。
12
酒精上頭。
記憶中 25 歲的宋際京與面前這個滿眼心疼的男人重合。
我不自覺地心軟了。
想妥協了。
畢竟他是我愛了 7 年的人。
我抬手,想去觸摸他的眉眼。
想對他說:「宋際京,這次的事一筆勾銷吧,我們還和從前一樣。」
但手還沒來得及觸到他的臉。
他卻猛地站了起來。
緊蹙著眉,死死望向窗外。
我的手撲了個空。
神志清醒了些。
無聲地收回手。
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是虞魚。
窗外下著雪。
她卻無遮無擋站在街道正中央。
臉色蒼白。
身子凍得微微顫抖。
我低頭無聲地笑了。
原來,他不是 25 歲的宋際京啊。
他眼中的心疼,也不是給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