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紅樓世界。」
「請遵守以下規則。」
「記住,賈寶玉不是活人,一定要離他遠點!」
「深夜子時,不要對著銅鏡用篦子梳頭。」
「隨身備好針線,如遇到白脂臉,穿青藍壽裙的女子,立即用針線縫合她的嘴。」
1
我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手中正拿著一張宣紙。
紙上豎著一行行殷紅小字:
「你好,歡迎來到紅樓世界。」
「一個紅樓,一座賈府,半數皆是鬼。」
「若你想活下去,請遵守以下規則。」
「天黑有人叫你,不要回頭。」
「當看到人參湯里漂浮肉類、耳飾、戒指、等異物時,千萬不要聲張。」
「你的眼睛會欺騙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相信自己的任何感官。」
「真正的死人是不會動彈的。與死人相處會比活人更加安全,但如果你看到會說話的死人,立即拿釵子戳進她的喉嚨。」
「不要拒絕院子裡的主人,更不要惹怒他。」
看完這些字,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胳膊上瞬間出現紅痕。
顯然,這不是夢,我穿越書了。
我對紅樓夢了解得並不多。
只是偶爾在網上刷到過視頻,有博主說,紅樓夢其實是一本鬼書,講的是鬼物們在賈府里的風流孽事。
「林妹妹,天這麼冷,你怎麼穿得這麼少?」
倏地,厚厚門帳被掀開,冷空氣伴隨著男人清朗的聲音傳了進來。
我抬頭,一個身披紅氅,束髮銀冠的男人映入眼帘。
他皮膚白裡透紅,面若女相,剛脫下大氅,急急朝我走了過來,道:「妹妹,快裹上,別凍著。」
他就是賈寶玉!
我極度驚恐地盯著他,腦海開始浮現宣紙上的規則:
「記住,賈寶玉不是活人,一定要離他遠點!」
不是活人?
那……那就是死人!
後背上的冷汗沁出濕透我的衣衫,我害怕得後退著。
卻不想這原主的身子太過虛弱,一個沒站穩,徑直跌倒在地上。
「林妹妹!」
賈寶玉慌忙奔來,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滿臉擔憂:「妹妹,都是我不好,貿貿然出現,嚇到你了。」
與他離得近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進入我的鼻腔。
這種氣味像是露天爛了很久的腐肉,與玫瑰花的香味,混合而成的刺鼻味道。
我緊緊地捂住口鼻。
網上博主說得是真的!
規則也是真的!
紅樓夢是鬼書。
書中,賈寶玉含玉而生。
可哪有嬰兒出生嘴裡就含玉的?
只有死人才會含玉鎮魂,以保屍身不腐!
「妹妹,你怎麼不說話啊?是剛才摔疼了嗎?」
賈寶玉作勢就要脫我的鞋:「快讓我看看,仔細傷了腳踝。」
「我不疼。」
極度的恐懼,讓我渾身哆嗦地推開他:「男……男女授受不親。」
「你在幹什麼啊?你怎麼能這麼對寶二爺?」
這時,屋子裡進來一個墨藍色繡五盤扣襖子的丫鬟。
她膚色慘白,眼珠子極大,凸出得就好像即將脫框了一般,直勾勾地盯著我:「寶二爺心疼你,對你好,可你怎麼這麼不識規矩?」
我嚇得噤聲,一個字也沒敢說。
這丫鬟穿的是死人的壽衣!
古人特別忌諱穿黃色,白色,和青藍色的服飾。
黃色象徵著皇室,是權威。
白色和藍色代表的則是壽衣。
古人壽終正寢後穿的是白衣。
只有慘死,橫死,冤死的人,才會穿藍色壽衣!
「晴雯,你怎麼光說胡話呢,林妹妹只是摔得嚇著了。」
賈寶玉訓斥一番,他招招手道:「你快過來幫幫忙,把妹妹攙扶起來。」
她是晴雯?
我記憶里出現一些零碎片段。
書中,晴雯很受賈寶玉喜愛,為人大膽驕縱,絲毫不把自己當丫鬟。
而且,她還很作威作福,深夜時分,故意不給林黛玉開門,讓林黛玉在外受冷受寒……
「哼。」
晴雯冷哼一聲,鼓起的慘白眼珠子斜斜地朝我盯來:「寶二爺扶你還不夠,還要在我面前擺起譜來了。」
說話間,她白嫩染著漆紅的手指碰在我胳膊上。
與她一接觸,我瞬間感到不對勁。
她的手掌里沒有骨頭!
她攙扶我的力道異常詭異,就好像……好像塞滿了肉與水的手掌形膠套,在均勻地包裹著我起身!
這時,晴雯猛地拉長脖子,臉貼著臉盯著我:「林姑娘,你真是好大的福氣呢。」
「啊!」
我嚇得尖叫,下意識揮手躲閃。
卻不想,手指不小心打到她的臉上。
啪。
一聲悶響傳來。
她的臉皮像是紙糊般,整個一張血淋漓地脫落,掉在地上。
2
晴雯沒有了臉,她青藍色襖子的頸項上,立著一個充斥著血肉的骷髏面。
此時,她歪著頭,一聲不響地凝視著我。
「對……對不起……」
我死死捂住嘴,眼淚瘋狂從眼眶裡掉了出來。
「妹妹,你怎麼了?」
賈寶玉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不就掉了個臉皮嗎?你怎麼這麼一驚一乍的?」
「哼,寶二爺,你真怪偏心,你都不關心關心我。」
晴雯僵硬地彎腰,撿起地上滿是血污的皮膚。
她半閉著眼,像是貼面膜般,將臉皮嚴絲合縫地貼合在骷髏面上。
「好了,你去沏杯茶來,給妹妹壓壓驚。」
賈寶玉似乎見怪不怪,他支開晴雯,目如點漆的眼眸看向我,突然道:「你不是林妹妹。」
我心裡咯噔一下。
他怎麼知道我不是林黛玉?
我忽然想到,書中的林黛玉與賈寶玉互相愛戀喜歡。
而我,面對賈寶玉的再三攙扶,卻不斷排斥拒絕。
賈寶玉又不蠢,我現在占據了他最愛林妹妹的身軀,憑他性子,肯定……肯定會讓我不得好死!
「你說什麼呢!」
我深吸好幾口氣,故作嬌嗔,卻說得每個字都顫巍發抖:「我不是林妹妹,那是什麼?是鬼麼?」
「你是鬼,那我也是鬼。」
賈寶玉將手放在我的手背上,嘴唇靠近我,在我耳邊輕輕說道:「你是穿書來的對吧?我和你一樣,也是穿書來的。」
我瞪大了雙眼。
心中浮現驚喜,下意識想抱他:「你……」
我本想問他在這裡多久了,有沒有逃出這本鬼書的辦法?
可在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臉皮與髮鬢連接處,有一處針腳細密的黑線。
那黑線是起防止臉皮脫落臉龐作用的。
且,我還注意到,賈寶玉說話時,他的舌呈青灰色,就好像是擺設一樣,沒有任何靈活性地沉在下顎中。
這分明是一副死去多時,卻又保存良好的死屍!
「什麼穿書不穿書的?我怎麼聽不懂?寶玉,你……你又再說胡話了。」
我極度驚險地喘了口氣,站起身就欲離開:「我有點累了,要回去了。」
「哎,別走啊!」
晴雯端著兩盞茶,堵住我的去路:「我辛苦泡好的茶,你不喝就走嗎?」
「是啊,妹妹,你喝完茶再走吧。」
賈寶玉指了指茶盞:「這是楓露茶,喝了美容養顏,最適合你不過的。」
我朝著茶看去。
白色茶盞內沒有半點茶葉,只有一汪殷紅。
那紅就像是人血,散發著濃郁的腥甜氣。
我顫巍巍地問:「這茶是什麼做的?」
「這你都不知道?」
一旁的晴雯嬉笑了起來:「楓露茶又叫千紅一哭,這是千萬女子們的眼淚集合而成的。」
「想要喝這茶可不容易。」
賈寶玉端起茶盞,先品了一口,面露回味之色,才道:「可不是所有女子的眼淚都能製成這茶。」
「這必須得是懷孕生子後,哺乳產婦們的血淚。」
晴雯一臉得意,咧著嘴,尖細的聲音從她嗓子裡傳了出來:「首先得掐死剛出生的嬰孩,產婦們的孩子死了,就會悲痛萬分。」
「再不給產婦吃喝,讓她們不分晝夜地連續哭,直到她們的眼睛裡哭出了血為止。」
「然後,用小瓶把她們的血淚收集起來,埋在楓樹下,等來年寒冬,就能泡茶喝了。」
「喝了它吧。」
這時,賈寶玉將茶盞端在我的面前,他黑漆漆的眼睛凝視著我:「喝了它,就能保我們這輩子無憂無血無淚。」
3
這盞茶,顏色殷紅,茶香腥甜。
卻讓我感到無比恐懼。
這是,掐死剛出生的嬰孩,讓產婦哭出血淚啊!
「快喝吧,可別涼了,就淡了味道了。」
說話間,賈寶玉已經將茶盞放在我的手中。
細看之下,這盞杯殷紅的血水中,竟還懸浮著幾根幼兒黃髮!
我嚇得渾身哆嗦,忽地暖簾被掀開,一個穿著粉紅五瓣花紋立領襖子,兩邊扎著垂掛鬢的丫鬟走了進來。
「林姑娘,我就知道,您不在瀟湘苑,就肯定在寶二爺這裡。」
丫鬟手中提著一個紅燈籠,彎臂處懸垂著一個純白狐狸毛的大氅。
她又笑盈盈沖賈寶玉道:「寶二爺,林姑娘剛喝了安神茶,怕是不能喝這楓露茶了,會相衝傷身子呢。」
「呀,林妹妹,難怪你不肯喝。」
賈寶玉面露愧色,忙從我手中拿走茶盞,道:「是我疏忽了,我的好妹妹,你可別生我的氣。」
「林姑娘喜歡您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生您的氣呢?」
丫鬟將白毛大氅披在我的身上,對賈寶玉服了服身子,道:「寶二爺,天黑了,都卯時了,我帶姑娘先回瀟湘苑。」
我正求之不得,趕忙跟著她走。
離開時,我眼尾餘光以外瞥見,剛才還面如溫玉的賈寶玉變了臉色。
他的頭顱緩慢朝左移,以一種扭曲至不可思議的弧度,移到後背處,雙眼下垂得直勾勾凝視著我。
我嚇得渾身發軟,險些再次摔倒。
「林姑娘,您小心一點。」
身後的丫鬟急急攙扶著我的胳膊,聲音壓得極低道:「在這裡,千萬不要表露自己的異樣。」
她又道:「得虧你穿到林黛玉身上,有賈寶玉的愛護,否則你鐵定成為這群孽鬼中的一分子。」
我警惕地看著她:「你是誰?」
「我是你的丫鬟,紫鵑。」
丫鬟聲音壓得更低了:「同時,我和你一樣,也是穿書者。」
有了賈寶玉試探的前車之鑑,我沒有貿然表明自己身份,裝著糊塗道:「什麼是穿書者?我不懂你話里的意思。」
紫鵑輕笑一聲,只道:「你只要記住,整個紅樓鬼書中,除了我和你之外,再沒有一個活人了。」
4
沒有活人了?
可規則顯示:「一個紅樓,一座賈府,半數皆是鬼。」
那剩下的半數是什麼?
「剩下的是感染物。」
紫鵑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她嘆了口氣,又道:「賈寶玉嘴裡的玉是感染源,自打賈寶玉出生後,紅樓夢裡面的人物不是變成活屍,就是被感染成沒有靈魂的感染物。」
我依舊沉默,但心中卻震撼不已。
以前,我一直認為,賈寶玉嘴裡的玉,是女媧補天剩下的靈石。
可現在,我才知道,靈石竟是罪惡感染源,讓整個紅樓里的人變成鬼物……
「嘻嘻。」
「嘻嘻嘻嘻。」
我與紫鵑在穿過枝葉繁雜假山石的時候,身旁乍然傳來小童玩耍嬉笑唱童謠的歌聲:
「我曾期望有個家。」
「有個愛我的娘親和爹爹。」
「可出生那天,爹爹把我掐死啦。」
「我被埋在了楓樹下。」
「娘親哭啊哭,哭出了很多的血。」
「後來啊,天上下了很多雪。」
「大家的茶盞里,就多了我的頭髮,還有娘親的血。」
這首童謠聲音幽怨,句句滲人,像針一樣,扎刺在我耳邊,讓我感到頭皮發麻。
「快走。」
紫鵑臉色一沉,抓緊我的手,加快步伐穿過林中小徑。
「小娃娃,小娃娃,娃娃不想埋楓樹下。」
「小娃娃,小娃娃,娃娃不想飄茶盞里。」
「小娃娃,小娃娃,娃娃想要爹爹和娘親。」
突然,一雙青紫的小手緊緊拽著我的衣裙。
她小小的嘴裡仍舊唱著幽怨的歌:「姐姐,姐姐,你做小娃娃的娘親好不好?」
「別理它!」
紫鵑抬起腳,用力踩在娃娃的手上:「整部紅樓里沒有一個嬰孩出生,那是因為剛出生的嬰孩都被掐死了,這些鬼嬰會迷惑人的心智,你快走!」
我沒有任何猶豫,使足了勁,瘋狂朝前跑去。
「嘻嘻嘻。」
身後娃娃嬉笑的歌聲漸行漸遠:「小娃娃,小娃娃,娃娃想要爹爹和娘親。」
我一口氣跑了很久,直到身邊不再傳來可怖的童謠聲。
可這時候,我驚恐地發現,我與紫鵑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