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黑漆漆一片。
我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更摸不清楚這裡的狀況。
這種獨身一人,孤立無援的感覺,讓我無比絕望。
恰時,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小玉,你在這幹嗎呢?」
這是我在現實生活中,媽媽的聲音!
我無比驚喜地扭過頭:「媽,你……」
話被硬生生止住。
我身後,出現的不是我媽。
而是一個穿著過腳面墨青色壽裙的女人。
她的臉很白,塗了厚厚一層白粉,眼窩處空蕩蕩,沒有眼珠子,鼻子和嘴唇卻用針線縫合著。
「嘻嘻。」
女人歪著頭,被縫合嘴唇的縫隙中,發出尖銳可怖的歌聲:
「娘親找到小娃娃了!」
「娘親要帶娃娃去楓樹地里睡覺覺。」
我嚇得周身血液逆流,身體無法動彈。
可我的心臟卻噗通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心腔!
宣紙上的殷紅小字規則,躍然於我腦海中:「天黑有人叫你,不要回頭。」
我回頭了。
我……
我違反了規則!
5
穿著青色壽裙的女人緩緩朝我走來。
她腳步很緩,很慢。
與此同時,她的嘴裡緩慢唱出滲人的歌:
「娘親懷胎十月,曾期待有個小娃娃。」
「有一天,小娃娃出生了。」
「孩子爹爹掐死了小娃娃啦。」
「娃娃被埋在楓樹下。」
「娘親哭啊哭,哭出了很多的血和淚。」
歌聲幽怨,令人渾身顫慄。
與此同時,我注意到,周圍的楓樹下的泥土開始隱隱有鬆動的趨勢。
吱,吱嘎。
一雙雙枯槁的手從伸了出來。
一顆又一顆顆的頭顱從泥土裡探出。
無數的穿著青色壽裙的女人朝我爬來。
她們的嘴和鼻全部都被縫合了。
但她們的喉嚨里,都在唱著統一可怕的歌謠:
「後來啊,娘親的眼睛哭瞎了,再流不出血淚了。」
「爹爹嫌棄娘親沒用啦。」
「爹爹把娘親的嘴巴和鼻子縫住啦。」
「娘請也埋在楓樹下啦。」
「可娘親,只是想要找到小娃娃。」
冷汗從我的額頭簌簌地掉落下來。
我想哭,卻僵硬得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嘻嘻。」
「娘親找到小娃娃了。」
「嘻嘻嘻,娘親要帶娃娃去楓樹地里睡覺覺。」
倏地,一隻腐爛露骨的手觸碰在了我的手上。
「娃娃乖啊,跟著娘親去睡覺覺吧。」
我低下頭,對視上慘白無比的臉。
無數擁擠著的穿青藍壽裙的女人,就像喪屍一樣,無比貪婪地看著我,想抓住我。
我承認,她們很慘,很慘。
可這不是她們拉我死地里的理由!
「娃娃別怕,娘親帶你去睡覺覺。」
三四雙腐爛的手,同時扒在了我的身上。
她們抓住我的四肢,各自朝各自的方向使勁扯著。
我感到自己即將被分屍……
「啊啊啊!」
我瘋狂尖叫著。
倏地,扒在我脖子上的壽裙女人突然減了力。
紫鵑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身旁,她手裡拿著一根手指長的針線,奇准無比地穿透了女人的嘴。
那女人瞬間不動。
我渾身一驚。
壽裙女人的生前被針縫嘴。
死後,竟還有遭此酷刑。
可現在容不得我聖母心泛濫,我拉著紫鵑的衣袖:「謝謝你。」
「林姑娘,你快走!」
紫鵑拿針刺著女屍,不斷給我開闢出新的路徑。
我大喊著:「我們一起走!」
她回過頭,對我露出苦笑:「我出不去了,二十四小時已經過了,我再也出不去了。」
我脫口而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別管太多,現在當務之急是你趕緊出去!」
紫鵑一面用自己身體抵擋著無數青藍壽裙女屍,一面沖我高聲喊:「你記住,別再違逆規則,天黑不要回頭!」
「還有,你千萬不要表明異樣,只要你按照規則做,就能活著離開這個地方!」
我跑了很久,直到聽不到身後有一丁點聲音。
我很想看看紫鵑現在怎麼樣了。
可我不敢再犯蠢回頭了……
6
「小姐,天這麼晚了,您身體本就弱,當心染上風寒。」
在我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個穿灰綠色夾襖的婆子,她手提著燈籠,似是埋怨地看著我:「若是您病了,免不得一陣傷筋動骨,又是躺床上無法動彈。」
「咳咳。」
她話音剛落,我就覺得自己胸口憋悶,忍不住拿著帕子咳嗽。
「哎,小姐,下次天黑,您可就不能出去了。」
婆子忙走到我身邊,攙扶著我的胳膊:「寒冬風寒大,您要是病了,那可怎麼受得了。」
紫鵑說得真的沒錯。
紅樓里,只有我與她是活人。
這婆子一靠近我,我就聞到一股無比腐爛的臭味。
這種味道與賈寶玉不同。
賈寶玉身上好歹還有香料遮掩,但這婆子身上純純是爛肉的臭氣。
「咳咳。」
我借著咳嗽,假意脫離開她。
在婆子的引路下,我們繞過小石子小徑來到瀟湘館。
這裡並不大,但勝在幽靜,且旁邊竹郁青蔥,景色宜人。
但,這裡始終縈繞著一股子腐臭的味道……
一進屋子,婆子趕忙給我把白氅脫下,抖了抖,又端來茶盞讓我喝茶。
我突然想到賈寶玉的楓露茶。
那殷紅的茶水顏色,讓我一陣犯噁心,幾乎脫口而出:「我不喝。」
「那我去給您弄來水,讓您梳洗梳洗。」
婆子走到外面,招呼了一聲,叫丫鬟們傳來水盆。
她兀自在屋廳內放著些銀炭,說道:「小姐,您感覺怎麼樣?」
炙熱的炭火燃燒著,烘烤的屋子裡很是溫暖。
卻也更加激發了那種腐爛的肉臭味。
這是丫鬟婆子們身上散發的味道。
我揮揮手:「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這時候,一個丫鬟已經端著一個銅盆進了來。
婆子笑著道:「小姐,您剛在外面沾了寒氣,還是用熱水清洗清洗,祛祛寒吧。」
看著這張慘白慘白的死人臉,我再次反胃:「我累了,想歇下了。」
婆子的臉一下子就塌了:「小姐,您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哪有不洗漱就上床歇息的道理?這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噗通一聲。
一旁的丫鬟已經跪在地上,雙手高舉著銅盆。
「洗完,您就好好歇息。」
說話間,婆子將我的袖子挽起,又褪掉我手腕上的鐲子。
等身上的飾物都取乾淨後,拿了一條大毛巾將我身前的衣襟包裹得嚴實,這才開始為我洗漱。
我本想拒絕婆子。
可我到底不是林黛玉,更不了解紅樓夢的生活習俗。
所以,我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任憑丫鬟婆子在我身上搗騰。
好不容易洗漱完,我以為可以叫她們散開,卻見丫鬟放下水盆,拿了銅鏡,還有一把篦子朝我走來。
婆子面無表情道:「小姐,梳好頭髮,您就可以好生歇息了。」
我渾身一震:「我不需要!」
現在已經是深夜。
規則顯示過:「深夜子時,不要對著銅鏡用篦子梳頭。」
子時換算成現代的時間是 23:00——1:00。
我不知道現在幾點。
但我知道,現在天黑了,已經是夜晚。
我決不能再冒一點險破壞規則!
「小姐,您頭上都是珠釵,不把它們取下,會傷著您的。」
婆子眼睛慘白,神情陰鬱:「我是為您好。」
我盯著她:「你取珠釵,為什麼還要拿篦子來?」
「小姐,您已經有兩日沒有篦發了,我擔心您頭上有髒污,到時候出門見人丟了臉面。」
說話間,婆子已經取走了我頭上的一根珠釵。
沒了釵子的固定,我的一頭黑髮盡數散落了下來。
此時我簡直心急如焚。
一面是想的是紫鵑和我說過,不能表現異樣,一面又是規則……
婆子指了指面前的銅鏡:「小姐,您看,您的頭髮多長,多麼柔軟,如果不篦發,是不可能有這樣效果的。」
我不敢看銅鏡,卻偏偏視線還是瞥到,鏡子裡面模糊出現兩張人臉。
是我與婆子的臉。
我的臉慘白又驚慌。
婆子的臉,是一個骷髏頭。
「夠了!」
我猛地取下銅鏡重重扔在地上,怒喝道:「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
婆子與丫鬟瞬間就不動了,但眼珠子大睜著,直勾勾盯著我。
我硬著頭皮,指向門外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7
這兩人像是被定形一樣,一動不動許久。
忽地,婆子笑了,對我服了服身子,道:「小姐您說的是,那我們就退下了。」
她們一走,我失了力,跌倒在地上,大喘著氣。
剛才,是我的強硬救了我的命。
這一夜,我躺在床上,將床帳全部放下,用被子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哪怕如此,我仍然感到害怕,驚魂不定。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穿到這個可怖的世界。
我不知道紫鵑她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二十四小時是什麼意思?
「……」
整夜輾轉反側之中,我只堅信了兩個想法。
一,一定遵守規則。
二,二十四小時是個重要時間節點。
也許,這段時間內,如果我沒有離開紅樓鬼書,可能就再也無法離開……
這一夜,我睡得很沉。
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日暮黃昏了。
「快醒醒。」
隱約中,有人在叫喚。
我剛睜開眼,就對視上一雙黑漆漆的眸子。
是賈寶玉!
我嚇得渾身一哆嗦。
賈寶玉卻唇角浮笑:「林妹妹,你醒啦!」
他又搓了搓手,急不可耐道:「好冷啊,妹妹,讓我到你被褥里暖暖。」
我慌忙翻身起床:「寶……寶玉,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還是注意一點比較好。」
賈寶玉眼睛下拉,幽怨地看著我:「妹妹,以前我也在你床上睡過,可你從來不會說什麼。」
我死死咬著嘴唇,再不敢多說一句。
賈寶玉站起身,拉著我的手,笑道:「算了,趁著黃昏時,我們快去外面賞賞花,瞧個景去。」
不得已之下,我被賈寶玉纏著離開了瀟湘苑。
紅樓中賈府的景物格外優美。
整個小石鋪徑,徑外奇異花枝纏繞開放。
看著不像是凋零的冬天,反倒是春花開放的春季。
可我卻始終惶恐。
這種感覺就好像,我身處在一件爬滿虱子的華服中。
周圍風景雖然很美,但到處都是可怕的虱子!
稍有不慎,我就會成為其中一員!
不知不覺,我們出了園子,進入一個拱形門,來到一處新地。
太陽陰沉沉落下,與月光相互交映,在樹蔭朦朧中,只見石凳上,坐著身穿翡翠色長裙的美麗女子。
她懷中抱著一隻通體純白的長毛貓,柔弱無骨的手正撫摸著貓毛茸茸的腦袋。
乍看之下,是一幅極美的美人畫卷。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