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夾菜的動作一頓,隨後繼續若無其事地吃。
我媽嘆口氣。
「你說說,那麼危險的東西,玩那個做什麼。」
晚飯後,安晟綁著石膏出現在了我家樓下,我媽推搡了我一下。
「人家畢竟現在瘸著腿,你還能一直讓他在門口等啊。」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安晟一隻手撐著拐杖,他的那條腿打著重重的石膏,一隻手抱著一個大大的獎盃,看著有些狼狽。
見我出來,他眼睛一亮。
「湫芝!」
他撐著拐杖向前走了兩步,卻因為不熟練猛地往前栽,我下意識抬手扶住了他。
安晟站直時,整個人都神采奕奕,仿佛被摔斷腿的不是他。
「湫芝,今天下午我等了你好久,你是不是有事才沒來的?」我還沒說,他就迫不及待打斷我,像是生怕聽到什麼讓他難過的話,「你瞧,獎盃我拿回來了,是在過終點時太激動,才沒握緊方向盤的。」
「我不要,」我退回去,「你早點回家吧,以後別玩這麼危險的項目了。」
說完我轉身就打算朝家走,安晟卻急忙追上來,撲通一聲,他重重摔倒在地,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我轉頭看他,他趴在地上有些狼狽,扶著半個身子站起來。
獎盃摔到一旁,跟底座分離了開來。
「能跟我講一下為什麼突然變這樣嗎?」他說,「至少,要讓我死個明白吧,我不信你是那種說放棄就會放棄的人,你是喜歡我的。」
他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沉默兩秒,我開口。
「安晟,你說你是喜歡我的,可為什麼我每次向你表白,你一定要拒絕我呢?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應該是不捨得看他傷心嗎?為什麼看我每次失落,你卻很興奮?你高估我了,我不可能跟你表白 99 次。」
安晟的眼睛猛地瞪大。
「日記你看到了?」
我說:「是的。」
「誰給你看的?」他的聲音猛然拔高,我被嚇得後退一步。
安晟的手指死死扣進地上的石子裡,尖銳的石子將他的掌心劃破,隱隱滲出血跡。
我皺著眉:「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但我就是看到了,而且我不能接受。」
半晌後,安晟的聲音顫抖地響起。
「我知道錯了。」
「你再跟我表白一次行嗎?我立馬答應。不,我跟你表白,我們在一起可以嗎?」
我搖頭。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這句話是真的。
可安晟卻不能接受,他突然抬起手,拿著那個獎盃猛地砸向自己的腿,聲嘶力竭。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我的嗎?你繼續喜歡我呀!我不耍你了,我不折磨你了,你也別折磨我了好不好!」
「我們在一起,湫芝,我們從小就是在一起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才對。」
我看著重新滲出鮮血的腿,眉頭緊蹙。
「你別這樣!」我上前奪過他手裡的獎盃。
見他伸手要去抓拐杖,我也一把搶過,他只能抬起拳頭用力朝自己的腿砸去,瘋狂地發泄讓我忍不住不寒而慄。
我從未發現安晟是這樣極端的人。
「夠了。」我握著他的胳膊,被他氣得不行。
他的腿已經重新滲出血,剛剛被石子劃破的手掌也滴答滴答散落著血跡。
他執拗地抬起頭,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我甩開他的手,走進他家,喊來他家的保姆,「你家少爺在我們家門口撒潑打滾,把他帶回去吧。」
安晟被帶走了,連同那些獎章碎片。
我揉著腦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我媽出聲後,遞過來一杯溫水。
「安家那小子不適合你。」
「你都看到了?」他點頭。
他鬧的動靜那麼大,誰能看不到。
「我從前還覺得他是個靠譜的,現在看來跟精神病也差不多。」我媽聳聳肩朝屋裡走。
8
我以為陳燃就此放棄。
可沒過幾天,我正在做實驗時,覃衡川突然湊過來,有些幸災樂禍。
「學妹,外頭熱鬧得很,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手裡動作不停,壓根懶得搭理他。
可他緊接著道:「那麼多玫瑰和鮮花,我要是個女生我都感動了,學妹真是冷血心腸。」
我看向他:「什麼意思?」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撐著欄杆向樓下望,差點兩眼一黑。
陳燃在實驗室下擺了個矩形的愛心蠟燭,裡面鋪滿玫瑰,中間用白色的玫瑰拼湊出我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給他發消息。
「我不會下樓的,你沒必要這樣做,快收起來吧,我想我那天說的已經夠清楚了。」
可陳燃還在執拗地,仿佛不知疲倦地擺弄著他的蠟燭和玫瑰。
我揉著額頭朝屋裡走。
砰的一聲!
樓下突然傳來暴喝。
「就是你把日記給她看的是不是!怪不得你對她那樣殷勤,怪不得你老是在我面前提起她!你個老三兒,你要不要臉?」
「你自己不珍惜,還不讓別人追求了?你個裝貨,如果不是姐姐,你以為我願意跟你一起打遊戲?彩筆每次都負戰績!」
我探頭向下望。
安晟不知什麼時候拄著拐杖出現在了樓下,他朝著還在布置蠟燭的陳燃撲過去,兩人扭打一團。
「你不下去看看嗎?」覃衡川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我沒說話。
「學妹還真是狠心。」
「是你把他叫過來的?」我煩躁地看他一眼。
覃衡川聳聳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9
和陳燃的熱烈不同,路涯的追求方式很自然地滲透在我生活里。
他總是裝作順路的樣子,精準地在我出門時出現在我家門口。
不多過問,也不閒聊。
偶爾來我家吃個飯,逗得我媽哈哈大笑。
在每個細小的縫隙里,他將自己的時間拼成碎片,全都填充在我身上。
覃衡川總是圍著我轉,但他不喜歡我,我感覺得到。
他只是覺得最近我很有趣,似乎把我當成了什麼好玩的玩意兒。
但他日常卻又不少幫助我。
終於在他又一次幫我解決了實驗的一個大麻煩後,他提出想讓我請他吃頓飯。
我沉默很久,還是同意了。
我打算吃飯時跟他說清楚,我並不喜歡這樣。
看到路涯時,我沉默兩秒,還是坐了進去,向他報了餐廳的名字。
路涯都快成我的專屬司機了。
他沒有多問。
到了地方後,幫我拉開車門時,路涯抬眼也看到了馬路對面的覃衡川。
他的指節有些蒼白,但什麼都沒說,便驅車離開。
看著路涯車輛的尾氣,覃衡川嘴角的笑滿是揶揄。
「看得可真緊呀,他比安晟可難對付多了。」
我深吸一口氣。
「你最近幫了我很多,我敬你一聲學長,但你也看得出來,這段時間我在躲你,你沒必要僅僅因為有趣而糾纏著我不放吧,這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覃衡川輕輕皺眉思考了一下。
「其實你不說,我也打算這樣做了,我申請了去法國的名額,所以想著跟你這個有趣的學妹最後再吃頓飯。」
我心裡悄然一松,這個纏人的陰暗老鼠終於走了。
這頓飯吃得還算輕鬆愉悅,只是他非要送我回家。
「我把路涯氣跑了,總不能讓你打車回去吧。」
我便也不再拒絕。
到我家樓下,他突然開口喊住我。
「學妹,其實我真的挺喜歡你的。」
他半真半假,「你要是願意跟我去法國,我想,我們應該也會是很合拍的伴侶。」
看清我臉上冷淡的表情,他輕輕笑了。
「算了,不逗你了,最後我們抱一下吧。」
我下意識拒絕,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拉入懷裡。
我掙扎著去推他,他湊到我耳邊,聲音含了些笑又帶了些悵然。
「學妹,我真的沒騙你,真的挺喜歡你的,你也真的讓我挺傷心的,所以我送你一份禮物,我不好過,誰都別想好過。」
說完趁我踩他腳前放開了我,笑容越來越大,隨後坐上車一溜煙跑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胳膊猛地被人拉住。
安晟臉上還掛著彩,是前幾天和陳燃打鬥過的痕跡。
「他為什麼抱你?為什麼?你跟覃衡川走這麼近,你們什麼關係?你不是和陳燃拉扯不清嗎?怎麼又多個覃衡川?」
他像是要崩潰了,扯著我的手大吼大叫。
我抬眼有些頭大,又看到了不遠處站在陰影下的路涯。
他不知道在那裡站著看了多久,靜靜的一動不動,沒有向前像安晟那樣質問我,也沒有轉身回家,他只是站在那裡,無端的我就感受到一股比安晟還要悲傷的氣息。
我感覺頭痛欲裂,該死的覃衡川,走了還給我丟下這麼大個爛攤子。
10
我甩開安晟的胳膊,盯著他的眼睛。
「你到底鬧夠了沒?」
安晟的神情猛然怔住,他愣愣地看著我,眼裡露出無限悲傷。
「為什麼……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我已經知道錯了呀。」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不然你打我幾巴掌,能不能解氣?」
也許是我話說得太重,安晟瘋癲的樣子嚇到了他媽,帶他去看了心理醫生。
接下來一段時間,安晟都沒有出現在我眼前。
再見面時已經過去了一兩個月,他瘦了一大圈,勉強地沖我笑著點了點頭。
我也禮貌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怎麼,還喜歡他,心疼了?」
路涯像個鬼一樣在我身後,聲音充滿哀怨。
我皺眉:「你最近是不是管得越來越寬了?」
路涯嘆口氣:「好吧,我就隨口一問。」
陳燃追了這麼久,徹底死心。
覃衡川遠赴法國,我身邊只剩下一個陰魂不散的男鬼路涯。
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讓我甚至說不出拒絕的話,將他向外推反而顯得我不近人情了,畢竟人家什麼都沒做。
我生日那天,大家送了許多禮物。
陳燃送我的是一個漂亮的水晶盒,像他這個人一樣,夢幻又浪漫。
遠在法國的覃衡川給我寄了條圍巾,儘管這會兒的天氣分明是在夏天。
安晟還在進行心理治療,他媽媽說,上次他只回家兩天,就出門了一趟。
不知道怎麼, 又發病了,回去就發瘋, 砸東西,失眠大哭, 精神崩潰。
我想,安家可能要搬家了。
可安晟還是託人送來了我的生日禮物。
除了那個被重新修復好的獎盃,還有一封信。
開頭第一句便是對不起。
後面的我不想再看, 無非是講他怎樣後悔, 沒有早些答應,沒有發現自己的真心,回憶我們的曾經。
路涯送的東西很特別。
他遞給我一個信封。
我打開時裡面是一張照片,是一輛很漂亮的機車。
11
路涯的電話響起。
我坐在昏暗的後花園的鞦韆上晃一晃,路涯的聲音透過電流傳進我耳朵。
「給你買了輛機車,在我家車庫, 你每次騎了從我家後門進,放我這裡,你家裡人不會知道的。」
我輕勾嘴角:「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機車?」
路涯一笑:「於湫芝,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我無語:「路涯你就是個偷窺狂,死變態。」
他由著我罵。
良久後,我身後傳來淡淡的腳步聲。
我抬眼看他,路涯掛斷電話。
他蹲下身,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 我的眼睛猛地瞪大, 忍不住停止了晃動鞦韆的動作。
他半跪在地上,很不熟練地將煙盒打開,拿起一根放進我嘴裡。
我怔愣地看著他,他⼜去另⼀個口袋掏, 然後輕輕將煙給我點上。
我深吸了一口,透過迷濛的霧⽓看他。
路涯也在看著我,滿是⾂服的姿態。
「我說過,我知道你的一切。於湫芝, 我愛你的每一⾯,你所有不為人知的, 想要隱藏於眾的那⼀面我都會毫⽆保留地接受。」
我喉嚨乾澀。
從小大人眼⾥的乖乖⼥, 所有人眼裡被規訓的⼤小姐。
他們總說, 這個不行,那個不可以。
從沒有⼈告訴我, 可以瘋得光明正大,可以在他⾯前為所欲為。
我深吸了一口, 輕吐出煙圈在他臉上。
路涯沒抽過煙,從他拆煙盒的動作我就看得出來。
他被嗆得咳嗽,可一邊咳一邊笑, 不知是笑得眼淚出來了還是嗆得眼淚出來了。
「路涯,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我的。」
我吐著煙圈,淡淡看他。
皎潔的月光溫柔地撒在他身上,仿佛鍍上了⼀層銀色的光輝。
路涯也笑。
「你第一次跟安晟表白的時候,那時候我想, 如果我喜歡的⼥孩跟我表⽩,我⽴⻢同意。」
他將煙頭接過, 並不熟練地熄滅,又從口袋掏出一張濕紙巾給我擦去指尖的煙味。
「我在假設的時候,腦海里浮現的是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