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媽媽溫柔地抱著我,用手帕輕輕擦掉我臉上的髒污,不是蜂蜜,是玩鬧時沾上的泥土。
爸爸把我舉得高高的,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看遠處的風景。
姐姐笑著遞給我一半她的棉花糖,說:
「余余,我們一起吃。」
那棉花糖好甜,好軟,像真正的雲朵……
5
「砰!」
一聲重重的關門聲把我從混沌的夢境中拽了回來。
我猛地一激靈,終於清醒,身上的劇痛也再次清晰地傳來。
夜深了,月光照得小花園亮堂堂。
我能看到自己手臂上、腿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點,有些地方已經腫了起來。
螞蟻少了一些,但仍有零星的幾隻在我身上爬行。
是爸爸媽媽和姐姐回來了!
求生欲讓我用盡最後的力氣,發出嘶啞的聲音:
「媽媽……爸爸……放我……出去……救命……」
我的聲音太小了,像蚊蚋。
腳步聲從院子外面漸漸靠近。
「乖寶累了吧?快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是媽媽溫柔的聲音。
「哎呀,玩得一身汗,光洗澡哪裡夠啦,我今天晚上要泡個澡!」
姐姐許寶珠嬌嗔道。
「好好好,爸爸這就去給你放水。」
爸爸的聲音帶著寵溺。
他們……他們從我旁邊經過了!
沒有人轉過來角落看我一眼,沒有人想起還被關在狗籠里的我!
「爸……媽……」
我提高了音量,喉嚨沙啞得不行。
腳步聲停了一下,緊接著傳來爸爸的疑惑聲:
「嗯?什麼聲音?」
我的心提了起來,生出一點點微弱的希望。
「還能有什麼聲音,」媽媽不耐煩地說,「肯定是許余余在那裝神弄鬼,想讓我們放她出來。別理她,小小年紀心思歹毒,還敢害寶珠,這次非得讓她長個記性不可!晚上就讓她在那兒待著好好反思反思,明天再說!」
一旁趴著的大黃似是聽懂了人話,竟上前用嘴扯住了媽媽的褲腳,試圖將她拽到狗籠處。
「大黃反應怎麼這麼奇怪?別是余余出什麼事了,要不我去看看吧……」
爸爸說著抬腳就想朝我這個方向走過來。
卻被媽媽拽住了:
「別瞎忙,這畜生一向和那死丫頭親近,估計是聽了她的話故意來上眼藥了。」
媽媽皺著眉將它一腳踢開。
「滾一邊去,既然你這麼見不得那死丫頭受罰,晚上你也別進屋了,就在這兒好好陪她!」
「可是……」爸爸還想再開口,姐姐突然催促起了他:
「哎呀,爸爸,我腳好酸呀,你快去幫我放水嘛!」
「行行行,我這就去。」爸爸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漸行漸遠。
希望徹底破碎,絕望瞬間席捲了我的全身。
連帶著那些被螞蟻啃噬的疼痛,都變得麻木了。
我不再掙扎,也不再呼喊。
只是靜靜蜷縮在狗籠里,看著屋內燈火通明,心中一片死寂。
也許我消失了,對大家都好。
姐姐可以獨占所有的愛,爸爸媽媽也不用再看到我這個不該到來的存在。
只是,心臟的位置,為什麼還是那麼痛呢?比身上所有的傷口加起來,還要痛上千百倍。
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還有姐姐和媽媽隱約的說笑聲。
我閉上眼睛,試圖屏蔽掉這些聲音。
意識又開始模糊。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我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驚慌的呼喊吵醒。
6
「寶珠!寶珠你怎麼了?別嚇媽媽!」
「建國!快!寶珠暈倒了!臉色不對!快打 120!」
屋內一陣兵荒馬亂。
我勉強睜開那沉重不堪的眼皮,透過狗籠的鐵絲網,看到爸爸抱著軟綿綿的姐姐從浴室沖了出來。
姐姐臉色蒼白,嘴唇發紫。
媽媽跟在後面,哭天搶地,手機都拿不穩。
「是糖尿病!肯定是糖尿病引發併發症了!都怪許余余那個死丫頭!非要給寶珠喝加了三分糖的奶茶!」
媽媽一邊哭一邊罵,眼神像刀子一樣掃過狗籠的方向,狠狠咒罵:
「死丫頭,寶珠要是真出什麼事,我饒不了你!」她頓了頓,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把鑰匙扔到了我面前,「晚點自己開門出來,乖乖在家等著,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
語畢,她著急忙慌跟著爸爸往門口沖。
「救護車!救護車到了嗎?」
「到了到了,這邊開不進來,就在前面!」
門被猛地拉開,又「砰」地一聲關上。
世界再次徹底安靜下來。
我看著眼前那把鑰匙,奮力想去拿起它,可渾身早已被紅螞蟻的毒素麻痹,動彈不得。
狗籠冰冷的觸感從皮膚滲透到骨頭裡,再蔓延到心裡。
身體上的疼痛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了,只剩下一種說不出的空洞。
我好像……真的要死了。
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變暗。
最後映入眼帘的,是不遠處趴著的大黃,它用一種近乎哀傷的眼神看著我。
呵,沒想到,活了十一年,到頭來,死的時候身邊只剩一條狗。
如果我死了……
爸爸媽媽,會有一點點,哪怕只是一點點……傷心嗎?
眼皮再也支撐不住,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7
再次「睜開」眼時,我發現我漂浮在空中。
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身上不再有疼痛,也不再寒冷。
我低頭,看到那個熟悉的狗籠,以及狗籠里,那個蜷縮著的、小小的身體。
她穿著那件發白的舊 T 恤,頭髮凌亂。
臉上、身上布滿了暗紅色的咬痕和乾涸的蜂蜜污漬,一動不動。
那是我。
我……死了嗎?
原來,死亡是這種感覺。
沒有想像中的可怕,只是一種徹底的解脫。
就是不知道,我死了多久了呢?
身體上除了螞蟻,還多了許多蒼蠅和不知名的蟲子……
著實不太雅觀。
這時,門被打開了。
是爸爸媽媽。
他們扶著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姐姐走了進來。
姐姐似乎還在撒嬌,抱怨醫院的味道難聞。
「好了好了,回家就好了,媽媽這就去給你燉燕窩,好好補補。」媽媽柔聲安慰。
爸爸扶著姐姐慢慢走著。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朝四周吸了吸鼻子,皺起眉頭:
「什麼味道?好像……有點腐臭味?」
媽媽也聞到了,捏著鼻子:
「是啊,是不是我們四、五天沒在家,什麼東西爛掉了?建國,你待會兒去廚房看看,是不是忘記丟垃圾了。」
他們回來了。
原來距離他們那天匆忙送姐姐去醫院,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嗎?
我漂浮著,看著爸爸快步走向廚房,媽媽則攙著姐姐坐在了沙發上。
沒有人看向院子角落裡的那個狗籠。
直到鄰居王阿姨帶著兩個穿著警服的人敲響了門。
「雅玲,建國,你們可算出現了!
「你是不知道,你們家這幾天老傳來腐臭味兒……我們附近這幾戶人家都快受不了了!這不,今天早上物業報警了,警察同志來看看,是不是家裡出什麼事了。」
王阿姨捂著鼻子,表情驚疑不定。
警察走了進來,他們的目光銳利,很快就鎖定了氣味的源頭——那個被遺忘的角落。
「許先生,許太太,那個籠子裡是什麼?」
一個年輕的警察臉色凝重地指向狗籠。
爸爸和媽媽這才順著指引看過去。
媽媽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浮現出慣常的不耐煩:
「哦,那之前關著我小女兒,估計是聽到我們回來的聲音又跑進去躲起來了。真是的,都幾天了,還這麼不懂事!」她說著,就要走過去,「許余余!你給我出來!怎麼,還在那兒等著老娘去請你嗎!」
「站住!」年長一點的警察厲聲喝止,他的臉色非常難看,「你們……你們難道這幾天都沒有聯繫過孩子嗎?」
爸爸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微微發白:
「我們……大女兒前幾天糖尿病併發症突然發作,我們一直在醫院陪護……忘了……忘了她自己……」
「忘了?」年輕警察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
年長警察深吸一口氣,示意同伴上前。
他撬開了狗籠的鎖。
8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更加濃烈的腐臭味徹底瀰漫開來。
媽媽尖叫一聲,捂住了嘴。
爸爸踉蹌著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如紙。
姐姐好奇地探過頭,隨即也發出了驚恐的叫聲,躲到了媽媽身後。
警察從狗籠里,抱出了那個已經僵硬、開始腐爛的小小身體。
「余余……我家……許余余?」媽媽渾身發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不可能……這不是許余余……」
爸爸猛地撲了過去,卻被警察攔住。
「孩子……已經去世好幾天了。」年長警察的聲音沉痛而克制,「初步判斷,是……毒素麻痹神經,並發感染,以及……長時間禁錮導致的生理功能衰竭。具體需要法醫鑑定。你們……唉!」
「死了?」媽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眼神空洞,「怎麼會……我只是想嚇唬她一下……明明去醫院之前,我把鑰匙扔給她了……她怎麼可能會死……
「對,鑰匙,那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