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哄考試失利的姐姐開心,我給她買了一杯三分糖奶茶。
可媽媽回來後,卻對我又打又罵:
「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麼歹毒,明知道你姐有糖尿病還故意給她買加了三分糖的奶茶!你是不是就想著把她害死好獨享我和你爸的愛?」
我辯解:
「媽媽,我沒有……我只是看姐姐不開心,都說甜食能給人帶來開心,我……」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聲打斷了我的話,緊接著便是一大罐黏膩的蜂蜜將我澆了個遍。
「還敢狡辯?!行啊,甜食能給人帶來開心,那你今天好好開心開心!給我進去裡面待著,等什麼時候反思清楚了什麼時候出來!」
她將我鎖進了狗籠里,我還想求饒,一旁的姐姐卻突然大哭了起來。
「乖寶,別哭別哭,不就是一次考試沒考好嗎?別放在心上,就咱家這條件,你就算不讀書,爸媽也能養你一輩子。走,爸媽這就帶你去遊樂園好好玩玩!」
姐姐終於破涕為笑。我卻眼尖地發現,一旁地底下源源不斷爬出了紅螞蟻。
「爸爸、媽媽,快放我出去,好多螞蟻……」
遠去的三人對我的呼喊充耳不聞。
可後來我死了,他們卻瘋了。
1
越來越多的紅螞蟻往我身上爬,我害怕極了,尖叫著就想跳起來把它們甩掉。
可狗籠太小了,我只能蜷縮著,壓根站不起來。
蜂蜜黏糊糊地裹著我的頭髮、臉頰、脖子,還有我那件洗得發白的舊 T 恤。
甜膩的氣味讓這些可怕的紅螞蟻趨之若鶩。
它們成群結隊,慢慢沿著地面爬到了我的腿上、身上,再到臉上。
先是細密的、令人頭皮發麻的爬行感,然後就是針扎似的刺痛。
「走開!走開啊!」
我用盡全力舉著雙手不停地在身上拍打著,但在狹小的空間裡,手壓根伸展不開。
胳膊肘不斷撞在冰冷的鐵絲上,很快便傷痕累累。
那些螞蟻像是成了精,知道我無力反抗,非但不退縮,反而更加兇狠地叮咬起來。
很快,我的全身都被咬了一遍,無一倖免。
又痛又癢的感覺讓我崩潰大哭。
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花園裡迴響,不遠處似乎傳來了隔壁王阿姨和媽媽的對話聲。
「雅玲啊,你們這是要帶寶珠去哪?」
「嗐,這孩子考試沒考好,在家傷心得不行,我和他爸正準備帶她去遊樂園放鬆放鬆呢。這不,他爸到地庫開車去了,我們娘倆在這兒等一會兒。」
「哦哦這樣啊,不過,怎麼沒見你家余丫頭一起?」
聽到王阿姨這話,我猛地打起了精神,哭著求救道:
「媽媽,我知道錯了,你別走,好多……好多螞蟻在咬我,快救救我……」
外面的說話聲突然停了。
王阿姨疑惑道:
「我剛剛……怎麼好像聽到余丫頭的哭聲了?好像還在說什麼螞蟻,什麼救救她……」
媽媽不以為然地打斷了她:
「別提了,這丫頭,天天嘴裡沒句實話!今天趁我和她爸不在家,竟然故意給寶珠喝加了糖的奶茶,要不是我和他爸回來得及時,還不知道得鬧出什麼事呢!
「我這會兒正讓她在家裡罰站呢,估計是聽到你的聲音了,又故意撒謊求救。這孩子,也不知道像誰,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麼重,今天我一定得好好教訓教訓她,不然以後恐怕是要長歪了。」
王阿姨聞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和我媽寒暄了兩句便離開了。
這時,外面傳來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我媽帶著姐姐上了車,揚長而去。
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螞蟻爬行的窸窣聲,和我自己斷斷續續的嗚咽。
真好,姐姐可以去遊樂園。
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多可笑啊,都到這個時候了,我竟然還在羨慕姐姐。
畢竟記憶里,這十一年裡,我只去過一次遊樂園,還是在五歲那年。
2
那一天,爸爸帶回來了幾張遊樂園的門票,說是客戶送給他的,正好過兩天他有時間,帶孩子去玩玩。
可媽媽卻不想帶我,她說:
「余余那個死丫頭太小了,什麼都玩不了,帶著累贅。
「還是帶寶珠就好,這樣我們就能全心陪她玩了。」
爸爸那天許是因為剛拿下一個大客戶,心情好,破天荒說了一句:
「票有多,不去浪費了。許余余不會玩的話,到時候就讓她坐在旁邊看著,省得咱媽回頭又得說咱倆偏心了。」
一提到外婆,我媽才有所顧忌,而我,這才有了跟著去的機會。
那天我緊緊牽著媽媽的衣角,看著姐姐親密地一手挽著爸爸,一手挽著媽媽,指著旋轉木馬尖叫。
他們給姐姐買了大大的棉花糖,粉色的,像一朵雲。
姐姐吃得滿嘴都是,媽媽笑著拿紙巾給她擦嘴,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我就在旁邊看著,咽著口水。
就在我忍不住上手偷拽時,被姐姐抓了個正著,她瞬間癟嘴大哭了起來。
媽媽氣急狠狠拍了我的手:
「餓死鬼投胎的?什麼都想吃,咋不饞死你!
「你姐的東西你也敢搶,我看你是反了天了!給我在這兒好好站著,要是敢動一下,看回去我不打死你!」
吼完我,媽媽轉頭又哄起了姐姐:
「乖寶,別哭,媽媽再帶你去買根新的,這根髒了,咱不要。」
她說著,將那吃剩一半的棉花糖扔在了我的腳邊,帶著姐姐離開了。
我看了看地上那半根棉花糖,雖然嘴饞得不行,但想到被打得紅腫的手,一動也不敢動。
棉花糖在太陽的暴曬下漸漸融化揮發,而我,早已曬得頭昏眼花。
我聽話地站了很久很久,爸媽也沒有回來。
在即將昏過去前,有個長得凶神惡煞的叔叔把我抱起來就跑。
我嚇得瞬間清醒,哭著喊著要找媽媽。
可叔叔卻撒謊了,他對看過來的人說他是我爸。
任憑我怎麼喊,都沒人幫我。
幸好最後在遊樂園門口碰到了剛要進來的王阿姨一家,我這才得以解救。
可當王阿姨打電話問媽媽在哪兒時,她卻說姐姐突然發燒,他們已經快到家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又一次被他們遺忘了。
3
王阿姨把我送回家後,把我差點被拐的事告訴了爸爸媽媽。
可他倆卻頭也沒抬:
「這孩子就是又倔又軸,讓她站著她還真一直站著,要是真丟了也是她的命。」
沒有人安撫我,更沒有人抱抱我。
因為他們都在忙著照顧姐姐。
媽媽守了她一夜,第二天早上看到我時,眼神冷得像冰:
「都是你!非要搶你姐姐的棉花糖,害她大哭吃到了冷風,這才發了燒!你就是個不省心的禍害!
「昨天怎麼沒被那人販子拐走呢?真拐走了我還順心點!」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去過遊樂園。
家裡所有的快樂出行,都與我無關。
身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意識也開始有些模糊。
我努力回想曾經在電視上看到過的科普,遇到紅螞蟻攻擊該怎麼辦?
可是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爸爸媽媽帶著姐姐離開時,姐姐那得意又帶著一絲憐憫的眼神。
她說:
「余余,你好好反省哦,我先和爸爸媽媽去玩啦!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多說幾句好話,讓媽媽早點放了你的!」
她的聲音里充斥著一絲幸災樂禍。
我不明白,明明我只是想讓她開心一點!
我見到過她看別人大口喝奶茶時羨慕的眼神,我以為奶茶能讓她不難過。
為了買那杯三分糖的奶茶,我甚至用掉攢了一個月的零花錢,那是我原本想給自己買新手帳本的錢。
考慮到她有糖尿病,我還特意問了店員阿姨。
阿姨說三分糖幾乎是沒什麼甜味的,主要是茶香,偶爾喝一次半次,問題不是太大。
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只是看不得她哭。
她一哭,家裡就像塌了天,爸爸媽媽會焦慮,會發脾氣,最後所有的矛頭總會莫名其妙指向我。
「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如果姐姐沒有被誤診白血病,爸爸媽媽就不會迫於無奈要我。
更不會在我出生後,怕忽視姐姐而選擇對我冷眼相待。
這十一年來,無論我再怎麼乖巧聽話,再怎麼努力學習,都換不來他們從姐姐身上分出一絲的愛給我。
我在這個家顯得如此多餘。
所以他們給我起名叫許余余,多餘的余。
4
止不住的淚混著甜膩的蜂蜜,螞蟻們似乎更興奮了,招來了更多的同伴。
我的眼皮很重,呼吸也變得困難。
喉嚨因為之前的尖叫和哭泣而乾澀疼痛。
我想喝水。
狗籠放在院子裡小花園的角落裡,原本應該在裡面待著的大黃正在不遠處趴著。
「大黃,對不起啊,今天占了你的家。
「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把水送過來給我好不好?」
我指了指大黃平日吃飯的那個狗盆子,裡面似乎有一點水。
大黃像是聽懂了我的話,用嘴把盆叼了過來。
我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透過鐵絲縫隙,舔了舔盆里的水。
很苦很澀。
但卻讓我心裡微微發暖。
這些年來,大黃似乎成了家裡唯一一個願意認真聽我說話的朋友。
「謝謝你……」
大黃嗚咽了一聲,繼續趴下了身子。
我抬頭看著已經變成黑灰色的天,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飛。
遊樂園應該有很漂亮的燈光吧?
姐姐是不是坐在閃閃發光的旋轉木馬上?
爸爸是不是在一旁給她拍照?
媽媽是不是拿著她最愛吃的冰淇淋,小心地喂她?
他們會不會……哪怕有一瞬間,想起被鎖在狗籠里的我?
「爸爸,媽媽,我真的不敢了……你們能不能回來救救我,我好難受啊……」
我對著空氣喃喃哀求。
回應我的,只有院子裡漸起的風聲,和身上那揮之不去的啃噬感。
冷。
夜晚的涼氣襲來,吹在我被蜂蜜和汗水浸濕的衣服上,讓我更狼狽了。
我瑟瑟發抖,蜷縮得更緊,試圖汲取一絲溫暖。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只是幾分鐘,在疼痛和寒冷的交替折磨下,我的意識漸漸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