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兩點,給我老哥發消息,卻手滑打錯了稱呼。
【老公,我不想乾了,想回家躺平。】
對面秒回。
【??不准,給你加錢。】
已經睜不開眼,我敲了幾個字立馬倒頭就睡。
【那也不行,陸許就是個王八蛋。】
第二天睡醒,我手機炸了,是陸許的轟炸。
幾十個電話,還有一堆信息。
【??喊別人老公?】
【他是誰。上次那個?】
1
「三年又三年,哥,這些年都給你泄露多少消息了?咱們家要是沒有飛黃騰達的命,就把公司賣了吧。」
「妹啊,公司是爸媽的心血!我們不能放棄,好妹妹,聽我的,再堅持堅持。」
「不行你給我安排聯姻吧,我不想打工了,我想啃老。」
「妹啊,聽話,咱家現在也沒啥聯姻的資本,地中海你喜歡嗎?哥這正好有幾個剛離婚的。」
「……」
我認命地掛掉電話。
抬頭望著面前集團業務總監的 title 出神。
畢業後,我哥讓我去對家公司當商業間諜,讓我把對家干倒閉。
可事與願違,整整六年,我愣是把陸許的公司干到上市,我們家的公司反倒是讓我哥這個行業冥燈越開越黃。
我嘆了口氣。
哥,有沒有可能,間諜應該你這個冥燈去呢?
2
其實我跟陸許是校友。
之前見過一面。
那是一節電影賞析的選修課。
老師放希區柯克的恐怖片。
他遲到了,教室很黑。
他徑直走向我,坐在我旁邊,輕輕開口:「同學,這節課考試嗎?」
我看了他一眼,像是剛從棒球場過來的,還拿著手套,額頭碎發散落在眉間。
教室很黑,但黑白光影把他的輪廓映得清晰可見,畫面一閃一閃的,但他的眼睛是亮晶晶的。
「選修,看電影就行。」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放的是《驚魂記》。
主角在浴室洗澡,然後被人謀殺,詭異的音樂配上危險的畫面,嚇得旁邊的陸許說了好幾句「臥槽」。
過了一會兒,他臉色變得很白。
這可是 80 年前的恐怖片,他膽子也太小了吧。
昏暗的燈光伴隨著他急促的呼吸,我的心臟也跟著砰砰跳。
我從包里拿出一瓶水,遞給了他。
他愣了一下,沖我笑了笑。
然後,大學四年,再也沒見過面。
3
我厚著臉皮,去他公司面試。
他的公司里,全是名校畢業生而且有 500 強經歷的人。
而我,除了跟他一個學校,沒什麼特長。
在我哥拖不少人塞錢走後門的助力下,我直接進了最後一輪。
面試官就是陸許。
他靠在椅子上,翻著我的簡歷。
「任舒舒,」他開口,「我們是校友。」
「是的,陸總。」
「你的成績……很一般。」
完蛋了,只能回家啃老嘍。
他放下簡歷,看著我。
「你覺得,你有什麼優勢?」
我腦子一抽,脫口而出:
「我能喝!」
他挑了挑眉,似乎來了興趣。
「多能喝?」
「白的啤的紅的,摻著來也行,」我豁出去了,「只要客戶不倒,我就不倒。」
他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明天來上班吧。業務部。」
就這樣,我進了他的公司。
雖說能力一般,但勝在能喝。
陸許酒量不好,還酒精過敏。
我幫他擋了不少酒,喝趴了不少客戶。
就這樣,陸許創業初期,我穩坐業務部經理的位置。
4
我剛進公司兩個月,就碰上了最大的危機。
陸許的資金鍊斷了。
那天下午,他召集了所有人開會。
會議室里,一百多號人擠得滿滿當當。
陸許站在最前面,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
「從這個月開始,所有人降薪 60%。」
他話音剛落,底下就炸了鍋。
「什麼?降這麼多?」
「這還怎麼活啊!」
「不幹了!老子明天就辭職!」
陸許沒再多說一句話,宣布散會。
第二天,公司里浩浩蕩蕩走了一大半的人。
第三天,又走了一批。
到周末,原本一百多人的公司,就只剩下幾個跟著他創業的老員工,還有我。
辦公室空得能聽見回聲。
陸許把我叫到他辦公室。
他眼下是濃重的青黑,看起來好幾天沒睡了。
他看著我,眼神里有些意外。
「你為什麼不走?」
我總不能說,其實我是對家公司派來的商業間諜,我得盯著你,不能讓你有機會翻身吧?
「現在工作不好找。」我開口。
我看著他,眼神無比堅定。
「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東山再起的,陸總。」
他愣愣地看著我,過了很久,才疲憊地嘆了口氣。
他從抽屜里拿出兩張火車票,推到我面前。
「鄰省有個客戶,很難搞,但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他看著我,像那天一樣,眼睛亮晶晶的。
「任舒舒,跟我賭一把。」
5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像是隨時要散架。
我和陸許在硬座上擠了一天一夜,骨頭都快碎了。
鄰省的火車站又小又破,一出站,一股熱浪夾雜著奇怪的味道撲面而來。
「就這兒?」我看著眼前一百塊一晚的招待所,有點崩潰。
牆紙卷著邊,床單黃不拉幾,衛生間門都關不上。
陸許把包扔在另一張床上,倒是很平靜。
「湊合一晚,明天再說。」
結果,這一湊合,就是一個月。
白天,我倆在王總公司樓下的咖啡館蹲點,一杯檸檬水坐一天。
晚上,才是真正的戰場。
「王總,我再敬您一杯!您隨意,我乾了!」我仰頭又灌下一杯白的。
胃裡火燒火燎。
王總摟著 KTV 公主,笑得滿臉是油,「任小姐真是海量啊!比我們家那些男的都能喝!」
陸許坐在角落,臉白得像紙。
他酒精過敏,聞著味兒都難受,但為了撐場面,硬是沒走,被逼著喝了兩杯白的。
半夜兩點,我終於把王總灌趴下了。
我架著爛醉如泥的陸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旅館走。
他一米八八的身高,一百六十多斤,壓在我身上,死沉死沉的。
「舒舒……」他含糊不清地嘟囔,「我對不起你……」
「行了行了,」我把他扔在床上,累得直喘氣,「你再說這話我就把你扔大街上。」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眼睛沒睜開,眉頭卻皺得死緊。
「你一個女孩子……跟著我……圖什麼……」
我愣住了。
他很快就鬆開手,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睡死了。
我給他蓋好被子,看著他那張沒什麼血色的臉,忽然覺得有點心酸。
我想起他大學的時候,意氣風發,朝氣蓬勃。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陸許,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成功。
只是沒人知道,他一路走得有多艱辛。
這傢伙,平時人模狗樣的,現在這樣,好像隨時都能收拾收拾睡在橋底下。
我跑到旅館外的馬路牙子上,點了根煙。
凌晨三點的城市,空無一人。
手機震了一下。
是我哥。
「那個姓王的單子拿下了嗎?搞快點,我這邊等著用。」
我看著螢幕,吸了口煙,緩緩吐出。
煙霧模糊了路燈。
我摁滅煙頭,回了兩個字。
【沒戲。】
6
王總的單子,最後還是被我們磨下來了。
簽合同那天,陸許拿著那幾張紙,手都在抖。
公司靠著這筆錢,活了過來。
但一口氣還沒喘勻,又一個難題來了。
有個大客戶,是個富婆姐姐,身家九位數。
她看了我們的資料,點名要陸許親自去談。
我陪著他去了,在全市最貴的餐廳。
飯局上,富婆姐姐穿著一身香奈兒,塗著大紅唇,氣場兩米八。
她的眼睛,就沒從陸許身上挪開過。
「陸總真是年輕有為啊,」她晃著手裡的紅酒杯,指甲上鑲著鑽,「這手也好看,不像我們這種做生意的,又糙又干。」
說著,她的手就要往陸許的手背上搭。
陸許嚇得一哆嗦,跟觸電似的把手縮了回去。
我一看這架勢,完犢子。
我趕緊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湊到他耳邊。
「哥!讓她摸一下,就一下!這一下八百萬啊!」
他臉憋得通紅,也壓低聲音吼我。
「任舒舒!你把我當什麼了?我是出來賣的嗎?」
我恨鐵不成鋼,「你清高!你了不起!你現在出門右轉回公司等著破產吧!」
說完,我拿起手機,直接走到包廂外。
「喂,給我安排五個男模過來。」
「對,最頂級的,會聊天會喝酒的那種。」
「馬上。」
掛了電話,我回到包廂,臉上已經掛上了完美的微笑。
「姐,我這弟弟不懂事,我陪你喝。」
半小時後,五個花樣美男魚貫而入。
富婆姐姐眼睛都亮了。
那天晚上,合同簽得順順利利。
我把富婆哄得開開心心,還跟她喝了交杯酒。
回家的路上,陸許開著車,一言不發。
車裡的氣氛有點怪。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聲音悶悶的。
「你……挺熟練啊。」
我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的夜景,累到懶得搭理他了。
閉上眼睛,隨意應了兩句。
他又沉默了。
快到家的時候,他又說。
「謝謝。」
我轉頭看他,路燈的光一閃而過,照亮他緊繃的側臉,陸許的眼睛依舊是亮晶晶的,讓人感覺未來會充滿希望。
我忽然覺得,我倆現在這樣挺好的。
7
公司緩過來之後,一路高歌猛進。
我也順理成章地坐上了業務總監的位置。
手底下帶了個小姑娘,叫蔣妍。
人特努力,就是有點死心眼。
她奶奶常年住院,急需用錢。
為了一個客戶,她連著三個月天天去人家公司樓下報到。
風雨無阻。
這天下午,蔣妍紅著眼睛跑進我辦公室。
「總監……張總的單子……被翹了。」
我皺眉,「哪個張總?」
「就是我跟了三個月那個!」她聲音都帶了哭腔,「今天本來約好籤合同的,結果他說……已經跟我們公司的人簽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誰?」
「產品部新來的……叫孟琪。」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人事部的媛媛踩著高跟鞋溜了進來。
我倆是搭子,我跟他說客戶的八卦,他跟我說公司的八卦。
她湊到我耳邊,神神秘秘地說。
「舒舒,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可別外傳。」
「那個孟琪,是陸總親自面試招進來的。」
「剛畢業,長得那叫一個水靈,跟朵小白花似的。」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
「沒準是咱們未來的老闆娘。」
?陸許這個王八蛋。
8
我衝進了陸許的辦公室。
門都沒敲。
他正低頭看文件,見我進來,抬起頭。
「怎麼了?火急火燎的。」
我把手裡的文件往他桌上一拍。
「陸許,產品部的孟琪,什麼意思?」
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
「哦,張總那個單子啊。」
他靠回椅子上,語氣平淡。
「各憑本事,這不是很正常嗎?」
我氣笑了。
「正常?她一個產品部的,憑什麼搶我們業務部的客戶?這合公司的規矩嗎?」
「陸許,蔣妍為了這個單子,三個月沒睡過一個好覺!她奶奶還等著錢做手術!」
他皺起眉。
「任舒舒,注意你的語氣,我是老闆。」
「老闆?」我盯著他,「陸許,公司快倒閉的時候,是我陪你熬鷹似的搞客戶,大家一塊兒苦日子過來的,現在公司好了,你跟我講規矩了?」
他臉色變了變。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步步緊逼,「就因為那小姑娘是你招進來的?是你未來的老闆娘?」
他猛地站起來,臉色鐵青。
「你胡說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清楚!」我指著門外,「現在,把孟琪和蔣妍都叫到會議室,咱們當面對質!」
9
會議室里,氣氛降到了冰點。
孟琪站在那兒,眼睛紅紅的,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蔣妍攥著衣角,低著頭不說話。
我沒看陸許,直接開口。
「孟琪,我問你,張總的聯繫方式,你怎麼拿到的?」
她哆嗦了一下,小聲說。
「我……我在公司系統里看到的……」
「公司系統?產品部有權限看業務部的客戶資料嗎?」
「我……我只是想為公司多做貢獻……」
「貢獻?」我冷笑一聲,「蔣妍跟了半個月,所有細節都談妥了,臨門一腳你截胡了,你管這叫貢獻?」
「我……我不知道……」她的眼淚掉了下來,「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你別這麼凶……」
「砰!」
陸許一巴掌拍在會議桌上。
「任舒舒,你夠了!」
他指著我,眼裡的怒火像是要噴出來。
「她就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一個實習生!你至於這麼咄咄逼人嗎?別在這欺負人!」
「欺負人?」
我愣住了。
我看著他護在孟琪身前的樣子,忽然覺得心臟像是被誰狠狠攥了一把。
委屈、憤怒,還有一絲說不清的失望,全都涌了上來。
六年了。
我陪著他從一無所有到現在。
他竟然說我欺負人。
我深吸一口氣,把所有情緒都壓了下去。
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行,陸總。」
我換上了那個圓滑世故的笑容。
「面子我可以不要,但我們業務部的人,不能白乾活。」
「蔣妍這個單子的提成,一分都不能少。她應得的。」
陸許看著我,眼神複雜,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好。」
我沒再多看他一眼,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10
那次吵完架,我和陸許陷入了冷戰。
在公司,他是陸總,我是任總監。
除了工作,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我倆的聊天頁面停留在上次開總結會的時候,蛐蛐李岩。
他:【他賣屁股的事情真的假的?】
我:【包真的是啊。】
他:【哈哈哈哈臥槽,能瞞得過廖總夫人?這小子有點東西。】
我:【別傻樂了,他差旅報銷多報了兩萬。】
他:【這小混蛋,要不是他屁股有用,高低給他發到緬北。】
我:【我看你去賣比他吃香。】
他:【??】
而現在。
他開會時不再看我,我也懶得瞧他。
公司里的人都看出了不對勁,沒人敢大聲說話。
這天下班,我哥的電話來了。
「妹啊,幹嘛呢?」
「沒幹嘛,準備回家。」
「別回了,哥給你安排了個相親,見見去。」
我頭都大了。
「又來?上次那個地中海差點把我丑瞎了,不去!」
「放心,」我哥在那頭笑得特猥瑣,「這次這個保你滿意!我同學,剛從國外回來,長得那叫一個帥!絕對不是油膩男!」
我本來想拒絕。
但一想到陸許護著那朵小白花的樣兒,心裡就堵得慌。
「行。」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地址發我。」
11
相親地點在一家高級西餐廳。
對方叫周瑾,確實人模狗樣。
白襯衫,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
一晚上,我都在扮演一個大方得體的淑女。
微笑,點頭,假裝對他的華爾街經歷很感興趣。
其實我腦子裡想的是,回家那半瓶威士忌該喝完了。
「舒舒,你平時有什麼愛好?」他切著牛排,優雅地問。
「我啊,」我露出標準微笑,「喜歡看看書,聽聽音樂,爬爬山什麼的。」
實際上,我最大的愛好是躺在沙發上抽煙喝酒打遊戲。
一頓飯吃得我渾身難受。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我找了個藉口。
「周先生,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朋友就在附近。」
我把他忽悠走,立馬拐到餐廳後面的巷子裡。
憋死我了。
我從包里掏出煙,卻發現打火機不見了。
我把包翻了個底朝天。
「草。」
正在我煩躁的時候。
「啪嗒」一聲。
一束溫暖的火光在我面前亮起。
我愣了一下,湊過去點著了煙。
深吸了一口,我含糊地說。
「謝了。」
我抬起頭。
看清了那個給我點火的人。
是陸許。
12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沒打領帶,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
頭髮好像也精心打理過。
跟平時在公司那個不修邊幅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他沒說話,就那麼看著我。
巷子裡的燈光很暗,他的眼神卻亮得驚人。
氣氛有點尷尬。
「好巧啊,陸總。」我先開了口,「你也來這兒吃飯?」
他沒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我,他亮晶晶的眼睛愈發暗淡,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這種感覺,說不上來,有點像是出軌被老公抓包。
「他是誰?」
他往前走了一步,我們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
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夾雜著他常抽的長白山的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天。
這是我們冷戰一個月後,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陸許見我不說話,從我手上,把我抽了半截的煙拿了過去。
放進自己嘴裡,深吸了一口。
然後緩緩吐出煙霧。
其實之前,兜里沒錢的時候,他也管我要過煙屁股,但是他今天這幅樣子,不得不說,確實挺帥的。
鬍子打理過,剪裁得體的西裝襯衫。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就算孟琪是他的小女朋友,我的反應也太大了。
我和陸許之間的關係,其實很微妙,比朋友更熟,但是止步於此。
六年,我們從來沒有因為誰產生分歧,我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在公司給了我最大的權力。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我低著頭,避免再跟他眼神接觸,試圖讓自己清醒。
「陸總,其實我反思過了,那天我的反應是有點過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