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沙啞的嗓子開口,「舒舒,看著我,告訴我,他是誰。」
巷子裡的光線很暗,他抽煙的姿態卻很清晰。
我沒有理他,清了清嗓子。
「陸總,不管孟琪跟你什麼關係,」我低著頭,看著地面,「既然她是您親自招進來的,我總要給您幾分面子。」
「……」
他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他發出「噗」的一聲。
我抬頭,他好像在憋著笑。
緊接著,他像是忍不住了,靠著牆哈哈大笑起來。
「孟琪?」他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
我被他笑得莫名奇妙。
「她,」陸許終於順了口氣,看著我,「是姜總的女兒。」
????姜總?那個富婆姐姐??
我:「???」
我腦子卡殼了。
「姜總?她看起來也就三十多啊!女兒都這麼大了?」
「保養得好,」陸許又笑了,「她女兒剛畢業,非要來我們這一行體驗生活,姜總就托我照顧一下。」
我恍然大悟,突然不知道說什麼。
任舒舒,你都 28 了,業務部總監,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竟然因為這麼點小事跟老闆冷戰。
我有些懊惱,不知道是因為氣自己不成熟,還是氣自己因為這種事情跟陸許冷戰。
陸許見我一臉呆滯,笑意更深了。
他把煙摁滅在牆上,朝我走近了一步。
氣氛忽然就不一樣了。
他身上那股古龍水味混著煙草味,又鑽進了我鼻子裡。
「所以,」他低頭看我,聲音壓得很低,「舒舒,你跟剛才那個男的,在幹嘛?」
我看著他的臉。
離得很近。
他今晚確實打理過了。
頭髮吹得蓬鬆,劉海掃在眉骨上。
他沒打領帶,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一點喉結的輪廓。
他的睫毛很長,在暗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還有他那雙眼睛。
那雙從大學起,就一直吸引我的,亮晶晶的眼睛。
我的心臟,又開始「砰、砰、砰」地猛跳。
就像那節電影賞析課上一樣。
我忽然明白了。
我為什麼對孟琪那件事反應這麼大?
我為什麼這麼在意他護著別人?
原來我喜歡陸許。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許是那節希區柯克的課上。
也許是鄰省那個破旅館裡,我給他蓋被子的時候。
也許是這朝夕相處的六年。
我不知道。
但在這一刻,我無比確定自己的心意。
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帶,把他往我這邊拽。
他沒防備,被我拉得一個踉蹌,慣性使然,他不得不伸出手臂,緊緊摟住了我的腰。
我倆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
我抬頭看著他。
他好像被我嚇傻了。
眼睛睜得圓圓的。
我的視線,慢慢落了下去。
落在他的嘴唇上。
他的唇形很好看,不薄,唇珠很明顯。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在餐廳喝的那兩杯紅酒上了頭,我忽然覺得渾身發熱。
巷子裡很安靜,我能聽到他壓抑著的呼吸聲。
他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的弧度特別清晰。
「舒舒……」
他的聲音此時又軟又糯。
我腦子裡冒出一個極其大膽的念頭。
我想親他。
就現在。
我抓著他領帶的手緊了緊,仰頭,朝著那片我還不知道味道的嘴唇,慢慢湊了過去。
就在我要更進一步的時候。
「鈴鈴鈴――」
我包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13
我手忙腳亂地從包里掏出手機。
螢幕上跳動著「王總」兩個字。
我趕緊接起來,捂住陸許的嘴,把他往巷子外推。
「喂,王總?」
「舒舒啊!在哪兒呢?哥哥想你了!」
王總的大嗓門差點把我耳膜震碎。
「我在外面呢王總,剛……剛吃完飯。」
「吃完飯正好啊!來『金碧輝煌』!哥哥帶你認識幾個朋友!我們公司的李岩也在這兒!」
我一愣。
李岩?
現在都晚上十點了,這倆人怎麼湊到一塊兒了?
我一邊應付著王總,一邊給他發消息。
【什麼情況?】
李岩那邊遲遲沒回。
我心裡咯噔一下。
壞了。
這小子賣屁股的事兒,不會是讓廖總夫人知道,跑路來投奔王總了吧?
王總是什麼人,我能不清楚嗎?
他八成是看上李岩那張臉,又想故技重施。
還是這小子被廖總夫人當場抓包,王總暗示我去救人?
「好好好,王總,您等我,我馬上到!」
我掛了電話,拉著陸許就往停車場跑。
「怎麼了?」他被我拽得一個趔趄。
「救人。」
「救誰?」
「李岩!我懷疑他被正主抓包了!」
陸許嘆了一口氣,「……好小子,早晚給他發緬北。」
15
到了「金碧輝煌」,我推開包廂門。
煙霧繚繞。
李岩正摟著個公主吼麥,王總左擁右抱。
我剛要鬆口氣。
下一秒,我的視線定住了。
在王總旁邊,還坐著一個男人。
我哥。
我的天。
他怎麼會在這兒?!
我腿都軟了,差點當場表演一個平地摔。
李岩看見我,也愣了。
又看見我身後的陸許,他臉「刷」一下,比牆都白。
估計他也沒想到,喊我來救場,能把大老闆和大老闆的對家湊一桌。
這下好了。
這哪裡是 KTV,這簡直是鴻門宴。
王總倒是喝嗨了,完全沒察覺到詭異的氣氛。
「哎呀!舒舒來了!快坐快坐!」
他拉著我,指著我哥。
「舒舒,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駱總,駱晝!年輕有為啊!」
我哥也看見我了,他顯然也懵了,但裝得比我鎮定。
我臉上瞬間掛上職業假笑。
「駱總,久仰。」
我哥「嗯」了一聲,眼神在我身上掃了一圈。
陸許站在我身後,淡淡地開口了。
「駱總?」
他的聲音,有點冷。
「就是前陣子,搶了我們好幾個單子的那位,駱總?」
我哥一聽,也笑了。
「陸總客氣。」
「各憑本事,談不上搶。」
好傢夥。
空氣里已經全是火藥味了。
王總還在那打哈哈。
「哎呀,都是朋友,都是朋友!」
他旁邊那個油膩的張總,從我一進來,眼睛就沒離開過我。
「這位漂亮小姐是……」
王總趕緊說:「這是陸總的得力幹將,任總監!」
那張總端著酒杯就過來了,色眯眯地就想來拉我的手。
「任總監,喝一杯?」
我剛要閃躲。
我哥忽然站了起來,擋在我前面。
他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對張總說:
「張總,我來替吧。」
「別為難小姑娘家家的。」
我的天。
哥,你別添亂了!
果然,我眼角的餘光,瞥到陸許的臉。
黑了。
徹底黑了。
他看著我哥,冷笑一聲。
「駱總真是體貼。」
「不過,任總監是我們公司的骨幹,酒量好得很。」
他走過來,端起一杯白酒。
「倒是駱總,這麼護著我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任總監是你那邊的員工呢。」
他仰頭,一杯酒乾了。
我一看他這架勢,瘋了一樣!
他酒精過敏,他不要命了?!
我趕緊搶在他倒第二杯酒之前,擋在他身前。
「陸許!你別喝了!」
我端起一杯酒,轉向我哥。
「駱總,我們陸總不勝酒力,這杯我替他!」
我仰頭,乾了。
我哥的眼神沉了下來。
他看著我這麼護著陸許,明顯是較上勁了。
「任總監真是護主心切啊。」
他端起一杯。
「行。」
「我跟你喝。」
他也乾了。
我:「……」
我真是服了。
我拚命給我哥使眼色,讓他別鬧了。
我哥這個冥燈,壓根看不懂!
他還以為我是在挑釁他!
場面徹底失控。
變成了我和我哥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
陸許在旁邊,臉已經漲紅了。
他看著我倆喝,也跟著又灌了一杯。
嘴裡還嘟囔著。
「你們……別喝了……」
「舒舒……他是誰……」
李岩已經嚇得縮在角落,假裝自己是顆蘑菇。
我一看這不行,這倆男的都喝上頭了!
我趕緊站起來。
「王總!張總!我們陸總不勝酒力,我也喝多了!先帶他回去了!」
我架起已經開始晃悠的陸許。
我哥也喝多了,「噌」地站起來,一把拉住我的另一隻手。
陸許瞪著我哥,「駱總這是什麼意思?」
「搶單子就算了,還要搶我的人?」
我急了。
「駱總,你喝多了!你先回去吧!」
我反手使勁掐了他胳膊一下,示意他閉嘴。
我哥「嘶」了一聲。
就是這個小動作。
被陸許看見了。
他本來已經快暈了,忽然猛地甩開我的手。
「你們……」
他指著我和我哥,眼睛通紅。
「你們什麼關係!」
說完,他看都不看我們,扭頭就衝出了包廂。
16
「陸許!」
我趕緊把我哥推給李岩。
「看好他!我出去了!」
我追出「金碧輝煌」。
剛到門口,一股冷風吹來。
我愣住了。
下雪了。
雪花大片大片地往下掉。
陸許就站在台階下,雪落了他一頭一臉。
他沒穿外套,就一件襯衫,喝醉了酒,臉頰通紅。
他就那麼站在雪裡,像個迷路的小孩。
我走過去。
「陸許?」
他轉過頭,眼睛裡全是紅血絲,直勾勾地看著我。
「你跟他。」
「到底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我趕緊撇清,「就是以前認識的……一個哥哥。」
「哥哥?」
他冷笑一聲,朝我走近了一步。
「我怎麼沒聽你提過?」
「你知不知道他搶了我們多少單子?」
我心虛。
「我……我不知道啊。」
我怎麼會不知道,那一半都是我泄露的。
「陸總,你喝多了。」我試圖扶他,「外面下雪了,我叫車送你回去吧。」
他甩開我的手。
「你跟他關係那麼好。」
他低著頭,聲音悶悶的。
「你還掐他。」
我真是……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
雪花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全是委屈。
我忽然就想逗逗他。
「怎麼了?」
我朝他走近了一點。
「你吃醋了?」
「我沒有!」他立刻反駁,但底氣不足。
「我就是……」
「我就是不想看你跟他關係那麼好!」
我離他越來越近。
近到,又是那個巷子裡的距離。
我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氣,和他滾燙的呼吸。
雪花落在我們倆中間。
他看著我,喉結滾動了一下。
下一秒。
他忽然低下頭,扣住我的後腦勺。
吻了上來。
這個吻,一點都不溫柔。
甚至有點兇狠。
全是白酒的辛辣,和雪花的冰冷。
他吻得很急,很重,像是憋了很久的火,全在這一刻爆發了。
我的天。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被他親得站都站不穩,只能抓著他的襯衫。
過了很久,久到我快不能呼吸。
他才放開我,額頭抵著我的額頭。
兩個人都喘著粗氣。
雪還在下。
他看著我,眼睛紅紅的。
「舒舒……」
我心臟砰砰直跳。
我趕緊推開他,掏出手機。
「……叫代駕,回家!」
17
我把他弄回他那個空蕩蕩的別墅。
他喝得爛醉,一路上都在嘟囔。
「不准掐他……」
「你是我的員工……」
我把他扔在床上,他卻死死抓著我的手。
「別走。」
「行行行,我不走。」
我真是拿他沒辦法。
看他那個難受的樣子,我也不敢真走。
我就坐在他床邊的地毯上,靠著床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第二天。
我被一陣視線驚醒了。
我睜開眼。
陸許醒了,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早。」我活動著僵硬的脖子。
他沒說話,就那麼看著我。
「你怎麼在這兒?」
我:「……」
好傢夥,失憶了?
「你昨晚不讓我走啊。」我沒好氣地說。
「我就讓你呆著,」他撐著身子坐起來,「你就真呆著了?」
「對啊。」我站起來,「我走了。」
「等等。」
他叫住我。
「你跟那個駱晝?」
他揉著太陽穴,看起來宿醉很嚴重。
「到底什麼關係?」
又來?
「都說了,就是認識的哥哥。」
「是嗎?」他盯著我。
「那你昨天,」他忽然話鋒一轉,「是不是去相親了?」
我愣住了。
他……他還記得巷子裡的事?
「……對。」我沒否認,「家裡催的。」
我以為他又要發火。
結果,他掀開被子,下了床。
他走到對面的衣櫃,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小黑盒。
他走回來,站到我面前。
把盒子打開。
一枚戒指。
「舒舒。」
他看著我,眼睛裡沒有一點醉意,全是認真。
「我們結婚吧。」
我:「???」
我懵了。
我徹底懵了。
這發展是不是太快了點?
我看著他那張宿醉未醒,但又無比嚴肅的臉。
我心裡……
說實話。
我心裡狂喜。
簡直樂開了花。
但是!
我不能表現出來。
我清了清嗓子,後退一步。
「陸許。」
「你是不是……還沒醒酒呢?」
「你先冷靜冷靜吧。」
我推開他抓著我的手。
「我得走了,上班要遲到了!」
「不准走!」
他想拉我。
我直接開溜,跑到玄關,換上鞋。
「砰」的一聲。
我甩上門,溜了。
留下陸許一個人,拿著戒指,站在客廳。
我從陸許的別墅里跑出來。
清晨的冷風一吹,我才清醒過來。
我手裡攥著那個戒指盒,燙手山芋一樣。
陸許向我求婚了。
我腦子嗡嗡的,全是這句話。
喜悅是有的,鋪天蓋地。
但更多的是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