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轉到了 VIP 病房,但更像是一座華麗的牢籠。
陳適和婆婆從院長辦公室回來後,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對了。
婆婆一進門,就紅著眼圈,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阿麗,要不……這事就算了吧?」
我正在給孩子喂奶,動作停了下來。
「算了?」
「是啊,」婆婆搓著手,局促不安,「王院長都說了,孩子不是沒事嗎?咱們也別得理不饒人了。再鬧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聽了她說的話,我只覺得可笑,「媽,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孫子,剛才差一點就摔死了。」
「可那不是沒摔死嗎!」婆婆的聲調拔高,帶著哭腔。
「王院長說了,再鬧下去,會影響陳適的工作!他們醫院的律師函都準備好了,要告你誹謗!我們這種普通人家,怎麼跟大醫院斗啊!」
我看向我的丈夫,陳適。
他低著頭,躲避著我的視線,拳頭攥得死死的。
「阿麗,我領導……剛剛給我打電話了。」
他的聲音艱澀。
「他沒說什麼,就說關心我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讓我……處理好家庭問題,不要影響工作。」
我靜靜地聽著,心臟一點點下沉。
「所以呢?」我問他。
「所以……我們能不能……換種方式?」
他艱難地措辭,「醫院的人說你再在網上發布『不實言論』,就要告你誹謗。」
「不實言論?」我氣笑了,「視頻是真的,護欄沒鎖是真的,孩子差點摔死也是真的,哪裡不實?」
「可……可孩子現在不是沒事嗎?」
陳適終於說出了和他媽一樣的話,語氣里滿是疲憊和懇求。
「阿麗,我們鬥不過他們的。他們是大醫院,有錢有勢,我們只是普通人。為了一個『可能』,把我們全家都搭進去,值得嗎?」
看著他們一個唉聲嘆氣,一個垂頭喪氣,我只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
這就是我的老公和婆婆。
在強權面前,他們首先想到的,永遠是妥協和退讓。
我的沉默讓陳適更加煩躁。
他站起身,在病房裡來回踱步,最終停在我面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阿麗,這件事,到此為止吧。我會去和醫院談,爭取最大的賠償。你把帳號給我,我來處理後續。」
我閉上眼,再睜開時,一片冰冷。
「你休想。」
那天晚上,我們爆發了婚後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最後,他摔門而出。
我以為他只是需要冷靜一下。
可我沒想到,他所謂的「處理」,會是用那樣一種方式。
5
凌晨,我的手機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
無數的私信和@湧入我的社交帳號。
我疑惑地點開,最新的一條動態,就那樣毫無防備地撞入我的眼帘。
那條動態發布在半小時前:
【大家好,我是當事人詹麗丈夫陳適。我妻子因為剛生產完,情緒不太穩定,導致行為有些過激,給醫院造成了不好的影響,也占用了公共資源,在此深表歉意。事情確實存在誤會,護工只是一時疏忽,並非網上傳言的那樣。非常感謝醫院的領導能夠體諒我的情緒,並進行了非常妥善的處理,謝謝大家的關心。】
我盯著那段文字,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陳適竟然私自登錄了我的帳號。
向那個差點害死我們孩子的劊子手,低頭道歉。
他親手,將刀子遞給了敵人,然後從背後,給了我最致命的一擊。
這條動態下面,瞬間湧入了上百條評論。
【我就說吧,肯定是產後抑鬱,小題大做!】
【反轉了?我就說醫院不可能這麼黑吧。】
【感謝醫院?這丈夫是聖母嗎?你老婆孩子差點都沒了!】
【樓上的,沒看懂嗎?這是被公關了,用丈夫的號發的,想息事寧人呢。】
我抱著懷裡溫軟的兒子,心中那股恨意和絕望,幾乎要將我吞噬。
為什麼?
為什麼重來一世,我還是孤軍奮戰?
病房的門被推開。
陳適走了進來,他臉上帶著愧疚和疲憊,不敢看我。
「阿麗,你別生氣,我……我也是沒辦法。」
他低聲下氣地解釋。
「領導的壓力,醫院的律師函……我們扛不住的。只要我們不鬧了,這件事就過去了,對不對?」
我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只覺得,我上一世真是瞎了眼。
我為了這個男人生孩子,為了給我們的孩子討公道,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
而他,在最關鍵的時候,選擇的卻是背叛。
「滾。」
一個字,從我乾澀的喉嚨里擠出來。
陳適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像是沒聽清般往前湊了半步,眼裡滿是難以置信的錯愕:
「阿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重複了一遍,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決絕。
「我說,讓你滾。」
這一次,陳適聽清了。
他的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色,嘴唇動了動想再說什麼,卻被我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最終,他攥緊拳頭,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別後悔。」
話音落下,他猛地轉身,用一聲劇烈的摔門聲,宣告了我們之間情分的終結。
6
醫院的公關趁著陳適那條「道歉」動態的熱度,立刻拋出了更多所謂的「證據」。
我孕期心理評估報告里,一些因激素變化產生的正常情緒波動數據,被他們單獨拎出來,斷章取義。
緊接著,幾個頂著「知名心理專家」頭銜的人,開始輪番登上各大媒體的訪談節目,大談「產後精神脆弱」與「被害妄想」的典型案例。
他沒有指名道姓,但每一句話都像是在為我量身定做畫像。
輿論的風向,一夜之間就變了。
我的社交帳號評論區,從最開始的支持和同情,變成了鋪天蓋地的質疑和謾罵。
【我就說吧,一個剛生完孩子的女人能這麼有條理地錄像、發博,還能舌戰院長?背後肯定有鬼!】
【樓上的積點德,人家差點失去孩子,情緒激動點怎麼了?】
【激動?我看是想訛錢想瘋了吧!現在孩子沒事,醫院也願意賠償,還揪著不放,吃相太難看。】
同情醫院的聲音越來越多,我被迅速打上「訛錢瘋女人」的標籤。
我媽打來電話,哭著求我:
「阿麗,算了吧,我們鬥不過人家的,孩子沒事就是萬幸啊!」
我被徹底孤立了。
在又一次激烈的爭吵後,我看著滿臉疲憊的陳適和哭哭啼啼的婆婆,我終於「同意」了醫院提出的所有「和解」條件。
我當著他們的面,哭著刪除了手機里所有的視頻和備份。
陳適和婆婆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王院長派來的代表,看著我簽下和解協議,眼神裡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得意。
所有人都以為,這場風波,以我的徹底屈服而告終。
我被安排住進了安保更嚴密的 VIP 病房。
我表現得無比順從,對陳適和婆婆的任何勸說都點頭接受。
他們讓我喝湯,我便喝湯。
他們讓我安心休養別再胡思亂想,我便溫順地答應。
他們不知道,在他們看不見的深淵裡,我的恨意正磨礪成最鋒利的刀。
夜深人靜,我藉口要給寶寶放早教音樂,從陳適那裡拿回了我的筆記本電腦。
我花重金找來的技術人員沒有讓我失望,他成功匿名侵入了醫院的內部論壇。
第二天,一則帖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醫院的內部論壇和幾個員工的私密交流群里。
發帖人是匿名,口吻偽裝得像個有良心的內部員工。
【最近轉運的 KPI 壓得實在太緊,上面的人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再這麼硬扛下去,遲早要出大事!】
帖子內容含糊其辭,沒有點名,卻精準地戳中了許多基層醫護人員心中那根緊繃的弦。
一石激起千層浪。
「我就說吧,上次骨科轉個病人,輪子都快跑飛了。」
「為了那點績效獎金,命都不要了。」
「上頭只要數據好看,哪管我們死活。」
恐慌和不滿的情緒,開始在醫院內部悄然蔓延。
這只是第一步。
接著,我撥通了李桂芳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她,聲音里充滿了警惕和不耐。
「你還找我幹什麼?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我開門見山:
「李姐,醫院逼你簽的那份免責協議,我拿到了副本。你如果想拿回你應得的賠償,而不是背上所有黑鍋,我們可以談談。」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你……你想幹什麼?」她的聲音開始發抖。
「別緊張,我是想要幫你,據我所知,醫院已經準備把所有責任都推給你,甚至打算起訴你損害醫院名譽,你將會成為他們丟出來平息輿論的一顆棋子。」
李桂芳的呼吸變得粗重。
她動搖了。
「我可以幫你拿回你應得的賠償,撕毀那份不平等的協議,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真相說出來。」
李桂芳沒有立即答應我。
但我知道,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
很快,李桂芳就把她知道的所有真相都告訴了我,還發來相關佐證,醫院為了提升轉運效率、默許護工簡化安全流程的內部通知截圖,以及那份封口協議。
收到這些證據後,我沒有耽擱,立刻將所有線索整合梳理。
我把醫院此前試圖用錢收買我封口,以及暗中引導輿論、惡意抹黑我個人聲譽的全部證據,既有李桂芳提供的內部材料,也有我自己留存的溝通記錄、轉帳憑證等。
匿名將這份完整的證據包分別發送給了該市衛生系統的紀律監察部門,以及本地一家素來以調查深入、立場犀利著稱的知名媒體。
7
兩天後,市衛生系統的調查組來了。
他們低調地進入醫院,約談了幾個相關人員。
但在王院長早已打點好一切的關係網面前,調查流於形式,最後以「未發現明確違規證據」不了了之。
我甚至能想像出王院長是如何在他的辦公室里,遊刃有餘地應付著那些程式化的問詢,又是如何將我所有的證據,輕飄飄地定義為「一個精神不穩定的產婦的臆想」。
我的匿名舉報,不過是往一潭深水裡扔了顆石子,連個像樣的水花都激不起來。
緊接著,收到我郵件的另一方,那家以報道犀利聞名的媒體,也來了。
但他們的記者連醫院大門都沒能進來。
幾個高大的保安組成人牆,直接將記者和攝像機攔在外面,態度強硬,寸步不讓。
我從同城新聞的直播里,看到那個年輕記者氣得臉通紅,對著鏡頭控訴醫院的蠻橫。
直播沒多久,就因「不明原因」被掐斷了。
當晚,那個記者的社交帳號就收到了一封裝有刀片的匿名信。
這條路,也被堵死了。
王院長很快就鎖定了這一切的源頭是我。
8
陳適被變相停職了。
那天晚上,他回到病房,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
他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地盯著我,眼睛裡布滿血絲,那是一種混雜著憤怒、恐懼和絕望的情緒。
「怎麼了?」我輕聲問。
他像是被我的聲音刺了一下,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
「怎麼了?你還有臉問我怎麼了!」
他衝到我面前,胸口劇烈起伏。
「我被停職了!公司讓我回家冷靜,說我家庭原因影響了工作狀態!」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詹麗,你滿意了?你非要把我們這個家徹底毀了才甘心嗎!」
婆婆聞聲從外間沖了進來,一聽兒子被停職,立刻炸了。
「你這個喪門星!我早就說了,讓你別鬧別鬧!現在好了,把我兒子的工作都給鬧沒了!」
她衝上來想搶我懷裡的孩子。
「把孩子給我!你這種瘋女人不配帶我孫子!」
我側身躲開,冷冷地看著他們母子。
「是工作重要,還是我們孩子的命重要?」
我一句話,讓陳適所有的怒火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婆婆卻不管不顧,開始撒潑打滾。
她不再滿足於在病房裡罵我。
她開始在所有親戚的聊天群里,繪聲繪色地散播我「產後抑鬱,精神失常」的謠言。
說我妄想症發作,非要跟醫院對著干,連累了全家。
甚至,她開始慫恿陳適。
「兒子,聽媽的,跟她離!這種瘋女人,孩子跟著她以後還得了?我們去法院告她,就說她精神有問題,孩子的撫養權肯定是我們的!」
我聽著陳適在電話里唯唯諾諾地應著,心臟早已麻木。
更糟的消息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