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停地問,不停地問。
我被她問煩了,沒好氣地回道:「你媽跑了,你滿意了嗎?」
侄女的眼神瞬間暗淡下去。
她低著頭,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似乎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許久她才開口:「我媽不要我了嗎?」
8
我語氣堅定地告訴她:「她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她是你親媽,你是她親女兒,法定的血緣關係,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的。
「她有撫養你的義務,她逃不掉的。」
侄女始終低著頭,摳著自己的指甲。
完全沒了前兩天的心高氣傲,一整天都沒怎麼說話。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也魂不守舍。
連我做了海鮮,她都好像沒有發現。
只機械性地夾菜、扒飯。
甚至夾了好幾口海鮮塞進嘴裡,她也一聲沒吭。
老公和兒子看著她反常的行為,不敢說話。
我只覺得可恨。
原來她也是能吃海鮮的,也是可以好好吃飯的。
以前非要故意裝作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折騰全家人陪她一起受罪。
我真想好好問問她,我們究竟哪裡對不起她了?
她要這樣報復我們。
我始終還是沒能問出口。
或許她就是天生的壞種。
這種人你問她為什麼要作惡,恐怕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察覺到自己暴露了,侄女趕緊放下碗筷,說自己吃飽了。
這讓我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想,她就是故意的。
我留她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她叫了起來。
侄女睡眼朦朧地揉了揉眼睛。
「姑姑,怎麼了?」
「帶你去找你媽。」
「可是我媽已經跑了,她不要我了。」
侄女坐在床上,沒有挪窩的意思。
看來她也意識到,她那個親媽張玉蘭靠不住,這是想賴上我了。
「沒事,只要你媽沒跑出國,肯定有辦法能找到她。
「趕緊起來,咱們去趟派出所。」
侄女被我強行拉起來。
她懵懵地坐在椅子上,等著我給她梳頭,等著我給她洗漱。
以前我像老媽子一樣伺候她。
那是因為被她給蒙蔽了,沒看清她的真面目。
現在她還在做這樣的美夢,我看她是真沒睡醒。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收拾好。」
9
侄女傻眼了。
她向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還是我第一次沒有慣著她。
她顯然很不適應。
她不情不願地挪動著屁股,從椅子上起來,進了衛生間洗漱。
洗漱完後再自己梳頭髮。
沒有我的幫助,那頭髮也扎得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我也沒管她,就那樣帶著她去了派出所。
來到派出所,我跟辦案民警說明了情況。
警察同志立刻聯繫了張玉蘭的親屬。
從他們那裡要到了張玉蘭的聯繫方式。
剛接到民警電話的時候,張玉蘭一開始是不相信。
她不信一向最重親情的我,養了侄女大半年,還真能狠心不要她。
後來從民警口中得知,我態度堅決時,她就變得極度囂張、胡攪蠻纏。
民警軟硬兼施,也無濟於事。
張玉蘭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說什麼也不回來接她女兒。
說到後面,她甚至掛了電話,再打過去已是無人接聽了。
警察同志抱著電話,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了看我身旁的小女孩,警察同志又將目光收回,落在了我身上。
他試探性地問:「你是孩子親姑姑吧?」
「是。」
「像這種情況,如果至親親屬願意擔任孩子的監護人,也是可以的。」
上一世甚至都沒有人 pua 我,我就念著侄女是我哥唯一的骨肉,主動收養了她。
從此再也沒有找過張玉蘭。
結果呢?
侄女記恨我,恨我讓她們母女分離。
因此害得我家破人亡。
這一次無論別人怎麼說,說我無情也好,說我冷血也罷,我絕不會再為她付出一絲一毫。
「她親媽還活著,怎麼也輪不到我這個做姑姑的越俎代庖。
「孩子還是跟著媽媽好,姑姑再親也隔了一層,孩子天天在家哭,吵著鬧著要找媽媽。
「再說了,就算要撫養親戚的孩子,也不能白撫養吧?
「她媽把她爸一百多萬的賠償金全拿走了,一分錢沒給孩子留。
「任誰來說,這件事也說不過去,總不能好事都讓她張玉蘭占了,壞事就丟給我們這些做親戚的。
「這孩子以後要是養好了,有出息了,她媽媽再跑回來摘桃子,把孩子給認回去,誰也沒理由阻攔。
「孩子若是養得不好,再出點什麼岔子,保不齊她媽媽還要責怪我們沒照顧好她,這麼大的責任,我可承擔不起。」
10
看我話都說得這麼直白了,民警同志也不再旁敲側擊。
他讓我們再等等。
便和另一名同事進了裡面的辦公室。
我們從早上等到了下午。
警察同志才塞給我一張紙條。
說他們聯繫了張玉蘭所在地的派出所。
當地的民警找到了張玉蘭本人。
紙條上寫的是張玉蘭的地址。
說讓我們給郝欣買一張去 B 市的火車票,到站張玉蘭會去接。
卻沒提車費誰來承擔。
算了,就幾百塊錢。
我也不想斤斤計較了。
趕緊把這尊大佛送走,才是眼下最要緊的。
回到家我就趕緊查詢車票。
好在現在不是什麼熱門日子,去往 B 市的車票第二天就有。
我正在看票,老公湊了過來。
看到我在乘坐人數那一欄勾選了一人時,他眉頭皺了起來。
「你真放心讓欣欣一個人去?這孩子從來沒出過遠門。」
「別的孩子還沒她大,都可以獨自乘坐飛機、高鐵,她怎麼就不行?沒那麼嬌氣。」
老公怔怔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隨後感嘆了一句:「你最近變了很多。」
是啊,我變了很多。
這樣的變化是用慘痛的代價換來的。
老公和兒子沒有上一世的記憶,自然沒法共情我的經歷。
他們不能明白我內心有多恐懼。
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重蹈覆轍,重演上一世的悲劇。
那種家破人亡的痛,我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最終在乘車人那一欄,我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將人數改成了兩人。
老公看到後會心一笑:「就知道我老婆最善良。」
我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我可不是因為善良。
我是因為擔心。
就張玉蘭那德行,她只是迫於民警給她的壓力,才匆忙答應接侄女。
等侄女到了站,她不來接,車站那邊要是聯繫不上張玉蘭,肯定會聯繫我。
再把人給我退回來,那我才是因小失大了。
這一趟我必須親自去。
把人親手交到張玉蘭手裡,我才能安心。
11
我給侄女打包行李的時候,她就守在旁邊,直勾勾地盯著我。
看見我把她的衣服、日用品,還有文具,通通塞進了行李箱。
她才反應過來,我是真的要送她走了。
她有些錯愕。
顯然沒有料到,一向對她溫柔和藹的姑姑,居然會這樣對她。
我沒空照顧她的心情。
只想趕緊把她的東西收拾好,免得誤了明天的高鐵。
給她疊衣服的時候,我發現她大部分衣服都是我買的。
我想起了上一世。
她當著記者的鏡頭控訴我。
說我用她爸的賠償金,給我兒子買名牌衣服和鞋子,卻只給她在網上買便宜貨。
真是好笑。
我和老公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階層。
我們賺的每一分錢,都是辛辛苦苦掙來的。
我們要供房貸,還要養兩個孩子。
家裡的開支都要精打細算,哪有錢買什麼名牌。
我沒給她買過名牌服裝,同樣也沒給我兒子買過。
至於她說我給兒子買的名牌,不過是我在網上買的山寨貨。
那種粗製濫造的大 logo,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仿的。
只是我那兒子傻,被我糊弄了十幾年也沒發現。
沒想到侄女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那些都是「真貨」。
這就成了她控訴我的罪證。
不說我有沒有給我兒子買名牌,就算真買了,那又怎樣呢?
兒子是我親生的,我這個當媽的偏心他,又有什麼錯?
我好心收留侄女,她不僅不感恩,還責怪我們偏心自己兒子。
真不知道她哪來這麼大的臉。
一想到這裡,我就火大。
我把那些衣服抽出來,堆到了一邊。
侄女驚愕地提醒我。
「姑姑,那是我的。」
12
我白了她一眼,冷冷地說:「這些便宜貨想必你也看不上。
「你馬上就要去你媽那兒享福了,她現在可是有錢人了。
「以後她會給你買一籮筐名牌衣服和鞋子,我給你買的這些,就不必帶了。」
聽到我這樣說,侄女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眼淚欲落未落。
她戰戰兢兢地問我:「姑姑,你是不是只喜歡周子言,不喜歡我了?」
我停下疊衣服的動作。
以前她要是問我這個問題,我肯定會驚慌失措,趕緊將她摟在懷裡小心哄著。
生怕她又胡思亂想,以為自己寄人籬下。
但現在,我沒有必要再扮演一個盡善盡美的姑姑。
「子言是我親兒子,我當然更喜歡他。」
侄女破了大防,哇地一下哭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就是看上了我爸的賠償金,才把我帶回家的。
「現在我媽把賠償金拿走了,你就千方百計趕我走了。」
「這話誰教你說的?」
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侄女一骨碌爬起來跑了。
我沒空去追她。
等我收拾完了,還沒見她回來。
我才出門去找。
走到樓道口時,我隱隱約約聽到安全通道那邊傳來啜泣聲。
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
「嘖嘖,真是可憐。
「我就說那兩口子沒那麼好心,你現在信了吧?
「她們原本想趕走你媽,再霸占你爸的賠償金,沒想到你媽手段更高明啊。
「那兩口子是一分錢都沒撈著,可不得趕緊把你這個賠錢貨給送走。」
「誰在亂嚼舌根?!」
我一腳踢開安全通道的門。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忽隱忽現。
看見門被踢開,高的那個人影上躥下跳,躲閃不及。
那女人腳下一滑,竟然從樓梯滾了下去。
她「哎呦,哎呦」,慘叫連連。
透過門縫,一束光打在那女人臉上。
「李阿姨!」
對門的李阿姨愛說三道四,愛多管閒事,在我們小區是出了名的。
只是我沒想到她亂嚼舌根,居然嚼到我頭上來了。
上一世我死都想不明白的問題,終於被解開了。
這位李阿姨,可真是茅房裡打燈籠,找死。
13
「你幹什麼?我又沒有亂說,要不是為了賠償金,我才不信有人能那麼好心,替別人養孩子。」
李阿姨扶著她的老腰,被我追了幾層樓。
直到她躲進了家裡,緊鎖著大門,再也不敢出來。
她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她了嗎?
這種亂嚼舌根的人,上一世我家破人亡,她也功不可沒。
我回到自己家,抄起廚房裡砍骨頭的砍刀,把李阿姨家的門砍了個稀爛。
老公攔都攔不住。
我又把家裡貓拉的屎尿,全丟在了李阿姨家門口,才算解氣。
或許是見識到了我發瘋的本事,侄女變得異常老實。
跟著我擠高鐵的時候,也不吵不鬧。
甚至可以說十分乖巧。
我們坐了將近十個小時的高鐵,才終於到達了 B 市。
我們又在高鐵站等了整整兩個小時。
張玉蘭果然沒有出現。
「走,我們自己去找她。」
絕不能讓張玉蘭逃了。
我帶著侄女七拐八拐,穿梭在城市大街小巷。
經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們才找到了張玉蘭的住處。
那是城中村的一戶民房。
剛進城中村的時候,侄女乾淨漂亮的小白鞋,就一腳踏進了水坑裡。
她驚叫著提起了腳尖。
小臉皺成了一團。
能感受到她有多嫌棄這個地方。
她打起了退堂鼓。
跟我說其實她也沒有那麼想媽媽,還是跟我的感情更深。
呵呵。
要不是早就見識過她的虛偽,我恐怕又要被她騙了。
現在才跟我談感情,說後悔。
一切都太遲了。
我裝作沒有聽見,徑直帶著她敲響了張玉蘭家的門。
還好這個地址是真的。
看見我們出現,張玉蘭滿臉不高興。
「你們怎麼來了?」
我嘲諷道:「早就通知過你的,真是貴人多忘事。」
我把侄女拉到她跟前,親手交到她手裡。
「人我給你送到了,我就不多留了。」
就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客廳里突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張玉蘭看都沒看侄女一眼,快速轉身跑走了。
她邊跑邊喊:「乖兒子別哭,媽媽在,媽媽在。」
14
只一句話,就將生性多疑的我給留住了。
我推開門,往裡面瞅了一眼。
只見張玉蘭抱著一個大約一歲的嬰兒,柔聲細語地哄著。
我狐疑道:「你再婚了?」
轉念一想,又不對。
五年前張玉蘭離家出走的時候,並沒有跟我哥扯離婚證。
也就是說,直到我哥去世,她和我哥都還是合法夫妻。
這個孩子大約一歲左右,我哥去世也就大半年。
「我哥還在世的時候,你還沒跟他離婚,就跟別人懷上孩子了?」
聽我這樣問,張玉蘭變得警惕起來。
「懷了又怎樣?
「你哥都死了,他還能從棺材裡爬出來告我重婚嗎?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張玉蘭嗓門扯得極大,試圖掩蓋自己的心虛。
「誰敢多管閒事,老子一酒瓶子敲得他腦袋開花。」
堆滿衣服的沙發上,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從那堆衣服里鑽出一個腦袋。
張玉蘭抱著孩子,又去哄那個男人。
一股濃烈的酒氣從客廳里湧出來。
我徘徊在門口,事不關己地多看了兩眼。
他們說得沒錯。
就算張玉蘭背叛了我哥,但我哥都已經去世了,我這個當妹妹的,也沒有資格替他提起訴訟。
還好我哥已經死了,要不然非得被張玉蘭活活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