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除了各式醫療械備,還掛滿了走廊上那種人體解剖圖。
導管像蛛網似的將躺著的男人與各種儀器相連。
站著的男人正用一支泛黃骨筆蘸著銀碗里的血,在躺著那人的胸口描繪符紋。
而這兩人的五官,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似笑非笑,問陳院長:
「分得清哪個是你兒子嗎?」
陳院長鬢邊肉眼可見滲出冷汗,他們實在是……太像了。
在手術台邊站著的畫皮匠眯了眯眼,警惕地打量我:
「陳院長,這位是?」
陳院長從嗓子眼擠出一聲乾笑,這才想起自己好像連名字都沒問,就直接帶人過來了,不由有些後悔。
我體貼地自我介紹:
「我姓方名棠——」
「方糖?我還白砂糖呢!」
「——師承鶴鳴觀。」
畫皮匠白眼翻到一半,不上不下卡在眼皮里,驚愕質問:
「鶴鳴觀?你是方棠元君?!」
密室中的邪氣濃得如有實質,我也不跟他廢話。
腳尖輕點地面,瞬息踏出禹步,左手掐靈官訣,右手並指如劍,大喝:
「天罡正氣,蕩滌邪穢!」
畫皮匠手中骨筆下意識一揮。
他身後整面牆的解剖圖同時發出沙沙響動,那些本該靜止的臟器開始在紙張里扭曲蠕動,如黑色的蝙蝠般飛射而出,試圖阻擋。
但也只是螳臂當車。
畫皮匠被我結印精準壓制,連連後退幾步。
他怨毒地盯著我,吐出一口鮮血還不死心,骨筆又是一揮,解剖圖碎片瞬間滿室飛舞。
我毫不遲疑,雙手結九曜焚天印。
有火星憑空出現,將碎片盡數燃盡。
【太、太帥了!二次元狂喜!】
【方棠元君還是太全面了,上次看引雷,這次直接生火了!】
【民俗局到底真的假的啊,別哪天真世界末日了,你們御劍的御劍,踏空的踏空,就我一個人騎電動車逃命!】
滿天灰燼中,畫皮匠趁亂挾持了瑟瑟發抖的陳院長。
「方棠,你究竟想怎樣?!」
「這句話難道不該問你?陳院長找你來給他兒子換軀續命,你卻貪圖陳家富貴,用皮囊渡這樣的邪術試圖取其子而代之,真當玄門規矩是虛設嗎?」
畫皮匠目光陰狠:
「放我走,要不然他一定會比我先死!」
話音未落。
警察同民俗局工作人員從我身後的大門魚貫而入。
早在走廊里見到畫皮匠手筆時,我就通知了相關部門。
任你法力比天高,在國家機器面前,都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畫皮匠幾乎維持不住剛才放狠話的表情,短暫錯愕後怒斥:
「方棠,你不講武德!」
我微微一笑:
「武德是武夫講的,關我道士什麼事?」
【媽媽,我看到真的神仙了……】
【畫皮匠:人生一波三折,好便宜。】
【我宣布方棠元君是我在玄學圈唯一的人脈!】
06
畫皮匠欺上瞞下,牽連無辜,自有民俗局處理,不必多說。
陳院長則交由警察調查,很快便揭露出一個駭人聽聞的地下器官黑市:
陳京明擔任院長後,地產大亨鄭宏圖以捐贈 1 億為交換,要求其為罹患肝硬化的情婦優先獲取匹配器官。
於是陳京明篡改了器官分配系統,將一名農民工的肝臟挪用給大亨的情婦,導致農民工病亡。
事後,陳京明以「供體突發感染」掩蓋真相,並收受大亨的豪宅賄賂。
嘗到甜頭以後,陳京明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此後數年,他通過偽造供體數據、賄賂紅會人員,為 20 余名富豪提供「器官定製服務」……
07
等我再次開播,直播間立刻湧入幾萬人。
刷屏討論著仁愛醫院的新聞。
我靜靜看了會兒評論,重複了一遍宗旨:
「禍福無門,惟人自召。」
才接通了拍下今天連結的視頻連線。
「你好,想算什麼?」
ID 叫生菜卷萬物的網友臉色有些凝重,沉默片刻,組織好語言後才開口:
「主播,您能幫我算算,纏住我老公的是什麼髒東西嗎?」
「怎麼回事?」
「事情是去年發生的。我記得那是一個周六,我們準備帶孩子去遊樂園。臨出門,老公突然讓我給他準備現金,說要去鄰市一趟。我以為他又要去鄰市出差,也沒想那麼多,拿信封給他裝了五千現金,就繼續給孩子收拾水壺。
「他拿了錢,說在車上等我們。結果等我們下樓,他早就開車去鄰市了。我雖然覺得奇怪,但想著可能工作緊急,也沒說什麼。
「等他到了鄰市,還按老習慣幫他訂好酒店,他也時時報備。事情到這裡都還很正常……」
生菜卷萬物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眉頭越鎖越緊,顯然接下來的回憶並不令人愉快。
我默誦清心訣,等她緊繃的臉漸漸舒展開才停下。
「當晚凌晨,我婆婆突然來家裡,說老公讓我去鄰市接他,一直聯繫不上我才給她打的電話。我關掉手機勿擾模式,發現果然有鄰市的座機給我打過電話。打回去卻不是我給他訂的那家酒店,而是三公里以外的另一家酒店。
「前台說,我老公在他們酒店開房以後,凌晨神色緊張地去前台借過電話,現在房間裡也沒有人。我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去另外一家酒店開房間,只能先往那邊趕。
「趕到那家酒店後,好說歹說才調到監控。從監控里看到,我老公凌晨確實去前台借過電話,然後就進了電梯,但他……」
說到這兒,生菜卷萬物的臉色倏然難看起來,清心咒都有些壓不住。
她調整了好一陣,才繼續往下說:
「他在電梯里的舉動很詭異。中途電梯門打開,卻無人進出。他身子待在電梯里,把脖子伸得老長出去看了眼,又馬上縮回來,整個人蜷縮在操作面板的角落,拚命按關門鍵,那樣子就像、就像他在害怕電梯外的什麼人,或者說什麼東西一樣。
「一直到電梯運行到 18 層時,他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然後……然後他、他四肢著地爬了出去……徹底沒了蹤跡。」
【這已經不是一把糯米能解決的事兒了。】
【這直播好看,太好看了(歪頭殺+wink),為什麼不看了,爺們兒要臉(拍臉 X2)。】
【樓上的,我說真的,你為什麼可以發語音?】
【這也太恐怖了,當代藍可兒嗎?去天台水房找過沒有?】
生菜卷萬物也看到了彈幕,面色越發慘白:
「最後,我們確實是在水房找到我老公的。發現他的時候,他就穿了條內褲,嘴裡還念念有詞,不停重複著『別追我』『別追我』……他隨身的衣服、手機、車鑰匙,都是在水箱裡找到的。」
「發一張你老公的正面照和生辰八字給我。」
生菜卷萬物立馬私信發過來,才繼續往下講。
「回到我們住的城市,我第一時間帶他去醫院檢查,甚至看了心理科,都沒有任何問題。婆婆只能找大師來看,大師說我老公被一個女鬼看上了,一直追在他身邊想讓他下去陪他。
「女鬼是溺死的,所以才把我老公一路騙到酒店水房,虧得我老公對我和孩子感情深厚,才從那種被迷的狀態里掙脫出來,給我打電話求助,想讓我去接他回家。
「我真的很後悔,為什麼以前手機要開靜音睡覺,讓我老公經歷這一切……」
這件事在她心頭壓了極久,終於說出來的同時,長久的恐懼和擔憂也一下湧出,叫她落下淚來。
「這倒不用後悔。」
生菜卷萬物淚眼婆娑,有些茫然地看向我。
「你該後悔的是——當初為什麼要嫁給他。」
對面蹙著眉頭沒有說話,彈幕先鬧開了。
【人家兩口子相濡以沫,輪得到你這個神棍反對?】
【所愛隔陰陽,陰陽也可平!連女鬼都知道好男人稀缺,這才纏上的?】
【不愛看可以划走,別跟美術館拆遷似的。】
【老粉不語,只是一味等下文。】
08
「你老公日主強旺,猶如炎炎烈日高懸,陽氣充沛到了極致。加上比肩、劫財林立,築起銅牆鐵壁。可以說,你老公的命格,屬於神鬼不侵,即鬼無法近他身,但也不會有神庇佑他。所以,根本不存在撞邪被纏上一說。」
生菜卷萬物嘴唇微微翕動,眼中儘是困惑,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而且他眼生桃花紋,主好色多情,最是管不住下半身。加上奸門凹陷,奸門者,夫妻宮也,此處低陷無肉,表明他同你夫妻情分淡薄,婚姻中難守忠貞。而且鼻準歪斜,也說明容易因色敗財。」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網友的老公可能第一次去鄰市出差就出軌了,然後被對方錄下來要挾,所以又是找老婆要錢,又是心神不定,就是去鄰市處理麻煩。】
【怎麼會呢?別忘了電梯和水房的詭異舉動,而且誰出軌還讓老婆訂酒店的?】
【萬一是慣犯呢?房間訂了,又沒說一定要住。而且兩口子肯定知道老婆睡覺開勿擾,故意掐準時間打電話,然後聯合自己老媽和大師去撒謊,把這事兒圓過去。】
【別說,你還真別說!】
直播間彈幕雖刷得又快又多,但生菜卷萬物還是都看清楚了,血色以驚人的速度從她臉上褪去。
她惶然望向我,似乎期盼著我能說些什麼反駁網友的分析。
我輕輕搖頭,淡淡給出結論:
「你財帛宮豐滿明潤,從小富養長大,唯獨挑男人的眼光差了些。他這些大戲雖唬人,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其中沒有半點玄學成分。要查也簡單,找那位你婆婆請的大師求證,真相自明。」
生菜卷萬物伸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勉強維持平靜,朝我點了點頭。
「謝謝主播,多年夫妻,我不會隨便給他扣帽子,但你放心,該查的我也會去查。」
連線掛斷後,彈幕一片唏噓。
我也只能感嘆:
「莫修補漏舟,當自造船筏。當你成為自己的渡船,自然能穿越情海迷障。」
說完,我看了下後台。
下一個拍到連結的網友叫「我迪迦在東北」。
09
剛接通,就傳來一道渾厚男聲:
「主播啊!您給掐算掐算,這山那麼大,俺娘到底能貓哪兒去呢?您的規矩我懂,俺娘八字和照片都給您發過去了!」
視頻那頭的東北大哥正在走山路,信號時好時差。
「隔壁王嬸兒說瞅見她拎筐往山腰子去了!搜救隊那幫人呼哧帶喘找一天了,連個鞋印子都沒摸著!求求您給指個明道兒吧!」
【這大哥看著一臉兇相,沒想到這麼孝順。】
【專業搜救隊都沒找到人,老人家可能凶多吉少,只有兒子還不肯放棄!】
【天就快黑了還往山里去,多危險啊。方棠元君快幫人算算吧!】
我凝眉細看,迪迦周身纏繞著一圈若有似無的黃霧,心下立刻有了計較。
「你或你的家人,最近是不是見到黃仙了?」
迪迦面色一滯。
「前些日子,真有個黃皮子溜達進我家後院,讓我一頓笤帚疙瘩給攆得蹽老快了,咋地,害真被記恨上了?」
「具體情況是怎樣?」
迪迦咬牙切齒,說話都帶怒音。
「這黃皮子真特麼是個癟犢子玩意兒!我回家一瞅那雞籠子外頭一地的雞毛,就尋思壞菜了!你說你偷個小雞崽子溜達走就得了唄,咋還把我那下蛋的老母雞給禍禍沒氣兒了?!」
我瞥了眼黃霧中那一絲縹緲血色,冷聲道:
「你真的只是將它趕跑而已嗎?」
迪迦扯出抹冷笑,私信給我發來一段視頻。
我將備用機對準鏡頭,在直播間播放了這段視頻。
視頻中,他用柴刀足足砍了黃鼠狼七八下,黃鼠狼都沒死。
迪迦呸了一口,說「老子放你一馬!」
隨即卻又拿起磚頭,對準黃鼠狼砸過去。
沒想到黃鼠狼躲都不躲,站直身子,死死盯著他。
視頻到這戛然而止。
迪迦見我播了出來,很不高興,惡狠狠怒罵:
「啥玩意兒黃大仙不能惹?凈擱那兒瞎叭叭!它邪性,俺們家雞崽子就活該倒血霉啊?瞅給它能耐的!」
【開始你砍它算是報仇,它不該反過來弄你。但你卻出爾反爾,說了放生又拍板磚,那可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