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了點頭,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轉身離開了。
吵鬧的病房忽然安靜下來。
我走到病床邊,將沈知瑜被翻亂的東西重新整好。
他很安靜,我一時也沒有說話。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弟弟,我有責任,有關心,但……確實不熟。
好在我有一招人際交往的絕技。
從小用到大,絕無失手。
我掏出一張黑卡,遞到他面前。
「500 萬,密碼 6 個 6。」
我特地補充道:「這次是真的。」
沈知瑜愣了一下,連連擺手:「不不不,許小姐,我不能……」
我打斷他:「錯了。」
他茫然地看向我,神情有些侷促。
於是我提醒道:「不是許小姐,你應該叫我……」
「——姐姐。」
不知為何,他的臉唰一下紅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叫道:「姐、姐姐。」
我滿意地點點頭,順勢問道:「身體好點了嗎?」
他靦腆地回答:「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有點中暑,醫生說已經沒事了。」
「很好,那就換衣服吧,下午和我出去一趟。」
他沒有問做什麼,只是輕輕點頭:「好。」
……怎麼說呢?
和許逸一比,他實在有點過分乖巧了。
想到這可能是被人刻意打壓形成的,我不禁決定給偵探和律師再加點獎金。
至於眼下……
笨弟弟有笨弟弟的養法。
乖弟弟有乖弟弟的養法。
我輕咳兩聲,一本正經地說道:
「聽好了,接下來我要教你,融入家裡最重要的一課。」
沈知瑜頓時緊張起來,「……是什麼?」
我將黑卡強行塞進他手裡,笑眯眯地說道:
「當然是——花、錢。」
8
不要小看花錢。
了解一個人最快的方式,就是看他把錢花在什麼地方。
我先帶沈知瑜去了美容院,將他略顯雜亂的頭髮修剪了一下,變得清爽又乾淨。
吃過午飯後,我們一起來到了購物中心。
我的要求很簡單——把卡里的錢花光就好。
但沈知瑜驚訝地睜大了眼,連忙推拒道:「我花不了這麼多的……」
我微笑:「花不完不准回家。」
他妥協了。
「……好吧,我試試。」
於是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就看著他一直重複一套反應。
挑選,詢問價格,瞳孔地震,轉頭看我,咬牙買下。
我很想笑。
我能看出來,他真的很努力了。
即便如此,還是連卡里的十分之一都沒有花完。
沒辦法,誰讓他挑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手機電腦平板加起來才不到 20 萬,挑了幾件衣服還都是一兩萬的,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更是可以忽略不計。
總結一下就是:狠心大方地花了一點點錢。
直到路過一家珠寶店,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店中央的方形玻璃罩里,有一枚精緻的祖母綠山茶花胸針。
標價:368 萬。
沈知瑜頓了一下,轉身走了進去。
他拿出黑卡,指了指胸針。
幾分鐘後,那枚胸針被取出,裝在漂亮的盒子裡,遞到了我面前。
「姐姐。」
他叫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
「這個送給你。」
我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感動嗎?不至於。
心軟嗎?嗯,心軟了。
人不會僅憑血緣關係就成為和睦的一家人。
還需要尊重、理解、幫助這樣不可推卸的責任,以及心軟、偏愛、關心這樣黏糊糊的感情。
我想,沈知瑜會是個不錯的家人。
於是我接過那枚胸針,別在了左前襟。
綠寶石鮮艷濃郁,和我今天穿的黑裙很配。
我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謝謝,我很喜歡。」
他耳尖一下變得通紅,別過頭,慌慌張張地說道:「我再去給家裡其他人挑點禮物!」
我挑了下眉,拽住了他:「行了,又不是拜年走親戚,哪有初次見面讓小輩送禮物的。」
「走吧,帶你去買點貴的。」
我帶他直接去定製了幾套西裝,又挑了幾套休閒日常的裝束和鞋子,輕輕鬆鬆就把剩下的錢花得一乾二淨。
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
短短几個小時,沈知瑜已經被我從清貧小白花爆改成貴氣小少爺。
當然,如果再自信點就更好了。
我帶著他坐車回到家。
路過大門時,他忽然攥緊了我的手腕。
我奇怪地轉頭看去,他又趕忙放開,眼睫微顫。
「對不起,我有點緊張。」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乾脆握了回去,安慰道:「沒事,習慣就好。」
他低下頭,看著交疊的雙手,輕輕應了一聲。
9
與大部分小說中描寫的感人重逢不同,我們家的人對抱錯這回事的反應相對平淡。
當然,這是因為我家人本身情緒比較內斂。
比起表露情緒更傾向於去解決問題。
從我記事起,我媽永遠雲淡風輕、不急不慢;而我爸則一直雷厲風行、不苟言笑。
我大概是他們倆的結合體,至於許逸……
嗯,從小就是哭包。
因為不小心踩死從花園捉的蝸牛大哭三天那種。
不過雖然看起來波動不大,但物質上待遇拉滿,足以見重視程度。
餐桌上,我媽輕聲細語和沈知瑜聊了會兒大學的事,給了他幾位相關專業教授的聯繫方式,讓他有問題可以找他們請教。
我爸簡單粗暴得多,直接將幾處房產的證件遞給了沈知瑜,順便送了幾輛豪車。
然後直接宣布下個月為他舉辦認回的宴會,許逸身份變更為養子。
聽起來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但至少沒有趕走許逸,也沒有委屈沈知瑜,算是相對公平的決定。
兩人都沒有異議。
沈知瑜便這樣住了下來。
正巧他們兩個都處於暑假,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
於是接下來的一個月便進入了尷尬的磨合期。
嗯,尷尬的只有許逸。
沈知瑜心態良好,每次見面都客客氣氣打招呼。
而面對任何人都無比自來熟的許逸,反而顯得沉默了許多。
他似乎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來面對沈知瑜。
畢竟從事實上來說,他算得上是這場事故中唯一的既得利益者。
因此沒過幾天,就借著玩兒的名義,和幾個朋友逃也似的飛去了巴厘島度假。
順帶一提,在他離開沒幾天,沈林芳的調查就出了結果。
她原本是醫院的護士,故意調換兩個孩子,是想趁機訛一筆錢。
家裡甚至還找到了當初嬰兒的手腕帶,上面清晰地寫著楚兮辭之子,可謂是證據確鑿。
在金錢和律師的雙重作用下,她被判了 6 年。
至於她的丈夫和後來生下的熊孩子,雖然躲過了牢獄之災,但得罪了我家,也不會有多好過。
整個過程出奇地順利,簡直像有人把證據遞到了我手邊。
我將處理結果發給了家裡的所有人。
大家的反應都不大。
許逸與她只見過一面,雖然是親生兒子,卻被她當作牟利的工具。
沈知瑜與她朝夕相處,卻因血緣關係,被她隨意打罵,當作僕人使喚。
她從始至終只在意自己,大難臨頭之時,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意她。
10
許逸雖然人在巴厘島,消息卻沒有一天缺席。
不是炫耀他釣的海魚,就是瘋狂給我發他撿的五顏六色的貝殼。
在差不過小半個月後,他給我打了一通視頻。
視頻接起,露出一張陽光俊朗的臉。
他靠在酒店的陽台邊,身後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姐,能看出我有什麼變化嗎?」
我看著他齜著的八顆大白牙,點評道:「能,金毛到德牧的變化。」
「啊?哪有那麼黑!」
他不滿地嘟囔道:「肯定是燈光太暗了,我可注意防曬了!」
我笑了一下,問道:「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他別過頭,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再過幾天吧。」
「嗯,宴會前回來就行。」
我沒有催他,只是耐心地提醒了幾句。
「你要是覺得尷尬,等開學後,稍微錯開點時間,和他也碰不上幾次面。
「不用想太多,你還是家裡的一員,一切照常就好。」
他靜靜聽著,許久沒有說話。
海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狗狗眼,看起來柔軟又濕潤。
「姐,」他小聲問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雖然我不知道話題是怎麼跳到這一步的,這中間似乎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但憑藉我多年的經驗,我知道……
……他要哭了。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道:「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他垂下眼瞼,「我的邏輯失效了。」
「真的有人比我聰明,比我優秀,甚至還…
「……還和我有同一個姐姐。」
他低著頭,不知道在問我,還是在問自己。
「……我該怎麼辦啊?」
我想,那套邏輯的漏洞原來在這裡。
無論外界為一個人附加多少華麗的價值,只要不發現自己的價值,就永遠不會體會到真正的成功。
許逸蜷縮在我的光芒下太久,以至於看不到自己。
「你剛才問你有什麼用?
「你長得好看,性格開朗,熱愛運動,唱歌好聽,最重要的是……」
我輕叩桌面:「我最近收購了一家娛樂公司。」
「許逸,」我問,「有沒有考慮當明星?」
他似乎被我一連串的誇獎搞蒙了,臉頰隱約有些泛紅,眼睛也亮亮的。
「我、我不知道,我可以嗎?」
我正要點頭,就聽見一陣敲門聲。
我將手機扣下,說了聲請進。
沈知瑜推門而入,手裡還拿著一杯熱牛奶。
「我剛好要上樓,劉姨就讓我順便把牛奶送過來了。」
他將牛奶放到桌上,禮貌問道:「還在忙嗎?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我搖頭:「沒有,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好,」他笑了笑,「那我先回房間了,姐姐也早點休息。」
「等一下,給你這個。」
我叫住他,抽出一本老舊的書遞給他。
「這是……我上次提到的那本書的初版?!」
他翻著那本書,眼神中滿是驚喜。
「有個朋友當時買過,我就找他要了一本。」
「謝謝,我會好好珍惜的。」
我笑著擺了擺手:「嗯,早點睡吧,明天讓管家給你打個書架。」
等沈知瑜離開後,我再次拿起手機,就發現許逸的表情突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什麼脆弱迷茫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是滿臉的凝重。
「姐,」他咬牙說道,「我明天就回家!」
11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就看到許逸提著個大行李箱,出現在了家門口。
他見到我,衝上來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
……然後被我一肘擊頂開。
我面無表情地警告道:「去、洗、澡。」
他打了個寒戰,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回房間洗澡去了。
路過旁邊的沈知瑜時,還正常地打了招呼。
沈知瑜同樣微笑回應,場面看上去十分和諧。
說到沈知瑜,這半個月他適應得很好,就是不怎麼喜歡出門。
除了偶爾跟媽媽去大學聽聽講座,認認人,其他時間都待在家裡看書。
他是那種很討長輩歡心的孩子。
聰明,好學,白凈,乖巧。
不僅那些教授,連家裡的保姆和管家也都很喜歡他,動不動就拉著他嘮家常。
許逸飛快洗了個戰鬥澡,下來一起吃過早飯,便和我來到了娛樂公司。
讓他當明星其實是我偶然的想法,即使不成功也無所謂。
他需要的只是一條可以證明自己的道路,至於哪條路正確,他可以慢慢試。
但許逸看上去興致勃勃。
於是我將他託付給了公司最有經驗的經紀人,叮囑了幾句後,便當起了甩手掌柜。
經紀人將他安排進了一檔試水性的選秀節目。
節目要求 100 名成員同吃同住,因此他剛回家,就被迫再次離家。
然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節目的第一期便登上了熱搜。
許逸,爆了。
以一種我意想不到的方式。
12
#上天欠我一個這樣的弟弟#
#第一次見為姐出道#
#點擊就看姐控是怎樣煉成的#
#全網搜尋神秘姐姐#
我看著熱搜上不斷上升的詞條,難得有一種淡淡的死感。
我終於理解了什麼叫家門不幸,以及丟臉丟到姥姥家。
連我遠在國外出差的爸爸都特意致電調侃。
而事情的起因,是許逸在提問環節的表現,被人單獨剪輯發到了網上。
節目組的問題是:你為什麼參加我們節目?
在一眾夢想、熱愛、自我成長、獨特體驗中,許逸燦爛一笑,語出驚人。
他說:「我姐讓我來的。」
除此以外還有……
「最崇拜的人?我姐。」
「最感謝的人?我姐。」
「最欣賞的人?我姐……哦,你說節目裡?沒有。」
「準備達成的目標?沒什麼目標,我姐說我開心就好。」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當然,除此之外,真正讓他爆火的原因,還是開朗的性格、帥氣的臉蛋,以及不錯的唱跳水平。
但這並不妨礙姐控這個標籤,被死死地焊在了他身上。
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姐姐,才能讓他天天掛在嘴邊。
眼看網上亂成一鍋粥,我乾脆關掉軟體,眼不見心不煩。
大眾的熱情有限,估計不過幾天就不會再感興趣了。
然而事情風向很快又發生了變化。
許逸的生父和那個弟弟居然在網上藉此直播。
他們拚命控訴這個未曾見面的兒子,為他編造各種不存在的黑料,給他的言語各種挑刺。
甚至說所謂的姐姐也是編的,就是為了博取眼球。
原本的「國民弟弟」瞬間反轉成「白眼狼」,惹出無數黑料罵評。
我很少生氣。
但沈家人確實挺有本事的,能連惹我兩次,可真是……給他們臉了。
我直接聯繫人封了他們的直播間,然後按誹謗罪把他們告上了法庭。
生父被判了 3 年,兒子因剛滿 14 歲,只能進少年看守所教育 1 年。
雖然時間短,不過一家人也算整整齊齊,祝願他們在監獄裡闔家團圓。
我把判決書拍了照片,用公司帳號發了出去,順便配文:
網際網路不是法外之地。
過了一會兒,許逸頂著他顯眼的帳號,在下面暗戳戳顯擺:
【唉,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姐太護著我了[墨鏡][墨鏡]。】
下面的人復讀機一樣,全部在重複同一句話:
【喲喲喲,就是我姐太護著我了~~】
我看著評論區,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怎麼才能把他一起送進去?
13
許逸沒被送進去,不僅如此,他還從節目組出來了。
選秀第一階段結束,每個成員放兩天假,正好趕得及參加沈知瑜的認親宴。
宴會廳內金碧輝煌,賓客如雲。
我爸舉起酒杯,正式宣告了沈知瑜的身份。
有客人詢問原因,他也毫不隱瞞,將抱錯的真相幾句道出。
眾人聽罷也不過順勢感慨兩句,便聊起了正事。
這並不算什麼大事,只能算奇事。
畢竟早在 5 年前,許家的繼承人就已經定下是我。
只要我的地位不動搖,那不管是抱錯孩子,還是多幾個私生子,對其它人根本無關緊要。
事情說完,賓客們便有意識地,三三兩兩圍成了幾個圈。
在這種宴會上,最多的就是圈子。
貴婦人們算一個,掌權者們算一個,繼承人們算一個,富二代、合作商、無權無勢被別人帶進來的……
明明聚集在同一場所,卻又格外涇渭分明。
我帶著沈知瑜和自己圈內的人打了招呼。
過了一會兒,他們的弟弟妹妹們便主動帶著他去聊天了。
然而等到宴會過半,我掃視了一眼全場,卻發現沈知瑜不在廳內。
想了想,我來到了露台。
果不其然,他正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露台邊。
我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
他倏地轉頭,看到是我,又放鬆下來。
「姐姐,你怎麼過來了?」
「發現你不在,出來看看。」
我問道:「不喜歡這種活動?」
「不是,」他低下頭,輕聲說道,「就是有點不太習慣。」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許逸正在和幾個人閒聊。
因為許逸最近進了娛樂圈,很多人都在打趣或者聊八卦。
笑聲透過晚風傳來,顯得十分熱鬧。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突然說了一句。
「不愧是我們逸哥,隨便上個節目都能火!
「不像今晚那個,一臉窮酸樣,簡直就是拉低我們宴會的檔次。」
空氣靜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許逸。
是附和,還是反駁。
他的反應決定著事情的走向。
許逸笑了,笑聲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