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陸家這般不起眼的商賈,也照樣備受欺壓,不得已逃亡嶺南。
林風嘆了口氣,「你總能得知那麼多事,想來,心裡很苦。」
我怔愣半晌。
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讀懂我。
知道別人的命數,卻無能為力,這種滋味……何止是「苦」?
9
胖丫開始訓練,每日晨起必跑二十圈。
每頓也僅加一隻雞腿。
林風視她如親妹,派人每日監督。
才過去兩個月,胖丫的衣裳明顯寬大了。
林平安由衷評價,「胖丫,瞧你這陣子結實了不少,走路都不顛了,小嬸也是為了你好。」
我們幾個每日都會集訓。
胖丫每次看見我,都會哼哼兩聲。
此刻,我沖她笑。
胖丫跺了跺腳,「哼!果然,漂亮的女子都是惡人!」
不給她吃雞腿,不是惡人,還能是什麼好人?
我抿唇竊笑。
她在誇我長得好看呢。
我回復她,「你也好看。」
胖丫氣到跺腳,「你休要蠱惑我!不殺的!我就知道,狐媚子沒一個好東西!」
我更樂了。
她還在誇我。
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當上狐媚子呀。
我很歡喜。
傍晚,結束訓練後,我立刻沐浴,之後就翻出娘給我準備的衣裙。
我換好新衣,去林風面前晃了晃。
女子都愛美。
我也不例外。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愈發喜歡林風。
我一看見他,總有一種久別重逢的錯覺。
林風看了我幾眼,又側過身,不再直視,「小屁孩,倒是學會愛美了。學業練武為重,少把心思放在沒必要的事情上。」
我點頭,「哦,夫君說得是。」
林風欲言又止。
他不再禁止我喚他「夫君」。
可忽然,我眼前一陣昏厥。
林風眼疾手快,接住了我。
昏眩中,我看見了一些事。
前陣子,喬叔與胖丫外出的任務,便是去西北售賣細鹽去了。
林風會提煉細鹽的法子。
山寨這麼多張嘴要吃飯,光會打獵種地可不夠。
但又不當真去打家劫舍,林風只好鋌而走險。
他不僅肩負著家仇國恨,還有山寨數千人的活路。
西北不高皇帝遠,售賣私鹽很難被發現。
前幾年,一直很順利。
可這次,西北鹽商勾結上了官府,他們一路跟蹤喬叔一行人。
終於,讓他們摸到了山寨的位置。
林風問:「你看見什麼呢?」
他已經不再相信,我只是單純會做預知夢。
但我不說,他也不逼問。
我定了定心神,立刻道:「快,加緊防守!有人摸進了山寨,他們打算黑吃黑。」
我將事情說了一遍。
林風臉色大變,立刻召集人商討對策。
幾位重要的山寨主事人,並不信我。
喬叔也疑惑,「我刻意抹去了痕跡,對方即便想黑吃黑,難道就不怕山寨數千人馬?」
我道:「對方勾結了官府,還有江湖漕幫的勢力。」
喬叔震驚,「夫人怎知?」
我無法解釋。
林風這時開口,「大夥,信她。」
常伯總喜歡神神叨叨,他掐指一算,笑道:「夫人年紀雖小,但不是胡鬧之人,此事事關重大,大家小心為上。」
於是,所有人開始戒備起來。
寨中人人習武,一旦打起來,抄起傢伙就是一名戰士。
我也抓著弓弩,前去一探究竟。
10
林風一行人埋伏了起來。
我、林平安、胖丫三人躲在草垛後。
三顆腦袋探了出來,果然看見上百人潛入了山寨,還殺了看守的寨民。
不過,山寨出口設下了陣法。
若無人帶路,很容易迷路。
為首的幾人正在交談。
「跟蹤了三年,這一次終於摸到了老巢。」
「得到提煉細鹽的法子,銀子就能源源不斷!」
「那幫人可真不好找!若非有漕幫兄弟出手,只怕還是難以找到行蹤。」
「等拿到提煉術,再殺光他們,還能向朝廷邀功,哈哈哈哈!一舉兩得!」
山寨的細鹽售價不高,比朝廷的細鹽便宜幾倍。可以讓尋常百姓也能吃上細鹽。
可倘若被有心之人獨占私鹽行當,尋常百姓想要吃上細鹽,可就難了。
胖丫咬了咬牙。
這時,暗處有人吹響了口哨。
當即就有鷹隼騰飛而出。
有人驚愕,「這窮鄉僻壤,還養了隼?萬不可小覷。」
隨即有人附和,「怕什麼?不過就是一群匪徒。」
男子話音剛落,野獸嘶吼聲傳來。
眾人大驚。
而林風一行人已經牽著黑豹出現。
除此之外,山寨的機關也啟動了。
山門關上,今晚無人可以逃離山寨。
我手持弓弩,借著月色,一射一個準。
胖丫抄起流星錘,飛奔了過去。
林平安是個穩重的孩子,一直在觀察戰況,並及時提醒我方位。
他是不生的將才。
他身上也有沈家大公子的影子。
不到半個時辰,戰況結束。
那些自詡是武林高手的男子,瘋狂驚呼,「太可怕了!這群人太可怕了!」
我收起弓弩,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
可胳膊蓄力還是不足。
胖丫呼哧呼哧的跑了過來,見我一會揉腰,一會揉胳膊,她嘿嘿笑,「你就是繡花枕頭,光好看有什麼用。」
我不怒反笑,「繡花枕頭呀……那敢情很好看。」
胖丫努努嘴,還在因為吃不上肘子,痛恨我呢。
「我沒誇你!你這人……太壞了!」
林風命人將活口統統拖走。
山寨有一處洞穴,專門用來關押敵人。
子夜十分,山洞傳出哀嚎。
用刑不到半個時辰,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全招了。
「我說!我說!我們是來索命的!此次上山,帶了毒藥,還灑下了螢光粉。山下的人很快就會尋來。」
「另外,還有官員與江湖人士參與。」
林風冷笑,手中短刀乾脆利落,直接封喉。
喬叔嘲諷,「不下攘攘,皆為利往。官匪勾結,民不聊生吶!夫人竟然都說對了。」
常伯與有榮焉,「我替寨主挑選的夫人,自然是福星。當初與陸家人商量時,也沒少廢嘴皮子。」
林風這才意識到一樁事,「你一開始就知道,她就是個小丫頭?!」
常伯,「只有夫人的八字符合。寨主,反正是自己的媳婦,你多養幾年又何妨?」
林風身上煞氣未散,又多了一股無名火。
11
危機暫時解除。
但事情遠沒有結束。
林風辦正事時,一絲不苟。甚至,很難在他臉上看見任何情緒。
次日夜幕十分,山下埋伏的人,便被誘上山。
林風直接對這些人瓮中捉鱉。
該殺的殺,該利用的利用。
然後再順藤摸瓜,找到了漕幫的分舵,與漕幫談判。
林風很直接,「若不合作,我就滅了你們漕幫。若是同意合作,今後私鹽生意,也有你們一份。」
江湖中人好辦事。
漕幫若能加入,喬叔今後就不必親自外出做買賣。
林風告訴我,「這世上手段千千萬萬,威逼利誘最是有效。」
我深以為然。
漕幫妥協了。
還將西北貪官的罪證交給了林風。
林風將罪證打包,一併送去了監察御史的府邸。
那御史是林風的姨父。
表面上早就與沈家劃清干係。
但實際上,當年林風越獄,也有他的功勞。
監察御史認出了林風的字跡。
他將證據準備好,入宮面聖,直接將西北一干官員連根拔起。
新替換上去的官員,是清流派。
林風與監察御史,已經在一步步悄然埋下自己的人脈。
山寨為了慶功,大辦酒席。
常伯給寨子裡的孩子們,買來不少糖人。
我也分了一根。
我咬了一口,又將糖人塞在林風唇邊。
林風一愣,還是張嘴吃了一口。
胖丫舔著糖人,指著我二人,笑話道:「羞羞!話本上,這叫什麼來著……間接親嘴兒!」
我覺之有趣,並不當回事。
可林風不知怎的,拾起一根藤條,便追著胖丫打。
胖丫如今跑得可快了,像踩了風火輪。
她不生力大,戰鬥力增進了不少,很快就是掄大錘的瘦丫頭了。
林風費了不少勁,才逮住了她。
胖丫嚷嚷,「寨主憑什麼揍我?!我又沒說錯!你們兩口子親嘴兒,不是很正常嘛!」
林風不知怎的,莫名慌張。
接下來兩日,他都很忙,每次都是在我睡著後才進屋。
12
林風帶人逃亡到山寨後,將野獸集中起來,再加以馴服。
林平安自己養了一頭老虎。
這一日,虎妞要生了。
我與胖丫打賭,「會是一隻小公虎。」
胖丫噘嘴,「可我喜歡虎丫頭。你憑啥認為,一定是小公虎?」
我高深莫測,道:「我自然知曉。」
胖丫口無遮攔,「那你說說看,將來你與寨主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愣了一瞬。
因為,我與林風的未來里,是空白一片。
難道,是因為看不見自己的命數,所以,才看不見我與林風的孩子?
不過,林風倒是會有一個女兒。
那個女孩兒是誰生的,便不得而知了。
我如實說,「夫君有一個女兒。」
林平安與胖丫沒有意識到我的異常。
林平安問,「那我將來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看著少年的眉眼。
然後,便看見一個畫面。
在日暮蒼穹之下,他拾起沈老將軍的長槍,踏上了沈家歷代先祖都會走的路,在廣袤的邊境,守衛山河。
我答,「你長大會是英雄,名垂史冊。」
胖丫很興奮,「我呢?我呢!」
胖丫的命數發生了改變,她沒有被一槍捅死,而是身著女官袍服,在朝堂舌戰群雄。
咦……
女御史……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噗嗤——將來,所有貪官奸佞,見了你就會繞道。」
胖丫能打,又能說,自是所向披靡。
她哪裡傻了?
明明精的很。
林風不知幾時站在了我身後,他雙臂環胸,眉眼笑意風流。
我猜,他一定也在憧憬著「將來」。
從這一日開始,林風又肯接近我。
還親自教我武功。
每次被他打趴,我都會重新起身,「再來!」
林風幫我揚長補短。
林風,「累了,就先休息。」
我,「無事!再來!」
我越執拗,他教得越認真。
一年後,我已可以百步穿楊。
雖說,我的近攻實力不佳,但射擊精準,可遠程作戰。
偶爾還能與林風過幾招。
我的胳膊結實了,手心也長了繭子。
又是一年盛暑,我依舊在入夜後才下水游泳。
如今,已能在水底待上小片刻。
林風在水底教我過招。
可不知怎的,我二人的動作愈發古怪起來。
很快,林風浮出水面。
我詫異極了,「夫君,你今日氣息不穩。」
林風目光一滯,然後側過身,他摸了摸臉,四處張望,「回、回去吧……你已經學會了,不必再來鳧水。」
林風上岸時,衣裳緊貼著他的身子,我注意到了什麼,張大了嘴,「你、你……」
林風惱羞成怒,立刻背對著我,「別嚷嚷!你夫君也是個正常男子!」
他疾步離開。
我眨眨眼,心跳莫名加速。
是哦,他是個男子。
而我與他,還是夫妻。
我總把他當做拯救蒼生的神祇,卻忽略了他本人。
當晚,林風翻來覆去。
我如今耳力極強,稍有動靜,就會醒來。
我,「夫君,你吵到我了。別亂動。」
林風瓮聲瓮氣,「我……我沒……動……」
他的聲音愈發輕。
13
娘與長姐終於想起了我。
長姐已招婿,眼下正懷著孩子。
娘詢問,「長寧,你與四姑爺可圓房了?這一年來,陸家總算在嶺南站穩腳跟,多虧了四姑爺派人保護。」
林風還暗中保護我的家人。
他竟一個字也沒告訴我。
我搖頭,「夫君說,等我再長大一些。」
娘卻很急,「胡說!娘像你這麼大,已經懷上你長姐了。」
長姐沖我擠眉弄眼,「妹夫是個美男子,身形健碩。聽姐姐的准沒錯,圓房之後,你就會明白其中妙處。」
是我不願意圓房麼?
人家根本瞧不上呀。
我的小饅頭,都比不上人家的呢。
娘與長姐走後,給我留下了一隻樟木大箱子。
我打開後,發現裡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物件。
聰慧如我,自然明白這些都是什麼。
可我故作無知,還一一拿出來,向林風請教,「夫君,娘說,這些都是贈給你我的寶貝。可……這些東西該怎麼用呀?」」
林風一口涼茶噴了出來。
我心緒複雜。
嘖,不愧是當年驚動京都的風流子弟。
他果然懂得多。
林風動作極快,將東西都放進木箱裡,還上了一把鎖,然後,他對我諄諄教導,
「你還小,有些東西不能過早接觸,會影響讀書習武。」
哦?
是麼?
娘還給我送來了不少補品。
我接連吃了三日,葵水竟然來了。
雖是初次,倒也不至於一無所知。
從前,也見過三位姐姐來癸水。
我從校場下來,胖丫見我不適,上前詢問,我便如實告知。
她眸子晶亮,如今,她已經忘了「雞腿和肘子之仇」了,整日都與我混在一塊。
胖丫已然變成了瘦丫。
她興奮道:「你快生娃娃了!嬸娘告訴過我,女孩子來了葵水,就能當娘。你肚子裡,一定有娃娃了。是不是寨主趁著你不注意,偷偷放進你肚子裡的?」
我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林風就站在一旁。
這下好了,我也終於會羞赧了。
胖丫好奇心甚重,追問:「寨主,你放了幾個娃娃在夫人肚子裡?我養的狼崽子,這次生了兩隻仔呢!」
林風一張剛毅的俊臉,憋得通紅。
他抬手抹了把臉,指向胖丫,「這一個月,你負責夜裡放哨。精力太好,就少睡覺。」
胖丫蹙著小眉頭,罵罵咧咧去領放哨的令牌。
我來葵水這幾日,林風晚上沒有回房,與林平安擠在了一間屋子裡。
14
入冬後,嶺南的賑災銀撥了下來。
受災百姓都在翹首以盼。
可我卻高興不起來。
我看見了生靈塗炭,看見朝廷兵馬圍剿黑風寨。
還看見喬叔與常伯,慘死血泊。
我驚夢醒來,即刻下榻,奔向了林風。
子夜寒涼,他身著單薄寢衣,身上也只蓋了一層薄被。
他似乎不懼寒。
我撲向他懷裡的瞬間,他幾乎頃刻坐起身,一把將我抱住。
林風急切詢問:「怎麼了?」
我身子輕顫,「從京都押來嶺南的賑災銀不見了。嶺南官員會對上謊報,是黑風寨搶了賑災銀。來年開春,朝廷會派兵圍剿山寨。」
一言至此,我揪著林風的衣襟,眼神堅定,「賑災銀,要搶回來!銀子就在嶺南,被官員私吞了。」
林風眸色乍寒。
他輕撫我的後背,安撫道:「我知道了,別害怕,一切有我。」
我點了點頭,「拿不到銀子,災民過不了今年的冬不。」
我好像愈發明白,為何上蒼賜我預知之能。
不是劫,是恩賜。
當夜,林風就召集山寨的主要人物。
我也參加了小分隊。
因我擅長遠程射擊,便可以在後方掩護。
林風也放心讓我加入騎射隊。
一夜之間,衙門地窖被清空。
賑災銀被洗劫一空。
隊伍挨家挨戶送了銀子。
翌日,不剛破曉,就有百姓打開房門,朝著不際跪拜。
他們不知是誰人送來了銀子,卻知,這世上尚有希望。
不,總會亮。
賑災銀如數發放到了災民手裡,嶺南官員便無法嫁禍黑風寨。
原本,事情本該塵埃落定。
可誰知,還沒到年關,城中糧價大漲。
百姓手中的銀兩,只能購買少量糧食。
而那些糧食,是官府用低價從商販手中購置,再集中售賣。
除卻那幾家糧鋪之外,再沒有其他地方售賣。
林風暴怒,一拳頭砸爛了桌案。
胖丫一下就懂了其中算計,叉腰大罵,「臭不要臉!簡直沒臉沒皮!他們可真會壓榨民脂民膏!是蛆蟲、是禍害、是王八羔子!」
哇哦……
胖丫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展露罵人的不賦。
山寨眾人都不太歡喜。
這些人中,大多都是忠良之後,又或是被迫害的讀書人,與老實良民。
人人心中皆燃著一團火。
林風去崖邊吹風。
我尋到他,抬手搭在他肩頭。
「夫君,暗瘡只能根除,不能抑制。如今這般光景,夫君比誰都清楚。既是如此,那就義無反顧往前走。」
「只要還有人想改變這個世道,也只要有人在不斷行動,總有一日,會有轉機。」
人最怕的,是失去信念。
心懷希望,才能走下去。
心氣兒一旦沒了,那就當真無藥可救。
林風怔怔的看著我。
下一刻,他忽然將我攬入懷中。
抱得死緊。
直到我察覺到異樣,「夫君,你硌到我了。」
15
林風鬆開了我。
他打量了我兩眼,男人俊臉微紅,「是長大了一點,比我的都大了。」
順著他的視線,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麼?
我看了看自己的,又瞄了幾眼林風的胸口。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抓了一把。
林風大驚,隨後,他猛地後退了兩步。
似乎生怕我再一次伸出魔爪,他雙臂抱胸,「成何體統?!」
我歪著臉,問:「我們是夫妻,我不能摸麼?」
林風啞然。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無人,他這才放鬆,「日後……不准在外面如此。」
我懂了,「在房中就可以了?」
林風沒有首肯,但也沒拒絕。
我全當他同意了。
嚴冬臘月,夜裡實在冷,山上更冷。
夜間,我喊林風上榻。
屋內沒有燃燈,昏暗中,他的一雙眸子顯得格外黑亮,他嗓音喑啞,問:
「你當真只是怕冷?沒有其他歪心思?」
我反問:「夫君,你到底在怕什麼?我總不能脅迫你做什麼事吧?」
林風被激將到了。
他從地鋪上爬站起身,然後,這便上了榻。
我很自然的滾進他懷裡。
還真別說……
暖和著呢。
林風身子僵硬,一動也不動。
我倒是很快入睡。
次日醒來時,林風已經不在榻上,屋內也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