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不良少年,我媽是頑劣太妹,他們未婚先孕有了我。
他們對我並不關心,直到有一天,他們意識到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我爸:「都小學六年級了,還沒逃過一次課,她不會有什麼毛病吧?」
我媽:「你看我在她房間發現了什麼?三好學生獎狀!這髒東西,她竟然有,哎呀這可怎麼辦呀。」
那天,他們破天荒帶我一起出門,染髮文身網吧一條龍,誓要讓我改邪歸正步入正途!
1
段飛看我背著書包往外走,叫住我:「大清早你上哪兒去?」
「學校。」
「今兒禮拜六啊。」
「快期末考了,我們學習小組自己組織的複習。」
宿醉後在沙發上睡了一夜的段飛揉揉眼睛:「等等,你等等。」他撐著胳膊坐起來,像不認識我一般上下打量我半晌。
然後伸著脖子喊我媽:「賴雪——賴雪,你快出來!」
賴雪通宵歸來,臉上的濃妝還未卸去。
她趿拉著拖鞋,罵罵咧咧走到客廳:「喊什麼喊,要死啊?」
「你閨女,」段飛指指我,「沒學硬上。」
賴雪揪著自己的假睫毛,沒好氣地對他說:「管好你自己吧。」
然後轉頭沖我一抬下巴:「愣著幹嘛,忙你的去。」
半天的複習結束,我回到家,一進門發現他們倆竟然都在。
往常我們三個同時在家的時間非常有限,我放學回來的點正是他們各自在外玩得高興的時候,而我上學的時間,又是他們補覺的時候。
罕見地,三個人都清醒地在家裡,這場面倒讓我有點不自在了。
尤其是我能明顯感到他們二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跟著我移動。
我硬著頭皮,目不斜視,走回房間,關了房門才鬆了口氣。
一轉身,看見東西全都亂七八糟,顯然被人動過。
外面段飛難得地語調正經:
「我打電話問了,上午真在學校學習,真邪了門了。」
「我倒是不奇怪她在學校,只是我以為她是奔別的去的。」賴雪語氣沮喪,頓了頓又說,「可我把她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情書之類的東西。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日記上全是暗戀的那男孩的名字……」
「誰?哪個男孩?」段飛問。
「你有病啊,這是重點嗎?」
「那重點是?啊對,沒有情書!」
「何止沒有情書,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你看這個。」
「這是……」伴隨著紙張翻動聲,段飛聲音顫抖,「那玩意兒?」
賴雪嘆了口氣:「嗯,獎狀,不是勞動能手,也不是進步標兵,而是三好學生,德智體全面發展的那種三好學生!她竟然搞來這種髒東西,唉,可怎麼辦呀。」
一陣沉默。
「她走到今天這步,也有我們的責任。」賴雪吸了吸鼻子,說道。
「咱倆的孩子,能料到會叛逆,但怎麼也沒想到會叛逆成這樣。」
2
我其實根本無心聽他們念叨什麼,完全沉醉地在房裡踱步。
細細欣賞被毀滅式搜查後的一片狼藉。
這學期剛開學我就剛聽同桌田心抱怨,她爸媽把她房間的門鎖拆了,這樣他們就能隨時進屋看她在做什麼。
「一點兒隱私也沒有,氣死了!」她耷拉著嘴角,悶悶不樂了好久。
我一邊安慰,一邊心生羨慕。
她爸媽可真在乎她呀。
我知道這話說出來一定會被她打,而且真換作是我,我可能也會苦惱。
但那羨慕也是實打實的。
我的房間從來都是完完全全屬於我自己,他們倆甚至一步都沒踏進來過。
不管我在裡面搞出什麼動靜,或者深夜還開著燈,他們都絲毫不在意。
我嘗試過故意房門大開,結果沒兩分鐘段飛就過來把門給我關上了,嘴裡還嘟囔:「聽見翻書聲就煩。」
這回好了,也是讓我享受到父母的關心了。
我美滋滋地走出去,略帶扭捏:「你們翻我東西了?」
他倆對視一眼。
段飛撓撓頭,乾咳兩聲,抬手指了指賴雪。
「啪!」賴雪一掌拍在他手上。
「他出的主意!」
「好啦,」我說,「就別謙讓了,下次注意別把活頁搞亂,那個我分類好還沒裝進本子呢。」
賴雪忙擺手:「沒有下次,沒有下次。」
「別呀,」我急了,「那行吧,你也別管活頁不活頁了,隨你翻還不成嗎?」
她愣了愣,摸摸自己的額頭又摸摸我的。
「你笑啥?」段飛看我咬著嘴唇憋笑的樣子,嚇了一跳。
「這就是母愛吧。」我幽幽道。
此言一出,賴雪的手像是被燙到般彈開:「胡說啥呢。」
她轉過身深呼吸了兩下,又轉回來:「去換衣服,一會兒出門。」
「幹嘛去?買菜嗎?家裡有,夠我吃兩天了。」我盤算著,突然眼睛一亮,「你們也要在家吃嗎,那是得再買點,我想想要做什麼啊……」
他們基本不在家吃飯,即便吃,也是在冰箱翻翻我的剩菜隨便對付兩口。
但由於我給自己做的東西都非常清淡,只保證三大營養素均衡,而不過多追求口味,所以不到餓得不行,他們也不願吃我的。
段飛聽我說要做飯,條件反射地拒絕:「你口味太刁鑽了,我寧願吃方便麵也不……」
「方便麵沒有營養!」我打斷他。
「好了別吵了,不是要吃飯,你,」她指我,又指向段飛,「還有你,三分鐘收拾好,今天出門任務艱巨,誰不配合可別怪我在外面翻臉。」
3
就這樣,在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出門逛街。
我腳步輕快,決定下回寫「最難忘的一天」時,一定要把今天這做夢般的場景好好寫一遍。
賴雪帶著我們直奔一家理髮店,她是這裡的常客,老闆遠遠望見就招呼她。
「阿雪你不前兩天剛染的嗎,這麼快就膩啦?」
「不是我,」她把我往前推兩步,「給她染。」
老闆好奇地打量著我:「這孩子才多大,你別亂來,讓人家長知道非找你麻煩。」
「不用你管,給她挑個顏色。」
老闆也不多話,俯身問我:「小妹妹,想染個什麼樣的?」
我搖搖頭:「聽我……」
「媽」字沒說出口,我及時剎住。
賴雪不喜歡聽我叫媽,我剛學說話那會兒,跟動畫片學會叫媽媽,就去叫她,她拉著個臉。
「閉嘴,誰教你的,以後別這麼叫。」
段飛倒是不介意我叫他爸爸,只是經常反應不過來。小時候我抱著五斤大米回家,正好碰見他在前面,喊了半天爸爸他都跟沒聽見似的。直到我直呼大名,他才猛回過頭,然後急急忙忙接過大米,埋怨道:「給你點零花錢怎麼凈買沒用的?!這都夠買多少包方便麵了?」
所以「爸爸」「媽媽」,和「姥姥姥爺」「爺爺奶奶」一樣,在我的世界裡都是使用率極低的詞彙。
我掃了遍色板,回頭徵求賴雪的意見。
賴雪指了指亮眼的橘紅,嘟囔:「這個?是不是洋氣點兒?」
老闆大驚失色:「會不會太叛逆了?」
「就是要叛逆,」賴雪斬釘截鐵,轉而看我,「聽我的,你這樣土死了。」
我點頭:「嗯。」
她一怔,給段飛遞了個眼神,似乎在說孺子可教。
「但我覺得還不夠叛逆。」我說。
「哦?」賴雪低頭看色板,「那再挑染個銀白?」
我在鏡前坐下,深沉道:「花里胡哨,都是傻小孩喜歡的,我瞧不上。我覺得我的心理已經很成熟了,我欣賞有深度的,暗黑的,不被理解的……」
「嚯,這套嗑我可太熟了,那會兒我就是這麼想的,」段飛嘖嘖稱道,湊近賴雪說,「看吧,還是遺傳了些好東西的。」
賴雪把色板遞過來:「那你想選哪個?」
「我說了,深不可測的、能代表我絕望和叛逆的顏色。」
半個小時後,我頂著被老闆修剪過的黑髮,清清爽爽邁出理髮店。
段飛和賴雪疑惑地盯著我的背影,邊付帳邊問老闆:「這……叛逆嗎?」
老闆撓撓頭:「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第二站賴雪加大力度,帶我們穿街走巷來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牆上貼滿了各種文身圖樣,看得我眼花繚亂。
賴雪把我按在椅子上,對桌後的大叔說:「老馮,給你帶來個新客人。」
老馮抬眼瞧我,見怪不怪,問:「想文個什麼樣的?」
賴雪先是擼起自己的袖子,亮出手腕上的文身,是一圈環形數字。
「當年這是我文的第一個,我爸媽的忌日,沒什麼參考意義。」她面無表情,繼續往上擼,露出了大臂上的文身。我知道,那是「創新」二字,我以前問過她,為什麼是創新,她含糊表示反正是個好詞唄。
這會兒她說了實話:「這是第二個,當時暗戀的男孩,叫於新,所以我文了個『新』字,後來他劈腿了,就改成這樣了。」
我露出吃瓜的迷之微笑。
段飛瞪我一眼,我趕緊收斂表情。
「可我也沒暗戀的人啊。」
「真是麻煩,」她拍拍一旁的段飛,「你第一次文的是啥來著?」
段飛想了想,亮出大臂上的青龍。
「放屁!」賴雪說,「你文它的時候咱倆都在一塊兒了。」
「那我忘了。」他說。
「我記得。」老馮搖頭晃腦,「就在他後腰上。來的時候還是個小屁孩,說要文『萬念俱灰』,剛文好第一個字,就給疼跑了,錢都沒給我。」
段飛臉臊紅:「第二回我給了!」
4
「我想好了。」
最後還是我打破僵局,伸出胳膊:「文一句話吧。」
「可以啊,膽子大!」段飛豎起大拇哥。
老馮準備著工具,問:「什麼話?」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賴雪和段飛同時:「啊?」
老馮動作一頓,看看我,放下了工具,頗為責備地對他們說:「還在好好上學的領來幹嘛?人家志向遠大,別給帶壞了。」
賴雪捅捅我:「換一個,別整大詞,真情實感一點。」
我低頭思索片刻,認真道:「真情實感……那就『我愛爸爸和媽媽』」。
「哎呀哎呀——」
我話音未落,賴雪就落荒而逃。
段飛咧著嘴,摸了下冒起的雞皮疙瘩,拉著我跟了出去。
走在街上,賴雪沒有看我:「還是算了,你弄不好遺傳那廢物的基因,也文一個字就跑,我丟不起那人。」
「誰是廢物?!我文青龍的時候可一聲沒吭啊。」
賴雪白他一眼:「你厲害,那現在去哪兒你想吧,我可沒招兒了。」
「那還不簡單,」段飛抬手指不遠處,「網吧,我的快樂老家。」
「太好了!」我蹦蹦跳跳向前。
他們兩個在後面欣慰地看著我:「一點就通, 也還不賴。」
開好了機子,我激動難掩,摸摸鍵盤,動動滑鼠。
平時可是只有在學校上信息課時才能用上電腦,一周只有一節,而且還總被班主任占用。
可剛才,我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給我開了三個小時。
並且他們在我一左一右,也給自己開了機子,這意味著我面對的這台電腦,就是我一個人獨享的。
我簡直被幸福砸暈了。
他們隔著我討論要讓我從哪個遊戲玩起。
但一時半會兒沒有達成一致。
他們都覺得對方喜歡的那個不夠好玩。
「你那玩意兒太幼稚,你看看,都是小屁孩在玩,也就你個弱智混在裡面。」賴雪說。
「你啥也不懂,這是情懷,你玩的那才膚淺呢!」
……
他們吵了半天難分勝負,決定還是讓我來選擇。
於是各自打開遊戲,囑咐我一旁觀戰,最後選一個覺得更有意思的。
在這場榮辱之戰中,他們拼盡全力,玩得酣暢淋漓。
我只聽得左右鍵盤滑鼠噼里啪啦,氛圍十足。
「贏了!」段飛一拍鍵盤,騰地站起,滿臉得意,「過癮啊。」
賴雪輕蔑笑笑,摘下耳機:「贏把遊戲有什麼難度,重要的是她喜歡哪個。」
「啊對,段晴,你覺得……」
段飛扭頭看我,一時疑惑地忘了要問什麼。
賴雪也看過來,看看螢幕,又看看錶情痴迷的我。
「你,這是,在玩什麼東西?」
我停下正在打字的手,興奮地指著螢幕左邊部分:「word 呀,剛默寫的課文,這個鍵盤比學校的好用,打字的速度都快了呢。」
「……」
「……」
我又指指右邊,繼續道:「然後配合這個 PPT 可以做出很漂亮的東西,你們看這個動畫效果,太有意思了!」
他們沉默地看我又演示了一會兒,然後繞過我交頭接耳:
「哪兒有意思了?你看出來沒?」
「這是……單機遊戲?」
之後的倆小時里,我們各玩各的,但是他們兩個好像不怎麼投入了,時不時往我這裡看一眼。
果然還是我選的最有意思。
5
從網吧出來,我心滿意足,但剛走兩步,就覺得肚子隱隱作痛。
「我們快回家吧。」我對賴雪說。
她瞥了眼我捂著小腹的手:「來了?」
「快了。」
「正好。」
我摸不著頭腦,只見她對段飛耳語幾句,然後帶著我往家方向走去,我便也沒有多問。
然而他們在隔壁小區門口停下了腳步。
段飛指著不遠處的一家老式糕點店,對我說:「看見門口架子上那些棗糕了嗎?紅糖大棗,你現在吃正好。」
我點點頭:「謝謝。」
「謝啥,你去拿點。」
我以為是他想給我買,原來是要我自己買。
也行,我剛翻兜掏出零花錢,他就一把奪走,語氣也嚴厲起來:「去偷偷拿一點。」
我一愣,偷偷拿點,不就是偷嗎。
賴雪幫腔道:「還是要早學點一技之長。」
「你們管這叫一技之長?!」我大為震驚,「不幹,我不要當小偷!」
她試著勸我:「你可以不偷,但你不能沒有偷的能力。」
「歪理!」我急得眼泛淚花。
段飛望向遠處,說:「我倆那會兒跟你現在差不多大,就是不願意干這個,差點餓死。有天她也是肚子疼,又餓又疼,臉煞白,我就偷了這家店。他家的棗糕總是擺在門口那個位置,老闆還是個瘸子,所以我才第一次就得手。後來也在別處偷過,被抓,挨打,沒辦法,餓得不行了又來這裡偷。」
「所以,」賴雪盯著我,「這是求生的本事,等萬不得已了,你不會餓死,餓死可是很慘的。」
我被這一唱一和唬住,只好遲疑地跟在他們身後,磨磨蹭蹭來到店門口。
他們推我上前,我往裡看了眼,是個老伯在看店,不過此刻他正在櫃檯後面打盹。
是個好時機。
我手剛抬起,就覺得有千鈞重。
我縮了回去:「我不行。」
段飛趕忙捂住我的嘴,探頭望了眼老闆,對我說:「看好,我就示範一回。」
他走到放有棗糕的貨架正前方,一邊佯裝看另一邊牆上的價目表,一邊熟練地抓起兩塊棗糕,一扭身,用身體遮擋住,然後神情自若地走到一旁,把棗糕塞給賴雪。
我站在店門口看完了全過程。
他們靠著牆,一人揪下一塊棗糕美美吃著,然後努嘴示意我再偷一塊。
我深吸一口氣,向店裡喊道:「老伯——」
他們倆停住咀嚼,瞪大眼睛驚慌看我。
我繼續:「老伯,你這樣還怎麼做生意啊?店都要被人家偷走了。」
「你說什麼?誰偷我東西了?」
老伯揉揉眼睛,起身一瘸一拐走近兩步,停下來捶捶腿,探身望了眼:「除了你也沒別人啊。」
「他們呀!」我一指旁邊,才發現那裡早沒了人影。
段飛和賴雪在拐角後等了半天,吃完了棗糕,還遲遲不見我出現,覺得事情不對,才返回找我。
看我果然被老伯堵在了櫃檯後面,段飛直衝進來,氣急敗壞:「你個老頭,為難孩子幹什麼?!」
我抹了把臉,帶著哭腔:「把錢給他吧,贖我出去,我想回家。」
「真是倒霉。」段飛扔下幾張零錢,又把我從櫃檯後薅出來,「跑還不會嗎?」
「不夠,」我拽著他袖子,「再給五十,我還訂了個蛋糕。」
6
賴雪從街對面趕過來時,段飛正在掃碼付錢。
她從段飛罵罵咧咧的轉述中了解了情況,又低頭看看嘴角還殘留著棗糕渣滓的我。
「你是說,這老頭把段晴當賊扣下,然後給她吃了東西,段晴還從他這兒訂了個蛋糕?」賴雪問。
段飛點頭:「就是這樣。」
賴雪指著老伯:「是你逼孩子買蛋糕是吧?年紀大心眼是不少啊,給點吃的拉攏孩子花錢,當我們傻呢?買你大爺蛋糕,就不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