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個紅毛殺馬特尾隨了。
我衝進便利店求救:「老闆,有變態跟蹤我!」
「說誰變態呢?我是你親哥!」正研究著 AD 鈣奶的殺馬特不樂意了。
我又氣又怕,轉身罵他:「我是獨生女!你不要胡說八一一」
在看清他的臉後我沒了聲。
眼前的殺馬特與我年紀相仿,蓬鬆誇張的紅色爆炸頭下是一張與我九成五相像的臉。
1
難道我媽當初生的是龍鳳胎?
我很快否決掉這個想法。
我媽在 47 歲的高齡好不容易生下我,一路的產檢報告住院病歷分娩記錄疊起來有厚厚一沓,不容作偽。
我絞盡腦汁在腦中搜尋已知的所有男性親戚。
殺馬特越過我,將一瓶 AD 鈣奶和營養快線放在櫃檯上,掏出一張百元大鈔。
老闆邊找零錢,好聲勸我:「兄妹倆吵架很正常,我小時候跟我妹為了一塊糖大打出手,結果她嫁人那天我哭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
我趁機拔腿就跑。
還好這邊地盤我熟悉,兜轉了幾條巷子後我才氣喘吁吁地扶牆停下腳步。
「嘖,這不是我們班的趙銘悅嗎?」
滿頭大汗的我頓時如墜冰窟。
扭頭,是學校里赫赫有名的富二代孫燃,牽著妝容精緻得不像高中生的任綿綿。
他們看我的目光厭惡得像打開泔水桶。
痛苦的記憶瞬間湧來。
只因為在 800 米比賽上不小心撞倒任綿綿,導致她膝蓋破皮留疤。
孫燃罵我惡毒善妒,和他的好弟兄揪著我的頭髮扇我耳光,讓我跪下來給任綿綿道歉。
我反抗過,也向老師求救過。
老師只是和稀泥。
到最後我被全班孤立。
出身小縣城,寒酸土氣,甚至我的父母因為年紀大,都成了他們嘲笑我的理由。
沒有人記得我之所以撞到任綿綿,是因為她自拍時為了取景好看闖進了跑道。
我寒窗苦讀,以高分考進 C 市一中,迎接我的不是光明的未來。
而是一場長達兩年的校園霸凌。
2
孫燃上前,習慣性地拽我的頭髮,語氣高高在上:「你怎麼還有時間出來逛街,綿綿要的英語筆記你幫她抄好了沒?」
我聲音發抖:「快,快好了。」
因為孫燃總是拽我頭髮,從小到大都是長發的我狠狠心剪了齊耳短髮。
放假回家被問起,我騙媽媽是為了不耽誤學習。
媽媽嘆氣惋惜。我發質很好,長發像一匹油光水滑的綢緞,向來人見人夸。
眼角餘光里,樸實寡言的爸爸默默收起他給我買的漂亮發圈髮夾。
任綿綿從包里掏出濕紙巾,撕開遞給孫燃,言簡意賅:「擦擦手,髒。」
她都沒用正眼看我,我卻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你算哪根蔥,敢對我妹動手動腳!」
伴隨著這句怒喝,一個空垃圾桶急速飛向孫燃,他在任綿綿的尖叫聲中閃身,堪堪躲過一擊。
孫燃轉身,在他憤怒的視線里。
紅毛殺馬特一手拿著插了吸管的 AD 鈣奶,另一隻手提了提因為塞了瓶營養快線在口袋而往下掉的褲子。
以一種不太體面的方式登場。
任綿綿先開口:「你是誰?」
她長得漂亮,聲音也脆生生的,悅耳動聽。
殺馬特被驚艷到了,變身相親節目裡的男嘉賓,開始了自我介紹:「我叫趙嘉栩,16 歲,身高 180,金牛座,平時喜歡打籃球和上網衝浪,我的扣扣號碼是……」
孫燃一把將任綿綿護在身後,「這是我女朋友!」
趙嘉栩後退一步,上下左右來回打量著二人,沉吟片刻:「你倆倒是郎才女貌。」
「一對逼人。」
3
一瓶營養快線突然落進懷中。
趙嘉栩朝我臭屁一笑:「給你買的,拿著。」
藍瓶的營養快線,香草冰淇淋味。
我一愣,他怎麼知道我愛喝這個。
再抬頭,他已經跟孫燃扭打成一團。
趙嘉栩打起架來跟瘋狗似的,愣是讓人高馬大的孫燃被動挨打。
任綿綿見勢不對趕緊出去喊人。
孫燃還不了手,但嘴仍在罵罵咧咧:
「你跟趙銘悅都是陰溝里的老鼠,又臭又噁心!
像你們這種窮鬼就該一輩子待在農村裡種地,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
趙嘉栩震驚:「不哥們,你嘴這麼臭,抽糞機轉世啊?」
孫燃繼續輸出:「還有你這頭髮,又 low 又土鱉,剛從肥豬流紀錄片片場殺青嗎?」
趙嘉栩的拳頭硬了,「閉嘴。」
他抱起垃圾桶,利落地套在孫燃頭上。
「垃圾入簍。」他拍拍手:「愛護環境,人人有責。」
轉頭看我:「你還愣著幹嘛?跑啊!」
他抓住我的手,一路飛奔。
「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哥!」
「我不記得我有叫趙嘉栩的親戚。」
他回頭,露出標準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這名字好聽吧?」
「我剛起的。」
「……」
我換了個問題:「那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其實我是來自 M36 星球的使者,你很幸運,被選為我在地球的幫扶對象……」
他越說越離譜,我剎住腳步,用力甩開他的手。
今天發生的一切太過魔幻。
我甚至懷疑這是孫燃他們為了戲弄我編造出的一齣好戲。
而趙嘉栩,是他們請來的拙劣演員。
「你不相信我?」趙嘉栩有些受傷。
我自顧自往前走,眼前慢慢變得模糊。
大熱天的,我的眼睛怎麼下雨了。
「我跟了你一天了。」
趙嘉栩緊跟其後。
「你在早上八點進了新華書店,十一點出來在路邊的小店吃了一碗重慶小面,吃完後你來到商場,一樓到五樓的扶梯你來回站了六次。」
「最後你來到頂樓八樓,那裡的健身房旁邊有個露天的大陽台,你在那裡站了四十分鐘,你一一」
他的聲音突然卡住,說不下去了。
對。
我想跳下去。
4
我哭得一塌糊塗。
路人紛紛側目,對著殺馬特髮型的趙嘉栩指指點點。
趙嘉栩急得抓耳撓腮,撩起印著皮卡丘的 T 恤想給我擦眼淚,被我嫌棄地偏頭躲開了。
大抵是今天的運動量太大了,哭著哭著,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出聲來。
趙嘉栩抓住這救命稻草,對我連連作揖:「姑奶奶別哭啦,哥哥請你吃飯給你賠罪好嗎?」
街邊大排檔。
酸菜魚,狼牙土豆,辣子雞,麻婆豆腐。
趙嘉栩龍飛鳳舞地寫菜單。
我心中詫異,忍不住開口:「你怎麼點的都是我愛吃的菜?」
「我可是你哥。」趙嘉栩這人不經夸,又開始胡說八道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嘞。」
我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
菜很快上來,我又累又餓,化悲憤為食慾,大快朵頤。
爸媽年紀大了,口味偏清淡,我在家很少能吃到自己喜歡的菜色。
周六日放假沒回老家的話,我會去年齡比我大了一輪的表姐家借宿。
但她是個健身達人兼素食主義者。
打開冰箱的我猶如綿羊,一頭扎進了青青草原。
吃飽飯足後已是晚上。
趙嘉栩堅持送我回表姐家。
小區後門有段路的路燈壞掉了,一片漆黑。
趙嘉栩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來,轉身一本正經地問我:「妹妹,你相信光嗎?」
我沉默以對,由他繼續熱演。
「不要怕!」
「因為你的光來了!」
他啪地按亮從大排檔老闆只有五歲的兒子那裡騙來的玩具權杖。
嘹亮的童聲響起:「我是奶龍!我才是奶龍!今夜星光閃閃,我愛你的心滿滿~」
恰好有人路過。
太社死了。
我好像被人拉到聚光燈下毆打,抱頭鼠竄。
趙嘉栩在後邊追。
走在前頭的路人聞聲回頭,聲音訝異:「銘悅,你才剛回來嗎?」
是我的表姐。
她目光落在趙嘉栩不倫不類的髮型上,帶著冰冷的審視,「你又是誰?」
趙嘉栩先我一步開口:「美女你好,我是附近剛開業的理髮店的 Tony 老師,這裡有個免費染燙的項目想邀請你參加。」
表姐:「滾。」
5
「以後不要跟那些社會閒散人員往來。」
「你爸媽年紀大了,少讓他們操心。」
表姐的話一遍遍在耳邊迴響。
我麻木地抄寫著明天要交給任綿綿的英語筆記直到深夜。
事實證明趙嘉栩這道正義之光是次拋的,也照不到一中的地盤上。
孫燃那天當著任綿綿的面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落了面子,對我恨得咬牙切齒。
我迎來了變本加厲的霸凌。
宿舍的被子變得潮濕且臭烘烘的,而我的行李箱不翼而飛,衣服四處散落。
那晚我是全世界最狼狽的拾荒者,從宿舍到走廊再到盡頭的廁所,將我的衣服一一撿起。
我蹲在洗手池拚命搓洗著我最喜歡的那件白 T,它已經面目全非。
嘈雜的自來水聲蓋住了我的慟哭。
仿佛驚弓之鳥,我戰戰兢兢熬到了周五。
走廊上孫燃騎著一隻款式老土沉悶的黑色行李箱滑行,一邊跟旁人吹噓:「這是我的新坐騎,酷不酷?」
我目不斜視地經過他,走向教室,在一片竊竊私語裡落座,拿出課本複習。
「趙銘悅真是從裡到外都土到掉渣哎~」
「這種顏色我奶奶那輩兒都看不上。」
任綿綿清麗的聲音響起:「趙同學是農村來的,沒見過多少世面,品味差一點情有可原。」
「哎,這玩意兒看著挺大的,你們猜她到底是 A 還是 B?」
後排男生不懷好意地鬨笑出聲。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我抬頭茫然四顧,在看到被用透明膠紙端端正正貼在黑板上的胸罩時,腦子頓時炸開了鍋。
我找了幾天的。
暗玫紅色,蕾絲花邊,帶鋼圈的胸罩。
孫燃滑到教室門口,翩翩然走上講台,扯下那件胸罩。
他嗤笑:「趙銘悅你偷穿你媽的內衣啊?」
眾目睽睽之下,我比被人扒了衣服示眾還要難堪,只想下意識逃跑。
可雙腿卻像灌了鉛般沉重。
天色漸晚,我拖著少了兩個輪的行李箱和裝在蛇皮袋裡的被子呆呆地坐在馬路邊。
我申請了退宿。
直到手機傳來提示音,我才恍若初醒。
「好了好了,那你暫時住我這裡走讀,記得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表姐不耐煩的聲音從聽筒傳出。
我如蒙大赦,擦掉眼淚正準備起身。
一道陰影罩住了我。
「妹妹,你怎麼又哭了?」
趙嘉栩肩上扛著行李箱,胳肢窩夾著大蛇皮袋,氣喘吁吁地跟在我身後。
仿佛一個行走的表情包。
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依然不厭其煩地向我保證:「別怕,哥哥會永遠保護你的。」
我沉默良久,問他:「都說好人會有好報,那壞人會得到報應嗎?」
他聲音篤定:「會的。」
「你相信我。」
6
我上學放學的路上多了一條紅色的「小尾巴」。
每天早上六點發車的 23 路公交車,哈欠連天的趙嘉栩永遠坐在最後一排。
而左邊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上有時候放著豆漿油條,有時候是包子紫米粥。
我問趙嘉栩為什麼不讓我坐他旁邊的位置。
他抓耳撓腮哼哼哈兮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我知道是因為這一班車中途會上來幾個我們班的同學。
他不想讓別人誤會我。
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心照不宣地當熟悉的陌生人。
但有一回,我被猥瑣男故意蹭大腿揩油時他從車尾擠到車頭,故作腳滑一屁股狠狠坐在那人的下半身位置。
男人痛得跳腳,還沒來得及破口大罵,他先哭上了。
「嗚嗚嗚,我不幹凈了。」
滿車寂靜。
一個紅毛殺馬特哭得梨花帶雨的場面看起來屬實詭異。
下車後,趙嘉栩還在為自己的聰明機智得意不已。
我站在原地等他一直走到跟前。
「趙嘉栩,你去剪頭髮吧。」
我平靜地看著他,趙嘉栩由自信滿滿到略帶羞赧地抓了抓自己鮮艷的腦袋。
「不好看嗎?我覺得挺時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