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你挺愛國的。」
「……」
半個小時後,變成黑色寸頭的趙嘉栩哭喪著臉從理髮店走出來。
我左看右看,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趙嘉栩義憤填膺地對我比出 ok 的手勢,「三厘米!我失去了最寶貴的三厘米!」
「QAQ 我再也不是曾經那個意氣風發身高 180 的少年了!」
我恍然大悟。
嘖。
心機男。
我問他為什麼會搞這麼浮誇的髮型。
兩手插兜,走得歪七扭八的少年朝我回頭一笑:「這是個秘密,不告訴你。」
7
在校外趙嘉栩可以充當我的保護神。
在校內我就沒那麼幸運了。
我退宿的行為讓任綿綿和孫燃很不爽,這意味著他們又少了一些欺凌我的途徑。
「小白鼠就應該安分守己地呆在籠子裡,別想著逃出去。」
任綿綿剛吃完炸雞,油膩的一次性手套未摘,拍在我的臉上。
我耷拉著腦袋,沒有躲開。
我太疼了。
本來就痛經,剛剛孫燃和另外兩個男生踹了我十幾下。
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痛到暈厥。
眼前一陣陣發黑,我蜷縮在地上打滾,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被他們反鎖在了棄置了好些年的美術教室里。
這裡太偏了,又是周五放學後。
根本不會有人經過。
但我還是用電量耗盡關機的手機一遍遍地敲著門。
空蕩蕩,布滿灰塵的教室里迴響著我虛弱的求救。
最後是一個年輕女老師救了我。
她找來保安砸了鎖,攙扶著我來到了她住的教師宿舍。
她跟保安感慨:「說來也巧,我是在投喂阿黃的時候突然發現草叢裡多了只黑貓,叫它不應,倒是一路引著我去了美術室那邊。」
我的褲子被滲出的月經血弄髒了。
她翻出乾淨的藍裙子、衛生巾和一次性毛巾,遞給我,聲音溫柔:「熱水開了,你先去換洗吧。」
她叫喬語,是高一三班的音樂老師。
她問我是不是遭遇了校園霸凌,說願意幫我。
但我沒有吱聲。我已經體會過太多次失望的感覺。
走的時候她遞給我一張紙,「這是我的號碼,你可以隨時聯繫我。」
8
但我沒想到喬語背地裡調查搜集了我被霸凌的證據。
孫燃是父母嬌縱的二世祖,但任綿綿可不是。
她出生書香世家,有個挑剔嚴苛的母親。
作為主謀之一,她被母親狠狠扇了三個耳光,又讓她請假在家反省一周。
任綿綿偷偷拿出備用手機聯繫孫燃,哭訴心中委屈後再控訴我的罪過。
孫燃作為護花使者,自然要替她出了這口惡氣。
於是一個月前才反鎖過我的美術室,再次返場。
「這裡還真是風水寶地。」
孫燃得意洋洋地耍弄著一把花紋精美的匕首,架勢十足。
其他幾人則興致勃勃地討論著要怎麼懲罰我。
他們不再滿足靠拳打腳踢給我製造痛苦。
「不如扒了她的衣服拍照片視頻?數據永流傳。」
說著便要朝我走來。
被反捆雙手的我發出驚恐的叫聲:「救命!」
「我日你個仙人板板!你們這群雜碎要對我妹妹做什麼!」
趙嘉栩的粗口比他的人先一步登場,門被踹開。
他繼續開炮:「一群只會欺負女生的社會敗類,大廈避風了吧?初升的太陽你們光占前面倆字了。」
趙嘉栩這段時間沉迷組隊開黑。
個人素質顯著下降。
但我覺察到他手腳在不自覺地發抖,似乎忍受著某種極為沉重的恐懼。
這次是一對五,趙嘉栩臉上身上很快就掛了彩。
他目標明確,瞅准機會便將孫燃撞翻在地,壓在地上惡狠狠捶打。
任憑其他人怎麼拉扯踢踹也不鬆開。
「她是我們全家的掌上明珠,是帶著愛和希望出生的!」
「狗東西,你憑什麼這麼對她?」
我怕趙嘉栩被憤怒沖昏頭腦,趕緊出聲制止他。
卻被一個舉著棒球棍衝上前的男生擋住視線。
「趙嘉栩,小心!」
下一秒男生的棒球棍脫手,一屁股癱坐在地。
之前孫燃還在對著我臉比劃的那把匕首。
此刻正深深沒入趙嘉栩的胸口。
夕陽西下,淺金色的餘暉透過破舊的窗戶灑在他微彎的脊背上。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那把匕首突然像鬆脫的螺絲,「哐啷」一聲落地,驚得眾人四散。
奇怪的是沒有血流出。
趙嘉栩面露痛苦,開始彎腰嘔吐,但吐出來的是大團大團黑色的物質。
有粉末,有顆粒,亦有糊狀物。
像金元寶燃盡的灰燼,裹挾著建築坍塌時簌簌落下的泥沙,被滂沱大雨打濕浸泡。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像癟了的氣球,迅速萎縮成薄薄一片。
這詭異的情景嚇得在場所有人都不敢動彈。
在趙嘉栩跌跌撞撞走過來給我鬆綁時,孫燃反應過來,慘叫一聲:「有鬼啊!」
幾人落荒而逃。
我大腦一片空白,只聽到背後趙嘉栩沉重得仿佛破舊風箱似的呼吸聲。
他說:「妹妹別怕。」
繩子落地的剎那,趙嘉栩憑空消失了。
9
生活以一種失控的姿勢繼續向前奔跑,摔倒,跌入泥潭。
還好,失控的不是我。
驚嚇過度的孫燃在駕駛重型機車逃離的路上撞到了防護欄。
人沒死。
但高位截癱。
那天目睹一切的幾個男生不約而同請了病假。
學校里開始有人傳我有惡鬼護體,欺負我的人都會得到報應。
一時間曾經霸凌我,落井下石或者冷眼旁觀的人紛紛向我道歉。
只有仗義的任綿綿不信邪。
她找來幾個社會閒散人員教訓我,我倒地的時候後背磕到了那株生機勃勃的天堂鳥盆栽。
一雙沉默的眼睛記錄了整個過程。
第二天,一個霸凌視頻連同控訴長文突然火爆短視頻平台。
任綿綿和她家人的所有信息都被網友扒了個底朝天,不少人打電話讓一中開除她。
最後任綿綿狼狽不堪地選擇出國留學。
當然,正在艱難做著康復訓練的孫燃也沒被放過。
他眼一閉,又躺了回去。
施暴者活該被網暴。
而針孔攝像頭和那篇見者落淚的長文,都出自喬語的手筆。
但我再也沒見過趙嘉栩。
期中考試結束後。我回了一趟老家。
趁著爸媽有事外出,我在家裡翻箱倒櫃,找一個答案。
最後我在衣櫃頂部摸到了一個被膠帶纏得密不透風的黑色袋子。
我剪開那個袋子,是一本封面殘破還粘著陳舊的泥土痕跡的人教版高二英語課本。
第一頁龍飛鳳舞的幾行字映入眼帘:
高二(6)班
趙光
36 號
課本底下是一本相冊。
心瞬間跳到了嗓子眼。
翻開相冊時,我緊張得幾乎忘記呼吸。
我看到年輕時期的爸爸媽媽,看到了我從未見過的裝修俗氣卻溫馨的房子背景。
但我更多的是看到一個長相和我酷似的男孩的照片。
從虎頭虎腦的孩子逐漸長成朝氣蓬勃的少年。
他很愛笑。
缺了兩顆門牙還在對著鏡頭比剪刀手笑。
爸爸把一個大西瓜頂在他頭上的時候也在笑。
烈日下扎著馬步臉漲得通紅的時候還在咧嘴笑。
我想起趙嘉栩打架時瘋狗咬人般的架勢。
實在看不出來他還學過武術。
和我一樣,他每年也有一張和生日蛋糕的合照,只不過是從八歲開始,止於十五歲。
那他走的時候,應當還沒過十六歲生日。
我又想起那天趙嘉栩的話。
他說,我是帶著愛和希望出生的。
真討厭。
眼淚不打招呼就自己跑了出來。
光顧著擦眼淚和鼻涕,再抬起頭時,我發現爸媽不知何時已經回來,靜靜地站在房間門口。
媽媽的眼眶已經泛紅。
爸爸嘆氣。
「還是被你發現了。」
「你曾經有個哥哥。」
我哥趙嘉栩,哦不,是趙光。
死於那場傷亡慘重的地震。
地震發生的時候,他正在走廊罰站,因為那頂出格的紅色爆炸頭。
他把英語課本捲起插褲兜里,趁老師沒注意,老大爺遛彎似的下了樓。
在快到一樓的時候,這棟四層建築的教學樓開始劇烈搖晃。
天地變色,山河搖晃。
我哥做了那個逆行者。
他救了兩個人後,被餘震徹底掩埋在鋼筋水泥里,直到第四天才重見天日。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之前趙嘉栩每天護送我上下學,我還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不要放棄學業。
他開玩笑說他是學渣,一靠近學校就害怕。
其實是因為在坍塌的教學樓里,他和他曾經朝夕共處的同學朋友老師,迎來了無能為力的死亡。
即使過去多年,爸爸媽媽在講述這段回憶時仍忍不住失聲痛哭。
「那麼多面目全非的孩子擺在那裡,我一打眼就看到你哥了。」
他那頭蓬鬆耀眼的紅髮太有標誌性了。
「當時我就腿軟了。」
「他從小就調皮,學習成績也一般,但很懂事,會幫你媽媽做家務,拿自己的壓歲錢給我們準備禮物……」
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得像個孩子。
曾經能夠抱著媽媽轉圈圈的半大小子,最後變成爸爸捧在手上的小小盒子。
我們一家三口抱頭痛哭。
淚眼朦朧里,我看到倚在門框不知道觀看了多久的趙嘉栩。
他的身體已經變成透明的樣子。
我倆大眼瞪小眼。
半晌,他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
「那個,我也要一起哭嗎?」
10
我的眼淚自動續期失敗。
安慰完爸媽後,我回到自己房間。
趙嘉栩正試圖用意念打開電腦玩遊戲。
我這才注意到他又變回了紅色殺馬特髮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事有點複雜,我長話短說,此事說來話長。」看我揚起拳頭,趙嘉栩擋住臉:「好好好,我全部交代。」
我這才知道趙嘉栩花光了他生前救人和這些年在地府勤勤懇懇攢的的功德分才換來短暫的身體使用權,出現在我打算自殺的那一天。
「現在任務完滿完成,我也差不多該走啦!」
他說完,看見我紅腫的雙眼,打趣道:「氣氛都烘托到這裡了,你該叫我一聲哥哥了吧?」
我:「趙光。」
趙嘉栩唉聲嘆氣:「害,小爺平平無奇的本名還是被曝光了。」
他說著,聲音卻開始哽咽:「原來爸媽都這麼老了呀。」
眼淚不會消失,只會從一個人的眼眶轉移到另外一個人的眼眶。
我看著趙嘉栩,心想,他還是笑起來更好看。
我轉移話題:「你還沒告訴我關於你髮型的秘密呢!」
經過一輪討價還價後,我以播放 40 分鐘的遊戲解說視頻作為回報成功讓趙嘉栩鬆了口。
其實事情沒多複雜。
當年趙嘉栩和幾個朋友玩真心話大冒險,他喜歡的女生抽到了燙染紅色爆炸頭的懲罰,他自告奮勇地替她接受懲罰。
「走進髮廊前我感覺自己像個大英雄。」
「出來後我覺得自己變成了小丑。」
我像看白痴一樣盯著他。
趙嘉栩急眼了:「你不知道她綁高馬尾的樣子有多好看,那麼好的頭髮燙成爆炸頭多可惜啊!」
我點頭:「喬語老師綁高馬尾的樣子確實很美。」
他傻眼:「你你你,你怎麼知道了?!」
之前我問過喬語為什麼她要這麼盡心盡力地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