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挽完整後續

夫君待我極好。

成婚三年,他親手為我調理身子,從無一日間斷。

所有人都說,我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才嫁與謝臨川這般溫柔繾綣的郎君。

可意外發現的那張藏在暗格里的藥方。

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這三年的恩愛繾綣,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一碗又一碗的湯藥,不是為了讓我誕下子嗣。

而是為了讓我,永永遠遠。

都生不出他的孩子。

而我昨日,還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終於有了身孕。

你說,可笑不可笑?

1

謝臨川下朝回來時,天邊正燒著瑰麗的晚霞。

他身上還帶著外頭的清冷氣息。

玄色官袍襯得他面如冠玉。

走進內室的那一刻。

那份疏離便如冰雪般消融。

「挽挽,藥可溫著?」

他一邊解著披風,一邊走向我。

聲音裡帶著一絲風塵僕僕的沙啞。

我點點頭,將手裡的繡繃放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侍女已將溫熱的藥碗呈上。

藥汁漆黑,散發著經年不散的苦澀。

我端起碗,一飲而盡,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

我的舌尖早已習慣了這種味道。

下一刻,

一顆裹著糖霜的蜜餞便遞到了我的唇邊。

我張口含住,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

沖淡了那份苦。

謝臨川的手指修長乾淨,指腹帶著薄繭。

他為我拭去唇角的藥漬,動作溫柔得能溺死人。

「今日可有不適?」

他問。

我搖搖頭,靠在他懷裡。

他身上有淡淡的龍涎香,混合著書卷的墨氣。

是我聞了三年的味道。

他待我,一如從前。

只是唯一缺憾。

成婚三年。

還未有子嗣。

2

近來身子總是懶懶的。

先是嗜睡,後來聞著小廚房飄來的油腥味還會一陣乾嘔。

月事也遲了半月有餘。

我悄悄撫上小腹。

心裡不自覺盈上一抹喜悅。

莫不是......

謝臨川日日喂我喝下的那些補藥。

終於見效了?

我要有我和謝臨川的孩子了。

這個念頭讓我渾身都輕飄飄的。

銅鏡里,不自覺映出一張喜不自勝的臉。

我看著鏡中人,恍惚間,思緒飄回了三年前的那個雪夜。

那年我還是教坊司的伶人。

天寒地凍,我抱著琵琶從看客的酒席上退下。

抄近路回住處時。

就在巷子口,我踢到了一個「東西」。

低頭挑燈細細看去。

才發現是個男人,渾身是血,就連身下的雪都被染得通紅。

他就直挺挺倒在積雪裡,只剩半口氣。

那人便是謝臨川。

雪花飛舞,若此時不救下他,只怕他會死在這冰天雪地里。

我狠了狠心,仍是沒法置之不理。

費了力氣,將他拖回我那四處漏風的小屋。

用自己賣唱攢下來的微薄積蓄請來大夫。

又沒日沒夜地照顧。

他醒來後,什麼也沒說,只用一雙深不見底的墨黑眸子靜靜地看著我。

半月後,他傷愈離開。

我以為,這不過是我平淡日子裡的一段小插曲。

卻不想,一月之後,當朝探花郎、謝尚書家的嫡長子謝臨川。

帶著十里紅妝,敲響了我破敗房屋的大門。

我才知道,那晚我救下的人正是他。

他因被政敵構陷,才遭了追殺。

他說要娶我為正妻。

「挽挽,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起初我總是迴避他。

畢竟我同他的身份雲泥之別。

他是世家子弟,而我不過低賤的樂伶。

加之他留下養傷的半月,我同他倒也沒什麼過深的交際。

白日裡我去賣唱,夜裡我便為他捎回藥,為他煎藥、做飯。

並未像話本子裡說的那般一眼萬年,纏綿動人。

我著實不敢。

可他好似下定決心要娶我進門。

每日風雨無阻來尋我。

整個京城都炸開了鍋。

謝家自是不願意,自從知曉我的身份後,更是以死相逼,不讓謝臨川娶我。

可他仍是力排眾議,頂著整個謝氏宗族的壓力,執意要娶我。

彼時我也是個懷春的少女,得此真摯的感情,我如何不心動?

他將我護在身後,於謝家祠堂,於滿朝文武前。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蘇挽是我謝臨川此生唯一的妻。此生,唯她一人。」

他說我是黑暗之時照亮他的明珠。

成婚三載,他踐行著他的諾言。

婆母嫌我出身低賤,屢次刁難,她不止一次當著眾人的面。

用帕子點著我的肚子,意有所指:

「這不下蛋的母雞,養著也是白費米糧。」

他將我護在身後,語氣堅定:

「母親,此生有挽挽足矣,我心意已決。」

就連婆母尋來的妾室通房,都被他冷著臉趕了出去。

外人非議,他一一駁斥。

同僚間的宴飲,也總要帶著我。

他將我護得滴水不漏,讓我幾乎忘了自己曾經的身份。

「夫人,喝藥了。」

思緒被一聲溫柔的呼喚拉回。

謝臨川已然下了朝回到府中。

他端著那碗熟悉的湯藥,坐到我身邊。

骨節分明的手指執起白玉湯匙,舀了一勺。

吹了吹,遞到我唇邊。

我順從地張口喝下,微苦的藥汁滑入喉嚨。

暖意瞬間遍布四肢百骸。

這藥,我喝了三年。

他說我出身低微,幼時吃了不少苦。

身子底子薄,需要好生調理。

我信了。

他每日親手為我熬藥喂我,日日不斷。

天冷時,他會將我冰涼的雙手揣進他溫暖的懷裡,用自己的體溫焐熱。

他記得我所有的喜好,不愛吃薑,他就親自下廚。

做菜時細細將薑末挑揀乾淨;

我愛聽江南小調,他就尋來最好的琴師。

只為博我一笑。

「在想什麼?」

他喂完藥,抽過帕子,細細為我擦拭唇角。

眼裡的寵溺幾乎要溢出來。

我笑著搖頭,心裡那個巨大的喜悅已經快要藏不住了。

我想立刻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他。

「臨川,有件事......」

「好。」

他笑著應下,眼神溫柔如水。

我還未說出口,他便應下。

仿佛我提的所有要求他都能為我滿足。

思及此,我忽而止住了話語。

這樣天大的好消息,我總要精心布置一番再告知他會更好。

看著他臉頰溫潤的笑意。

我順勢坐在他的腿上,雙手勾住他的脖頸。

俯身在他耳畔俏皮一笑。

「秘密......先不告訴你......」

他抬手在我鼻尖輕輕一刮。

「挽挽是打定了主意讓夫君心裡難耐呀。」

3

謝臨川去上朝了。

我懷著雀躍的心情,去到了他的書房。

想尋個他往日親手寫下的祝福語。

再加上我手裡這枚平安鎖。

包在一起。

把這個當成我們第一個孩子的禮物。

書房裡,一如既往地燃著他最愛的檀香。

我走到書案前,俯身去夠最下層的抽屜。

我記得,往日他寫下的書畫都放在此處。

許是動作大了些,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書案的桌腿。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

書案下方,竟彈出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暗格。

我愣住了。

好奇心驅使下,我伸手探了進去。

摸到了一張摺疊整齊的紙。

展開,是一張藥方。

我一眼瞧得出,是謝臨川那手風骨遒勁的字。

上面的藥材我再熟悉不過。

正是我喝了三年的補藥。

這人可真是,藥方他都小心至此。

我鬆了口氣,正要將它放回去。

卻瞥見了藥方最上頭。

用小字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

「絕嗣湯」。

我的血一寸寸涼了下去。

指尖顫抖著,我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

我將它翻了過來。

紙的背面,是他冰冷決絕的字跡。

筆鋒凌厲,透著一股冰冷的決絕。

「賤籍之女,妄想吾之後嗣,絕無可能。」

我腦子裡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周遭的檀香。

瞬間變得無比噁心。

方才謝臨川上朝前哄我喝下的那碗湯藥。

此刻在胃裡翻江倒海。

我險些要吐出來。

三年的濃情蜜意,一碗碗的湯藥。

暖了我的身。

卻也絕了我的生。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渾身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間凝固了。

多可笑,他說我是黑暗之時照亮他的明珠。

可他卻親手將我推入了更深的深淵。

不見天日。

4

那一日,我在書房待了小半日。

謝臨川快要回府之時。

我將那張藥方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原處,關上暗格。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謝臨川歸家時。

我正躺在榻上,蓋著被子,一如往常。

他走過來,從身後擁住我,下巴擱在我的肩窩。

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

「今天怎麼不等我就睡了?」

我聞著他身上薰染的檀香,胃裡卻只覺得一陣噁心。

我強忍住心中的噁心。

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對他笑了笑:

「有些乏了。」

他沒有起疑,只是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又握住我的手。

眉頭微蹙:

「手怎麼這樣冰?」

說著,便如往常一般。

將我的手攏在掌心,放在唇邊哈著熱氣。

那溫熱的觸感,曾是我冬日裡最貪戀的溫暖。

此刻,卻只讓我覺得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舐。

我幾乎是立刻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來。

Ŧṻ₃他愣了一下,眸光閃了閃。

我垂下眼,輕聲道:

「許是坐久了,有些麻。」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起身去端那碗雷打不動的湯藥。

謝臨川舀起一勺,遞到我唇邊。

我看著他,看著他俊俏的眉眼。

深情的目光。

然後,手「不小心」一抖。

「哐當!」

褐色的藥汁潑了他一身。

他身上的官袍前襟暈開一大片深色的污漬。

白玉碗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我立刻低下頭,做出驚慌失措的樣子。

用眼角的餘光緊張地觀察他。

沒有惱怒,沒有不悅。

他只是立刻蹲下身,緊張地檢查我的手:

「有沒有傷到?燙著沒有?」

隨即輕嘆一聲,將我攬進懷裡。

溫柔地拍著我的背。

「無妨,一碗藥而已,人沒事就好。」

他甚至還笑著颳了下我的鼻子。

「瞧你,跟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我讓下人再去煎一副便是。」

一副,還是那樣的湯藥,一模一樣的。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和我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