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挽完整後續

2025-10-0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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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他痛不欲生了。

12

他來的那天,江南正下著纏綿的春雨。

雨絲細密,織成一張灰濛濛的網。

我正在晚香堂的二樓,與慕容珩對弈。

這廝,不愧是閒散王爺。

一年到頭,有一半時間都停留在江南。

是而,他來尋我的日子占了大半。

窗外雨聲淅瀝。

室內薰香裊裊。

窗外,一頂青呢小轎停在街角。

轎簾掀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了出來。

他沒有撐傘,就那樣站在雨中,仰頭望著我的方向。

我無意間一瞥,便看到雨幕中。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街對面。

正死死地盯著我所在的窗口。

兩年不見,他清瘦了許多。

一身風塵僕僕,官袍都被雨水打濕,狼狽地貼在身上。

那雙曾讓我沉溺的眼,此刻布滿了血絲。

正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我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仿佛只是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我拿起茶杯,對慕容珩淡然一笑:

「王爺,這盤棋,你怕是要輸了。」

13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騷動。

我的護衛攔住了他,他卻像瘋了一樣往裡面闖。

很快,凌亂的腳步聲衝上了二樓。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

謝臨川站在門口,渾身濕透,雨水順著他俊朗的臉頰滑落。

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

直直地釘在我身上,他的眸子裡情緒複雜。

狂喜、悔恨、痛苦、不甘......

種種情緒在他眼中交織。

讓他看起來像個走投無路的困獸。

「挽挽......」

他啞著嗓子,喚我的名字。

下一秒,他瘋了似的朝我衝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滾燙,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我沒有掙扎,甚至沒有皺一下眉。

我只是抬起眼,用一種看陌生人的、帶著一絲探究的眼神。

平靜地看著他。

然後,我輕聲開口,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落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這位大人,請自重。」

他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仿佛被這句話抽走了所有力氣。

我身邊的護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毫不留情地將他架了起來。

他終於開始掙扎,像條離了水的魚,徒勞地伸著手。

嘴裡語無倫次地喊著:

「挽挽!是我!我是臨川啊!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夫君啊!」

我坐在原處,端起那杯尚有餘溫的茶,輕輕吹了吹。

看著他被護衛拖拽著,消失在樓梯口。

可笑嗎?

真是太可笑了。

14

謝臨川用盡了所有手段。

他買下了我晚香堂對面最大的一座宅子。

日日站在窗前,就那麼看著。

他送來的金銀珠寶、奇珍異寶,堆滿了我的店鋪門口。

我命人原封不動地扔到街上,任人拾取。

江南的官吏被他逼得輪番上門。

只為替他說情,求我見他一面。

我一概不見。

見我無動於衷。

謝臨川到底還是動用了權勢。

他將我堵在了一處僻靜的別院。

那是我去城外梅園必經的路。

他遣散了所有人,偌大的院子裡,只剩下我和他。

他比上一次見面時更加憔悴,眼窩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身錦袍穿得鬆鬆垮垮。

他看著我,一步步走近,然後,在我面前三步遠的地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一個曾經何等驕傲的男人,當朝最年輕的內閣學士。

就那樣卑微地跪在塵土裡。

錦袍上沾了泥,發冠也歪了。

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搖搖欲墜的頹敗。

「挽挽......」

他仰頭看我,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悔恨與哀求。

「你留下的那封信......我......看過了......」

信,我當年自是留給他了。

不過裡面只有一行字。

重頭戲是裡面夾了一份我早已簽好字的和離書和我臨摹的那份藥方。

那行字,也姑且算得上是一封信吧。

內容是:

「恩斷義絕,夫妻情斷,死生不復相見。」

他避重就輕。

「挽挽,你聽我解釋......」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回來,好不好?我把官位辭了,把家產都給你,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我給你做牛做馬......只求你,再看我一眼。」

他卑微地,像一條被主人遺棄的狗。

我靜靜地看著他,心裡卻沒有半分波瀾。

我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他以為我想要的,還是他施捨的愛,是他附加的那些權勢財富嗎?

我緩緩蹲下身,與他平視,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今日賺了多少銀兩。

「謝大人,你知道那碗『補藥』,藥性有多烈嗎?」

他猛地一震,瞳孔驟縮。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訴他:

「我找了天下最好的大夫,也尋遍了古籍偏方。他們都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看到他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我忽然就笑了,很輕的一聲。

那笑聲在空曠的院子裡顯得格外清晰。

「你看,你曾經最不想要的東西,如今,我也給不起了。」

「不......不會的......」

「挽挽,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哽咽著,終於說出了那個我早已不感興趣的真相。

「是我母親......是她,她以你的性命要挾我。」

「她說,樂籍之女,絕不可誕下謝家長孫。若你敢有孕,便是你一屍兩命之日。我怕護不住你......我只能......只能用那個法子,先保住你的命......那藥方是我做給母親看的,絕非我本意啊!」

我聽完,卻只覺得荒謬。

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忍不住笑出了聲。

「所以......」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跳樑小丑。

「用一碗碗的毒藥來保護我?毀掉我的身子,斷絕我做母親的可能,來保護我?」

「在你的選擇里,要麼我死,要麼被你親手灌下毒藥,慢慢被你毒害,最終失去做母親的資格。」

「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何非要娶我,將我捲入這場無妄之災里!」

我上前一步,俯視著他那張充滿乞求和痛苦的臉。

「謝臨川,你管這叫保護?」

「或者,你管這叫報恩?」

我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將他最後的辯解和偽裝剝得乾乾淨淨。

他像是被這句話徹底擊碎了,喃喃自語,眼神渙散。

「我是因為......我愛你啊......」

「會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有沒有辦法,你該最清楚的,不是嗎?」

「若知曉後面之事,我絕不會在那個雪夜救下你。」

他最看重的後嗣。

被他從他聲稱最愛的人身上。

永遠地奪走了。

他整個人癱軟下去,伏在地上,發出絕望的嗚咽。

我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座別院。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謝臨川。

他沒有再來江南。

15

一個月後,慕容珩再度回到江南之時,帶來了一個消息。

謝臨川回京後,散盡家財, 辭去所有官職。

將自己關在了府中。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裡,京城謝府掛滿了紅綢, 仿佛一場遲來的婚宴。

他穿著大婚時的那身紅衣。

獨自一人去了城郊, 去了那座為我立的、空無一物的衣冠冢前。

他命人熬了十倍劑量的「絕嗣湯」。

在那座他親手為我打造的墳塋前。

將那碗濃黑的、曾被他哄我喂了三年的藥,一飲而盡。

他想要用同樣的方式, 感受我的痛苦。

可就算加了百倍劑量又如何, 總歸他不是女子。

那種痛苦, 他終究無法感同身受。

可他還是死了。

不是因為那加大劑量的湯藥。

而是死於我兩年前為他日日端上的參茶里。

裡面早就被我加上了慢性毒藥,深入肺腑。

那藥方是我特意花了大價錢尋來的。

毒在謝臨川不知不覺間被他喝了進去。

那藥性很緩慢。

兩年後才會慢慢毒發, 過程很痛苦,便是驗屍也驗不出來。

當初我親手為自己報的仇,此刻終於結了果。

死訊傳到江南時,我正在自己的梅園裡。

修剪一株新開的紅梅。

我接過慕容珩遞來的信, 是謝臨川的血書。

也是最後一封。

我沒有看, 直接將它扔進了手邊的火盆里。

信紙在火焰中捲曲, 化為灰燼,就像那段不堪的過往, 終於塵埃落定。

江南的梅花開了,滿園清香。

「你會覺得遺憾嗎?」

「你......當真一點都不恨了?」

慕容珩站在我身邊,輕聲問。

我搖了搖頭,看著滿園傲雪的梅花。

堅韌,不屈。

這曾是謝臨川賦予我的形容。

如今,

卻是我自己活成的模樣。

我輕聲說。

「談不上恨。」

「只是覺得, 不值得。」

為他耗費的三年青春, 為他流過的眼淚,為他空懷的希望。

以及這副再也無法孕育的身體。

所有的一切, 用一句「不值得」來概括。

最是恰當。

14

謝臨川死後不久, 京城謝府派人送來了一口沉重的紅木箱子。

說是謝老夫人對我這些年的「補償」。

我讓來人打開。

裡面珠光寶氣, 晃得人眼暈。

大部分都是謝臨川從前送我的那些我沒來得及變賣的那些金銀珠寶。

除此之外,裡面有個小木盒子。

我示意打開, 裡面放著一枚同心結和一個我以為再也見不到的物件。

我笑了笑, 托慕容珩把箱子原封不動地退Ŧų⁰了回去。

只留下了一樣東西。

是小木盒子裡那隻我用了三年的黑漆藥Ṭů₎碗。

來人面面相覷, 不知所措。

我當著他們的面, 走到院中,從牆角挖了一捧濕潤的泥土。

將那隻碗填了進去。

然後, 將我前幾日從山野里挖來的一株不起眼的野生梅花樹苗。

小心翼翼地栽了進去。

我的圓滿, 再與子嗣無關。

我終於同自己和解。

謝老夫人若知曉謝臨川真正的死因。

只怕恨不得將我剝皮抽筋。

哪還會有為我千里迢迢送來金銀之舉呢。

她並非後悔從前那般對我。

只怕自己的兒子在下頭無法安心罷了。

不過, 那都與我無關了。

又是一年冬天,我在鋪子門口看到了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一個孩子。

那般孤苦無依。

我收養了她。

她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極了山間的溪流。

我為她取名,蘇安。

平安的安。

她笑著撲進我懷裡。

軟軟地叫我:「阿娘。」

江南的梅花又開了。

安兒在梅樹下追逐著蝴蝶, 咯咯的笑聲傳出很遠。

我坐在廊下,為她縫製新年的小襖。

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歲月靜好,人間安穩。

這, 便是我想要的全部。

15

慕容珩後來同我閒聊。

問我可曾愛過謝臨川。

我想了很久,到底沒說出個所以然。

過去的那幾年......

就像一場夢, 夢醒了,也就忘了。

至於那場夢是美夢還是噩夢。

誰還記得呢。

我的人生或許有永久的缺憾。

但我終於能為自己活一次。

至於謝臨川是誰?

我端起酒杯。

看著碗中盪起的層層水圈。

恍惚間,覺得這個名字。

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管他是誰。

我的人生肆意而活。

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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