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宴成親的那天,控制了我身體三年的系統終於消失。
大婚之夜,沈宴隨意挑開我的蓋頭。
「⼩晚在閉關突破,今晚我要替她護法。」
「謝姝,你乖⼀些等我回來。」
沈宴去找了他的⼩青梅,沒發現我看他的眼神早已沒有往⽇的愛慕。
深夜,我披著一⾝嫁衣來到了地牢。
⾥面鎖著⼀個窮凶極惡的魔。
是本該死於大戰中的幕後⿊⼿,也是曾經的劍道天才。
現在的他,雙⼿被⽞鐵所縛,紅色的眼尾懸著淚,修⻓的⼿指貼近我的頸間似是嘆息。
「阿姝,新婚之夜也會來憐我嗎?」
*
新婚夜,花燭紅妝。
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像個精緻的木偶。
紅蓋頭下的眼睛微睜,透著⼀絲詭異的⾦色微光。
腦海中一道⽆機質的聲⾳響起:
「劇情任務檢測中……進度 99%」
我眼睫顫了顫,身體有一瞬間脫離系統的控制。
果然劇情越接近終點,系統對我的控制力就越弱。
三年前,我因為⼀場試煉墜⼊山崖。
醒來時腦海中被迫綁定了一個自稱是劇情矯正的系統。
它囚禁了我的靈魂,操控著我的身體去攻略一個叫沈宴的人。
可偏偏它用的⼿段噁心至極,卑躬屈節,用著我的臉對那男子百般奉承。
對沈宴舔了三年,終於求來了這門婚事。
和沈宴成親,就是這場荒誕劇情的終點。
就在此時,門被人打開。
系統重新占據上風,拿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我透過蓋頭縫隙看見鵝黃的衣裙。
非常熟悉,是沈宴的青梅,曲晚。
曲晚看著我一身婚服,安靜地坐在床上。
她輕笑了一聲,「師姐今日真漂亮。」
鵝黃的衣裙翩躚至我眼前,曲晚嗓音輕柔:「不過你的新郎在哪裡呢?」
我聽見系統操控著我開口:「曲晚,如今我已和阿宴成婚,是你輸了。」
曲晚垂下眼,神色莫名:「我可能是輸了……但是謝姝,你那好郎君現在還睡在我榻上。」
她的手從蓋頭下探出,微涼的手指落在我的側臉,又緩緩下滑,撫上我的脖頸:
「沈宴昨晚可是與我訴了一夜的衷腸,他說當年驚鴻一瞥的仙人,如今也不過是隨意勾勾手就會聽話湊上來的下流貨色,娶你只是因為你夠聽話。」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那又如何,我愛他……」
那雙輕柔貼著頸間的手突然用力,曲晚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
「謝姝,他都這樣了你還要嫁他!」
良久,頸間的手指終是鬆了力,她的聲音像風一樣輕:
「我有時候真想掐死你……師姐,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曲晚抬手理了理我被弄亂的衣領。
「罷了,你定是還沒看清那個人的真面目,今晚你可以試試在這新婚夜能不能留下你的如意郎君。」
她捏住了紅蓋頭,停頓了幾秒直接掀開。
「這蓋頭只能由丈夫挑開……」
曲晚微微揚起的嘴角在對上我的眼神時僵住。
「你這是什麼表情……你恨我?」
曲晚沉著臉色湊近我。
我的視線被她抬起的手指遮擋,下一秒頸間傳來刺痛。
「不准這樣看我……謝姝,你不能恨我。」
她的聲音變輕,讓我有些聽不清了。
「……你總是識人不清,今晚我就去將他殺了可好?」
系統操縱著我的身體把曲晚推開,怒喊著讓她滾出去。
我試圖阻止系統的動作,沒有成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把曲晚推出了房門。
無力感像是潮水將我包裹,整整三年,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停傷害周圍親近的人。
曲晚是我當年撿回來的小孩。
她蜷縮在垃圾堆旁邊,朝我看過來的眼神安靜卻空洞。
我將她抱回了宗門,求師父認下她做徒弟。
我開始教她課業,陪她練劍。
後來的曲晚小小一個,會跟在我後面軟軟地喊師姐。
直到之後沈宴出現,與曲晚相認,我才得知兩人之前便是青梅竹馬。
只是當年曲晚家道中落,被迫流落街頭,才失了聯繫。
傍晚,沈宴帶著輕微的酒氣走到我身邊。
系統操縱著我的身體柔若無骨地貼上去,嬌嗔地訴說情話。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是真的沒招了。
整整三年,我已經能夠平靜地聽系統用我的嘴講燒話了。
沈宴隨意挑開蓋頭,低聲道。
「小晚在閉關突破,今晚我要替她護法。」
紅色的障面滑落在地,腦海中的機械聲再次出現。
「劇情任務檢測中……進度 100%」
沈宴的聲音幾乎和系統一起響起:
「謝姝,你乖一些等我回來。」
沒有得到回應,沈宴不滿地低頭看去。
懷中的謝姝垂著眼,安安靜靜地沒說話。
他無奈地低頭親了親懷中人的額頭。
「你不要鬧脾氣,小晚現在需要我。」
「如今我們已經成婚,你也該知足了。」
沒等到我的回答,沈宴已經不耐煩地起身離開了。
……
「任務完成,036 號系統申請脫離世界……」
我的手指微微蜷縮,嘴角微不可聞地上揚。
「警告!警告!能源受損!遭受未知能量攻擊……脫離失敗……」
我緩緩抬眸,眼底一片清明。
金色的符文自身下浮現,籠罩住整個房間。
我抬手結印,從眉心往外虛空一抓,拖拽出一顆金色的小球。
它驚恐地試圖逃竄,卻被符文反彈回來。
我看著它的動作嗤笑一聲。
「真以為我的身體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我起身伸手精準掐住了金色小球。
「占用了我的身體三年,也應該向我這個原主人好好打個招呼吧。」
036 號試圖掙扎:「任務都是總部派發的,我只是負責執行……」
我瞭然點頭,「噢,總部……」
036 號見我停住動作,語氣得意:「你最好是現在放了我,否則你的結局就是被抹殺靈魂。」
我低笑一聲,手指陡然收攏。
「把你的總部一起端了不就行了。」
金色小球碎裂在手中,一縷細微的光線自掌心瞬間遁逃。
謝姝的身體緩緩倒下,如同一具空殼。
內里的靈魂早已隨著光線追蹤而去。
這三年時間裡,操控不了身體,我就只能鍛鍊自己的精神力。
出竅一勢早已練得出神入化。
我跟著金線找到了所謂的總部。
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金色小球起伏間就是一陣海浪。
每顆金球延展出兩縷金絲,絲線的盡頭是兩個懸浮的靈魂。
一道逐漸凝實,一道逐漸模糊。
被牽引的靈魂或喜或悲,皆被金絲捆綁。
我跟著遁逃的金線找到了強占我身體的靈魂,是一個中年男人。
他的靈魂幾乎已經凝聚成實體,卻又布滿了即將破碎的裂紋,因為金絲那頭供他吸食的靈魂掙脫了。
周圍的金色小球似乎發現了我這個不速之客,紛紛朝我聚攏。
我看著那強占我身體的靈魂躲在遠處,伸出一張醜陋的臉得意地對我叫罵。
「……原來如此。」
我扯了扯嘴角,「靠吸食靈魂而生,你們還真是成群結隊的小偷啊。」
金色小球連接的兩道靈魂,一道是搶占者,一道是受控者。
受控的一方被搶占者吸食能量,而所謂的任務,也是為了改變原靈魂的命運,奪其氣運。
周圍的金絲蠢蠢欲動,它們聞到了大補的靈魂氣息。
……吸干她,吸干她!
我低頭沉默地看著數以萬計的金絲穿過我的靈魂。
搶奪過我身體的靈魂貼近,嘲笑道:「還以為你能有幾分能耐,不過也是廢物一個……你笑什麼?」
我帶著笑意抬頭,瞬間伸手扼住他的脖頸,「笑你啊,第一個衝上來送死。」
那靈魂驚恐地掙扎:「不可能,你的靈魂怎麼還會有實體……」
巨大的轟鳴聲響起。
未說完的話被吞沒在火光里。
「神府為爐,地魂為火,焚!」
我垂下眼,滾燙的風帶走手中的靈魂粉末。
千萬點火光從我身上燃起,瞬間順著金絲蔓延。
精神力化作的劍刃橫掃,火光順著磅礴的劍風愈演愈烈。
火光吞噬著那些強盜的靈魂。
受囚的靈魂終於重獲自由。
*
回到熟悉的身體里,我抬眸對上了銅鏡。
鏡中的女子黛眉朱唇,珠圍翠繞,一襲紅衣醒目得有些灼人。
我無奈地張開手掌。
手指蔥白如玉,連我練了多年劍的手繭都沒了。
這具身體三年沒有修煉,那強盜靈魂天天研究如何讓肌膚更白,容貌更美,好去勾搭沈宴。
我擰著眉開始摘腦袋上的頭飾,這發簪插得又重又緊。
像是有個人在揪著我頭髮說:
「你結婚了你結婚了……」
我磨了磨牙。
還是讓他死得太輕鬆了。
他爹的,給我留了一堆麻煩。
……
深夜,月色隱於雲霧之下。
地牢里,昏暗的台階層層疊疊。
我輕車熟路地到達了最底層。
這裡關著一個窮凶極惡的魔。
聽聞他三年前忘恩負義,殺盡師友,甚至當場墮魔。
留下血債後轉頭混成了魔主。
在魔界名聲大震。
鄙人不才。
這位魔主是我曾經的竹馬。
只不過我與他後續拜師入了不同的宗門,聯繫逐漸少了些。
直到三年前,我被人魂穿,他一戰成名。
我倆就一直沒機會見面了。
直到一月前,眾仙門合力圍剿魔族,魔主自爆元神當場赴死。
只不過沒死成,被我撿回來了。
那段時間我正在與那異魂搶奪身體,還好短暫地成功過。
思及此,我垂眸看向眼前的人。
江郁白隨意屈起一條腿,手臂懶散地搭在膝蓋上。
聽到腳步聲湊近才緩緩抬頭。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幾秒後垂下,唇角揚起笑:
「阿姝今日真好看。」
我看著他被玄鐵縛住的雙手,只是眨眼的瞬間,眼前人消失了。
我皺眉剛想轉頭。
一隻手攬住我的腰,整個人被迫陷入身後人的懷抱。
修長的手指撫上我的側臉,他在我耳邊低聲輕嘆:「阿姝,新婚之夜也會來憐我嗎?」
我垂眸看向他的手腕。
「怎麼連玄鐵也困不住你。」
江郁白聞言抬手,手腕間還束著一圈玄鐵,只是連著玄鐵的鐵鏈早已斷裂,剩半截晃晃悠悠地掛著。
他勾起那截鐵鏈,圈起我的手腕打了個結。
兩個人的手被迫捆到了一起。
江郁白心情極好地晃了晃手腕。
「現在困住了。」
我:……
「阿姝,想困住一個魔,最好是以身為鎖。」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你若是日日同我在一起,我又怎麼能逃得掉。」
我無語地給自己解開鎖鏈。
「那還真是分不清到底是你被囚禁還是我被囚禁了。」
江郁白低頭,下巴靠上我的頸肩,好整以暇地對上我側過來的視線。
他盯了我半晌,我以為他是有什麼話要說。
結果江郁白語氣幽幽:
「半夜穿著一身婚服來見我,是想勾引我做你的郎君嗎?」
我:……?
三年不見,這人怎麼陰成這樣了。
我記得江郁白之前明明是個陽光開朗的傻白甜來著。
墮魔給人墮成陰濕男鬼了?
不會和我一樣被人魂穿了吧……
我盯著他的眼睛仔細看了看。
也沒有啊。
江郁白見我盯著他,恬不知恥地把臉湊得更近了些。
「如何,我這臉是不是比你那夫君好看多了。」
我點點頭,「臉皮是厚多了。」
我拍開他的手,從芥子囊里掏出幾瓶丹藥給他。
「你好好養傷吧,我先回去了。」
我還沒走出去兩步,整個人被拖了回去。
江郁白聲音有些低:「為什麼急著要走?」
我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開了個玩笑。
「大概是因為……新婚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吧。」
其實是想去看看曲晚閉關突破成功了沒。
腰間的手臂收緊,他神色莫名地笑了一聲:
「呵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配嗎?」
我看見他逐漸暗紅的眸色和額間若隱若現的魔紋,微微皺眉。
到底為什麼要墮魔?
我轉過臉去不想看他。
那隻貼著我側臉的手陡然施力。
「怎麼?阿姝也嫌棄我了……當初又為什麼要救我呢?」
我張口剛打算說話,江郁白鬆開手,轉身向地牢外走去。
金色的符咒在門上亮起。
江郁白站立在門前。
「不讓我走?」
「阿姝,你覺得這就能困住我嗎?」
他抬眸看了看符文,伸手穿過。
在即將跨門而出時,我嘆了口氣。
「江郁白,回來。」
抬起的腳又落回原地,他轉過身。
「你又嫌棄我,又不讓我走,謝姝你到底要怎樣。」
我看著他:「我只是想讓你活著。」
「你現在還不能出去……外面的仙門因為找不到你的屍體,至今還在你當初自殺的地方掘地三尺,死要見屍。」
「……我沒有嫌棄你,我只是覺得難過。」
我視線落在他的手腕。
「你的劍浮沉在你墮魔的那天自動飛到了我的身邊,它說你不要它了。」
「可我明明記得你之前最寶貝這把劍了,每學會一個新劍招都要來我面前炫耀一遍。」
江郁白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魔氣與劍氣相剋,我已經拿不起它了。」
我沉默地看著他。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讓你選擇了這樣一條路?」
「江郁白,是有人害你嗎?」
他看了我許久,最後垂下眼開口。
「你還記得玄天宗嗎?」
我點頭,江郁白當年就是拜入這個宗門。
玄天宗幾年前盛極一時。
直到三年前被江郁白幾乎殺穿了整個宗門。
後來人才凋敝,如今也幾乎銷聲匿跡了。
江郁白神色淡淡地繼續道:
「玄天宗坐落於靈脈之上,修煉資源優越,甚至能讓它在眾仙門中脫穎而出。」
「可是有一天,他們突然發現靈脈開始枯竭了。」
「他們想盡了辦法也沒能阻止靈脈消失……直到玄天宗負責鎮壓的那隻魘魔說他有辦法能蘊養靈脈。」
我聞言擰眉:「魘魔最擅長蠱惑人心,他們真信了?」
「起初是不信的,後來在魘魔的幫助下靈脈確實有所好轉。」
「於是玄天宗和魘魔做了交易。」
「什麼交易?」
「血祭生靈,滋養靈脈。」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江郁白扯了扯嘴角,「玄天宗不敢動仙門的人,只能從凡間下手。」
「我那日剛好下山歷練,順道想回家鄉看看,卻發現村子裡安靜得出奇,所有的一切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
「後來我才發現,那是一層骨灰……燃燒的大火燒光了所有人的性命。」
「骨灰之下我探查到了玄天宗的法訣,而我的師父正從村子裡緩步而出,沿途撒下魔獸的血,試圖將一切嫁禍給魔族。」
「我上前質問他時,他卻和我說什麼為了宗門大業……多好笑啊,於是我拔劍殺了他。」
「當時的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想回宗門要個答案,卻被長老們抓住關進了地牢。」
我有些怔愣地看著他。
江郁白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看到我軟化的眼神,朝我走近,整個人將我攏入懷裡。
「然後呢?」
他低聲,「他們把我和魘魔關在了一起,那隻魔想要同化我,日日在我身上試驗……」
折辱虐打,甚至抽骨剖丹我都試過,但我不敢和你說。
江郁白從我的頸窩間抬頭,牽起我的手眼神委屈:
「阿姝,我當時真的好痛。」
沒有回應。
江郁白剛想偷偷瞄一眼,手背上落下了一滴帶著溫度的眼淚。
江郁白:!
他近乎慌張地低頭看我。
「不、不疼了阿姝,你別哭我一點事都沒有,真的,是我的錯別哭了。」
他的手指落在我的臉上,拭去眼淚時還帶著輕微的顫抖。
手掌撫過,留下濕潤的痕跡。
我沉默了。
為什麼當時我不在他身邊,為什麼偏偏就是那個時候靈魂被替換了。
……浮沉都已經飛來我身邊了。
明明那是江郁白在對我說。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