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坊間捉刀代筆。
不學無術的小侯爺找上門來:「你這小身板就是最厲害的捉刀人?你去把左相給我弄死,事成後我再給你百兩黃金。」
我看著一兜子黃金沉默片刻。
沒有糾正他「捉刀人」是代寫文章的。
只是偷偷署了小侯爺的名。
提筆寫下奇文——《左相蟒袍內偷穿蕾絲,群臣面泛潮紅不敢直視》
社死也是死,對吧?
1
我是坊間最厲害的捉刀人。
所謂捉刀人,就是給人代筆寫文章的。
公子小姐府里結了詩社,又才疏學淺怎麼辦?
二兩一首。
風流才子要給歌伎送曲,又填不上詞怎麼辦?
五兩一詞。
佚名大儒寫話本火了,又圓不了尾怎麼辦?
十兩續寫全本。
這不。
前幾日某大儒寫了一本《左相與我娘親二三事》。
書寫了一半,就被貶嶺南。
書坊掌柜的便找我續寫。
前八十回大儒寫的,是左相這驢大的書生如何風流。
後八十回我續寫的,是左相那瑩白的肩膀如何誘人。
讀書人邊看邊罵:
「前邊寫得好好的,後面怎麼這樣了?」
但是又忍不住邊罵邊看:
「我倒要看看左相肩膀是如何瑩白如玉的!」
總之書賣得好,掌柜的滿意。
這名聲也算是打出去了。
這不,今日小侯爺都找上門來。
2
小侯爺湊近臉看我:
「你這小身板就是最厲害的捉刀人?」
他鼻尖都快湊到我鼻尖上了。
要不是他眉清目秀,我早一巴掌過去了。
但是此刻我巋然不動,淡笑:
「不過是坊間給的虛名。」
小侯爺拉遠了臉,滿意點頭:
「有高人那意思了。」
可下一瞬他就口出狂言:
「既如此,你去把左相給我弄死。」
我愕然看他。
十分想問他一句「弟弟可曾讀過什麼書」,料想他定是誤解了這「捉刀人」的意思,正打算與他解釋一番。
誰知他掏出錢袋子往桌上一丟:
「這是定金,事成後我再給你百兩黃金。」
我翻開那錢袋子,倒吸一口冷氣。
裡面金燦燦的閃眼。
小侯神色高傲地笑:「如何?」
我點頭如搗蒜:「成交。」
他又塞了一把袖中刀給我:
「這刀上有小爺的名。」
「我要你把這刀,插進左相的身體里。」
「小爺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是我殺了這奸臣。」
3
小侯爺一走。
我就把手裡的刀丟了。
掏吧掏吧從攤子底拿出一支狼毫筆。
殺人這事我哪會幹啊?
只能寫點奇文度日。
我署了小侯爺的名。
提筆就寫下——《左相蟒袍內偷穿蕾絲,群臣面泛潮紅不敢直視》
文中情真意切地寫到:
【本朝官員袍服皆有規制。文官九品鷓鴣,三品孔雀,一品仙鶴。左相貴為一品,當穿仙鶴袍服。】
【實則不然。】
【左相頗受陛下寵愛,特賜蟒袍。】
【此乃文官求之不得的殊榮,但左相深知,陛下之所以偏寵自己,皆因當年殿試上那驚鴻一瞥。】
【彼時陛下剛看完殿試文章。】
【他左右手各執一卷,為難道:『殿試前三名的人選,朕心中有數了。只是這兩篇難分伯仲,這狀元與榜眼到底給誰,朕還要斟酌一二。』】
【另一考生先上前來。】
【陛下問了幾個問題,都對答如流,不卑不亢。】
【殿上朝臣們都心道,怕是這位要摘得魁首了。】
【然很快太監又掐尖了嗓子喊:『江州考生易之維上前。』】
【易之維上前跪下。】
【陛下正待開口,卻驀地瞧見他如荔枝肉般透粉的耳尖,又瞥見他烏髮下一截玉白美頸,陛下突感喉中一陣極強渴意,話到了嘴邊就變成:『抬起頭來,給朕瞧瞧。』】
【這易之維抬起頭來——
【只見他面若好女,鳳眼含媚,聲音軟糯地喊了句:『陛下~』】
【陛下只覺胸中一股熱意上腦,待他反應過來,便聽見自己已說出口的話:『朕欽點江州考生易之維為金科狀元!』】
……
【如今易之維做這左相已三載有餘。】
【近日他卻失了恩寵。】
【本朝因有幾位女官,所以陛下開辦了女學,易之維做左相後卻上書禁止女子為官,君臣二人由此有了嫌隙。】
【是日陛下在朝堂上再次駁斥了他的奏疏:『你倒是說說這女子為何不可為官?』】
【易之維曳袍長跪:『此舉倒反天罡!若女子個個都要考取功名做官!長此以往,牝雞司晨,國將不國!』】
【陛下正要反駁。】
【卻又突然瞥見他因憤怒而染上薄粉的耳尖,而那如瀑烏髮之下,包裹著玉白肌膚的,竟是一縷薄如蝶翼的蕾絲。】
【陛下看得面紅耳熱,待他反應過來,便聽見自己被迷昏了頭說出口的話:『愛卿所言甚是。』】
【陛下金口玉言哪能更改?】
【有女官不忿,上前拽住左相的袍服要理論。】
【這一下卻將那紅色蟒袍拽了開來。】
【那女官捂眼尖叫一聲:『左相蟒袍內偷穿蕾絲!』】
【群臣譁然。】
【個個都瞧見了他蟒袍下勾人蕾絲,又個個口乾舌燥地挪開眼去,不敢直視。】
【『成、成何體統!』】
【『該說不說他是左相呢,這風姿莫說陛下了,就是我等也把持不住。』】
……
4
我便是那讀了女學的倒霉蛋。
爹娘又種地又織布地送我上了學。
學成了,女子做官的路也被左相給堵了。
無法考取功名。
只能在這坊間集市中捉刀代筆。
是以。
讓我寫起左相來,那便發了狠忘了情,不知道天地為何物了。
5
此書一出。
便延續了《左相與我娘親二三事》的爆火。
聞著味追過來的老讀者暫且不說。
且說第一次看到這類文的讀書人。
貢生小張這日去國子監報到。
下學回家路上,本來要去書坊買幾本夫子要的經書,順手就帶了一本掌柜力薦的《左相多嬌》。
小張是個正經讀書人。
平日裡只讀四書五經。
見到這本《左相多嬌》,還以為是「江山多嬌」的化句,一瞧便是壯麗動人、盪氣迴腸的勵志好文章!
書拿回家。
他還未讀,上過幾年女學的妹妹便把書拿走了。
晚上娘親喊吃飯。
妹妹三推四請皆不來:
「你們先吃,不用管我。」
小張覺得奇怪:妹妹平日裡與他搶食如干仗,今日怎麼如此安靜,莫不是遇見了什麼事?
小張走進妹妹屋子。
只見她伏案苦讀,不時發出桀桀怪笑,在燭影照映下顯得格外可怖。
小張以為妹妹瘋了。
心中暗暗叫苦:這天家朝令夕改,妹妹跟著他讀了幾年書,好不容易有了盼頭,又荒了學業要嫁人了。
小張長吁短嘆地上前。
他拍了一下妹妹肩膀要安慰:「你——」
誰知妹妹當場跳了起來。
面紅耳赤如同做了壞事:「哥、你怎麼來了?」
小張見她神色不對,便湊過去看了一眼那書。
剛看到章節名。
小張就勃然大怒:「讓你讀書就是為了看這個的?」
妹妹羞紅了臉垂頭看腳尖。
小張把書合上一看,書名赫然就是那本《左相多嬌》。
啊??
小張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好怪。
合上,忍不住再看一眼。
還是好怪。
如此開開合合,小張竟把整本書看完了。
妹妹眼巴巴地瞧著他:「是不是很好看?」
小張抿唇不說話。
只有他們娘親在外面嘶吼:
「一個個讀書讀得飯都不吃了?」
「讀了這麼多年,也沒見考個官賺些錢回來。」
「讀的什麼狗屁書,害慘了我的一雙兒女!」
……
6
書賣得不錯。
但很快小侯爺也陰沉著臉找上門來:「你殺了嗎?」
「也算、殺了吧。」我支支吾吾地回。
我正滿面愁容,盤算是不是要把定金還給小侯爺。
誰知他陰沉的臉突然變成狂喜: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
「我就知道你這捉刀人有兩把刷子!」
他說昨日左相休沐去郊遊,從馬車上摔下去了。
小侯爺:「他說是看了本奇書太激動,一不小心腳下踏空,下馬車時便崴了腳。但是我能不知道嗎!聽聞那日鬧得人仰馬翻,相府如今還人心惶惶!」
他一巴掌興奮拍在我肩上:「肯定是你動手了是吧!」
這手勁大得差點把我拍得咳出血來。
「真不知道你這小身板,是怎麼能殺到他的!」小侯爺嘟囔道,但是很快就又對我寄予厚望,「這次失敗了沒事,我們再殺一次!」
我看著他丟下的金子躍躍欲試。
那就,再寫一章?
7
小侯爺走後。
我當即就揮筆寫下新章節——
【恨天子有兩意怨懟淚乾,俏左相褪袍服又復恩寵】
一想到要寫左相。
我筆下就如銀瓶瀉地——
【陛下雖同意了禁止女子為官。】
【事後再想卻怎得都不是滋味。】
【多年前殿試上因那驚鴻一瞥,便封了左相為狀元,此事被朝臣私下反覆咀嚼多年,他也是知曉的。】
【這一次又被美色迷暈了頭。】
【陛下都不敢想朝臣又要如何說自己。】
【湊巧有錦衣衛來上稟:『臣昨日在吳大學士床底下,聽聞他與妻子蛐蛐您與左相。』】
【吳大學士在朝中人緣很好。】
【他妻子又是京中貴女圈名人。】
【是以二人常常夜不能寐,蛐蛐這個也蛐蛐那個,錦衣衛也因此在他家床底下常年輪班值守。】
【陛下一聽這話豎起耳朵:『喔?他們又說了朕什麼?』】
【錦衣衛道:『說您對左相未免太寬宥了些,朝上穿蕾絲都不管,莫不是真喜歡?』】
【陛下惱羞成怒地咆哮:「胡說八道!他穿在袍服下邊,是那女官扯開了才無意得見!朕管天管地,難道還要管諸位大臣上朝穿什麼褻衣嗎?……罷了,不過嚼舌之言,管他作甚。」】
【可嘴上說著不管,做起來又不是那麼回事。】
【陛下為了避嫌,早朝眼神都不往左相那落,聽他說話也故意表現得興致缺缺,就連他呈上來的奏摺,也只硃批了讓秉筆太監再送去,連文淵閣也不再踏足了。】
【這日晚上左相一人在文淵閣輪值。】
【他寫了奏摺:『陛下,在嗎?』】
【秉筆太監捧著奏摺跑了一里路入殿內呈上。】
【陛下看到熟悉的字跡心中一跳,卻狠心下筆:『已安寢。』】
【秉筆太監又捧著奏摺跑了一里路迴文淵閣。】
【左相:『陛下為何近日待臣如此冷淡?』】
【陛下:『你自己不知道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