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臣不知曉,臣只知道臣滿心都是陛下,夢中是你,睡醒也是你。』】
【陛下:『……荒唐!』】
【左相:『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
【陛下:『你抄《離騷》給朕做什麼?是要諷刺朕乃那昏庸的楚懷王?還是要效仿那投江的屈子?』】
【這次半天沒有回信。】
【陛下在寢宮內輾轉反側,終究還是長嘆一口氣,披上那明黃色的外袍出了門。】
【走到文淵閣門口卻聽左相與秉筆太監吵了起來。】
【秉筆太監聲音尖銳:『你要死啦,一晚上讓雜家來回跑這麼多趟,你有多少屁話要說,你一次寫清楚不行啊!』】
【左相冷哼:『你這無根之人懂什麼?這是我與陛下之間情誼。』】
【秉筆太監聲音更尖:『你說誰無根?!』】
【要說這秉筆太監,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他 10 歲便因天資聰慧,被選入宮中的『內書堂』,內書堂先生皆為翰林院學士,教授的也是聖學經典。】
【他 22 歲就被擢升為秉筆太監。】
【其才學絲毫不亞於朝中文官。】
【又因這位秉筆太監眉目清秀,柔若無骨,陛下平日裡對他也是寵愛有加。】
【甚至也賜了他一件蟒袍。】
【所以這太監哪裡受得了被左相這反覆磋磨?】
【秉筆太監冷笑:『真當你自己還是什麼香餑餑呢?告訴你吧,陛下早就厭倦你了!他如今最寵愛的是我!』】
【這話聽得左相連退三步。】
【一張俏臉變得煞白:『你、你胡說!』】
【秉筆太監又怪腔怪調地笑起來:『雜家怎會胡說呢~你瞧你這深夜輪值的,陛下問過你一聲嗎,瞧過你一眼嗎,就連一張薄毯都不曾送來,你還不知道自己失了寵愛?』】
【左相想到近日陛下莫名冷淡。】
【又不由面色煞白地再退三步。】
【而這時陛下推門而入:『這麼熱鬧,在說什麼啊?』】
【左相跪下行禮。】
【那秉筆太監卻立馬換了副面孔,迎了上去:『陛下您怎麼來了呀陛下~這夜寒霜重的,可別凍著了您~』】
【陛下捏了捏他的手。】
【示意他閉嘴離開。】
【秉筆太監剜了左相一眼,才咬唇不服氣地走了。】
【陛下又將目光投向左相。】
【他雖跪在那裡,卻也身似鶴立,只是眼尾泛著薄紅,長睫輕顫,似在強忍著淚意。】
【陛下有些心軟:『起來吧。』】
【左相卻較了真:『臣不起!』】
【陛下又勸了幾句,左相依舊不起,陛下很快失去耐性,也罵了起來:『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你瞧瞧哪個做臣子的像你這樣任性!朕還不夠寵著你嗎!』】
【左相也怒:『是!都是臣的錯!臣到底哪裡所做不好了,陛下要這樣對我!您要是真的厭倦了我,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陛下龍顏大怒:『你以為朕不敢?』】
【左相:『你殺!』】
【陛下指著他鼻子斥罵:『你、你信不信朕現在就叫人將你杖責三十!』】
【左相一下子站起來。】
【他當即褪去袍服,露出裡邊白色褻衣,又作勢要將褻衣也褪去。】
【陛下轉怒為驚:『你做什麼?』】
【卻又忍不住借著燭光多瞟了幾眼,見他褻衣之下,因憤怒而微顫的脊背,又見他無一絲贅余的腰腹。】
【左相:『陛下不是要杖責臣嗎?杖責當然要脫去外衣,等他們將臣的臀打得一個大一個小,甚至把臣杖責至死,或許陛下就息怒了。』】
【可陛下看他美人嗔怒,早就心猿意馬。】
【哪裡還有什麼火氣?】
【又哪裡捨得將他的臀打得一大一小?】
【燭影搖曳,陛下長嘆口氣:『罷了,穿上吧。』】
【這一鬧就到了破曉時分。】
【吳大學士一早就入了宮,他有東西落在了文淵閣,他哼著小曲一路小跑,當他推開文淵閣的門時,竟正好將只穿褻衣跪在陛下面前的左相,撞了個正著!】
……
8
貢生小張與讀過女學的妹妹也讀了新章。
小張憤憤攥拳:「左相與陛下君臣間情誼深厚,哪裡輪得到秉筆太監那閹狗挑撥!」
妹妹眼裡卻散發著奇異光芒:「君臣情誼,嘿嘿~你管這叫君臣情誼?」
有什麼不對?
小張一身正氣地站在那裡。
心想這《左相多嬌》果真是盪氣迴腸的好書,本朝的太監權勢滔天,常與文官們發生爭執。
這新章卻看得他酣暢淋漓。
好!陛下心中果然還是向著他們文官的!
妹妹捂嘴在旁偷笑。
小張不解:「有什麼不對嗎?」
妹妹只是笑:「你在國子監看同窗,也會熱意上腦,口焦舌燥?」
小張想起文中那莫名其妙的描述。
但是他很快說服自己:「殿試看臉不是很正常嗎?想必那左相文章寫得一等一,相貌也是一等一,陛下多看兩眼又如何?」
妹妹又問:「那左相穿蕾絲……」
小張一直將左相當做偶像。
聞言只道:「那怎麼啦!我要是有左相那才學樣貌,指不定我穿得比他還誇張。」
妹妹聽得直豎大拇指:「有品!」
9
掌柜的說新章賣得不錯。
我正樂呵地在家數錢呢,突然攤子上就來了兩個壯漢,二話不說地架起我上馬車,馬車丁玲桄榔亂晃一通後停下,兩壯漢又架起我一直到了小侯爺的房裡。
我扯著嗓子驚慌喊:「幹什麼啊小侯爺,我賣藝不賣身的啊。」
床幃後傳來小侯爺嘶啞的聲音。
「小爺這回被你害慘了!」
我大著膽子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掀開床幃。
只見小侯爺穿著褻衣趴在床上。
薄汗濡濕髮絲,兩頰泛著紅暈,勁瘦的腰腹勾人。
我咽了咽口水:「小侯爺您這又是玩什麼呢?」
小侯爺聞言冷笑:「小爺是被你玩了!」
我神色茫然地看他。
這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我不記得細節?
我求知若渴地問他能否幫我回憶一下。
小侯爺當即摔出一本書來。
赫然就是那本《左相多嬌》。
小侯爺暴怒:「小爺讓你殺人,你就是這麼殺的?」
我心裡咯噔一聲知道露餡了。
正說要退他定金,外邊卻突然傳來嘈雜聲。
10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小侯爺他爹陪著笑臉走進來:「小孩子不懂事,我已經教訓過他了,昨天家法伺候了他三十棍呢,您瞧就別跟他計較了?」
他身後走出一人。
眉眼淡漠,眼下一顆淚痣,神色似笑非笑。
正是當朝左相。
他眼神有意無意地落在我身上。
我咣當一下就跪在了小侯爺身邊,哭嚎著作勢要去扒他褲子:「小侯爺您也太慘了,兩臀被打得一邊大一邊小啊,奴婢這就給您上藥!」
小侯爺面紅耳赤地扯緊褲腰帶:「你、幹什麼!沒見到有人在嗎!」
左相從我身上挪開目光。
可很快目光又凝滯一處,他撿起地上那本《左相多嬌》,輕笑一聲:「令郎養傷還如此好學,怪不得能寫出震驚朝野的好文章。」
小侯爺他爹震怒:「還看?」
小侯爺不服氣冷哼一聲:「就看!」
左相指腹拂過那本《左相多嬌》上的署名。
「子馳。」他輕念了出來,又說:「這世上寫我的話本千千萬,你是第一個敢署真名的。」
小侯爺回頭看我一眼。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是他刀柄上刻著的名字,我不過按照他的囑咐做事。
小侯爺將脖子一橫:「就是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麼了?」
他爹反手就甩他一巴掌:「你跟誰小爺呢?」
一巴掌甩得小侯爺眼眶紅紅。
卻又紅紅眼眶地反駁:「小爺就是看他不順眼怎麼了!誰不知道他是朝野聞名的大奸——唔唔唔」
他爹捂著他的嘴巴尬笑兩聲。
然而一放開,小侯爺又繼續道:「——要不是因為他小爺能被關在家裡嗎!」
原來小侯爺有個仗劍走天涯的美夢。
只不過他爹有爵位要他繼承。
小侯爺有個同胞姐姐。
姐姐雷厲風行,才學出眾,又野心勃勃。
小侯爺憤怒:「好不容易聖上開放女子做官了,這家業讓我姐繼承就好了,如今卻非落在我頭上。」
他爹大罵他逆子。
小侯爺頭更鐵:「你也知道我是逆子,還敢把家業給我繼承?這家遲早得毀在我手上!」
他爹氣得吹鬍子瞪眼。
作勢又要扇他幾巴掌。
左相卻面無表情地抬腳走了。
小侯爺他爹愣了一下,啊呀呀地大喊著要打兒子,實際只是虛張聲勢地左右手拍了幾巴掌,隨即又擠眉弄眼地給我說:「那丫鬟,你去瞧瞧左相那邊什麼情況。」
11
左相撿了塊石頭在池塘邊打水漂。
我撓了撓臉瞧他挺有閒情逸緻的。
屋裡侯爺浮誇的擊掌聲不時傳來:「我打死你這個不肖子給左相賠罪!」
我沉默了半晌,心想這也太假了。
又心想這左相難道是特意出來給侯爺留面子?
正想著。
他驀然回頭:「你叫什麼?」
我低眉順眼:「奴婢竇陽。」
他眯起眼來:「我瞧你眼熟。」
我悚然一驚:「奴婢大眾臉。」
其實我與左相還真見過。
他取締女學時,我與同窗們去相府門口鬧過,他下馬車的時候,我趁亂團了一把雪球砸他臉上了。
他不會這麼記仇吧?
不對!我記得當場把他砸暈了,他不該記得我啊。
我心中忐忑。
還好他沒再追問。
只是我第一次離他這麼近,沒忍住開口問:「所以左相你為什麼反對女子做官?」
左相瞥我一眼:「你是那小侯爺的貼身丫鬟?」
「……算是吧。」
左相:「你可聽過牝雞司晨的典故?」
當然是聽過的。
我家也養雞。
雞群里如果沒有公雞,日子久了,母雞就可能雄化成公雞,不下蛋了,反而學會打鳴報曉。
這便是牝雞司晨的由來。
自古都認為這是不祥之兆。
「——難道左相也相信這是不祥之兆嗎?」
左相搖了搖頭:「你也說了,雞群里沒有公雞,母雞才會打鳴報曉。我朝又不乏青年才俊,哪裡輪得到你們這些弱不禁風的女子來上朝?」
我咬牙切齒,誰弱不禁風了?
他說著冷了神色,拂袖背過身去又道:「我並非迷信之人,只是長此以往,陰陽失調,雌雄顛倒,這天下也離大亂不遠了。閨閣女子,還是待在閨閣里好。」
我氣惱攥拳。
對著他的背影就左勾拳,右勾拳,再比劃一個左右連招勾——
左相倏然轉身。
我看著僵在半空中的手尬笑兩聲,幫他拍了拍衣袖:「……我瞧您衣服上沾了灰。」
他冷淡地抽回衣袖:
「不必對我獻殷勤了。」
「我本就瞧你主子不順眼。」
「哦對了,你長得也讓我生厭。」
12
我氣沖沖地回了小侯爺屋裡。
他爹已經走了。
小侯爺咬牙切齒:「竟然讓我爹軟禁我三月!這左相欺人太甚!!!」
我也攥拳:「欺人太甚!!!」
小侯爺又丟出那本被他爹揉皺的《左相多嬌》。
問我是不是要給他解釋一下。
我指著自己鼻子說:「我捉刀人啊,代筆寫文章的捉刀人,小侯爺你不知道嗎?」
小侯爺鬱悶:「小爺我書讀得少,但是三國也看過啊,捉刀人不是曹操那樣的人物嗎?」
捉刀人一詞的典故確實出於三國。
傳聞魏王曹操接見匈奴使臣,又覺得自己個子太矮不夠帥,於是就找了個大帥哥坐那偽裝自己。
他自己則抱著刀站在大帥哥身後。
但是使臣一眼看出:「這坐著的魏王瞧起來就那樣,可是那位捉刀的,撲面而來一股英雄氣概啊!」
所以這詞一開始還真是代指真英雄。
小侯爺也委屈:「誰知道你們拿筆寫文的文人,怎麼把稱號取得這麼殺氣騰騰啊。」
「……」
我小聲提議:「那要不,我把定金退給你?」
小侯爺與我對視一眼。
視線突然凌厲。
他捶床怒吼:「不!!那奸臣特地來府上找我爹,肯定是因為在意!此計能行,你給我繼續寫!!!」
13
小侯爺都給錢發話了。
我們捉刀人能不幹嗎?
我當即就回去動筆,洋洋洒洒寫下新章——
【自從上次吳大學士撞破文淵閣之事。】
【不消幾日,朝野內外就傳遍了『左相褻衣得見天子顏』。】
【陛下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