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永州興修水利之便,將吳大學士調出京中,還特令其妻隨行,吳大學士一頭霧水地暗暗叫苦:『這苦差事怎得能落我頭上?我哪裡會修水利?那堤壩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它啊。』】
【這時那位秉筆太監找上門來。】
【他譏誚道:『大學士還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吧?』】
【吳大學士豎起耳朵,表示願聞其詳。】
【秉筆太監一語道破其中玄機:『那左相妖艷媚主,在文淵閣勾引得陛下難以自持,這事被你撞破了,還被你宣揚了出去,陛下能不生氣嗎?』】
【吳大學士恍然大悟。】
【去永州路上越想越氣,越氣越想。】
【轉眼到了永州,就氣得與駐守永州的湯將軍飯桌上蛐蛐:『我這真是倒了血霉了,他左相敢做,我怎的就不能說了?陛下竟然還護著他!果真是妖媚惑主!』】
【湯將軍常年駐守在外,不曾得見左相。】
【聞言好奇道:『那左相不過一男子,能生得如何模樣,竟能讓陛下難以自持?』】
【吳大學士來了興致。】
【吳夫人也坐了下來。】
【二人一左一右地坐他身邊蛐蛐起來——】
【吳大學士:『湘水神女知道吧,那湘妃竹上淚痕斑斑,卻美不及左相他眼角一點淚痣。』】
【吳夫人:『洛水神女知道吧,翩若驚鴻的那個,也不及左相他不經意間、露在陛下面前的半截白皙腰腹。』】
【湯將軍聽的是一愣一愣又一愣。】
【幾杯黃酒下肚,更是心旌搖曳,迷糊美夢之中皆是左相風姿。直到多日後他親眼得見左相真容,才知這妖艷不是虛名。】
【這日湯將軍進京復旨。】
【他入宮時恰逢文華殿經筵講學。】
【此事干係重大,所有朝臣勛戚都要參加,湯將軍也逼不得已地坐下聽講。】
【只不過他剛聽幾句,就兩眼發直尋周公了。】
【湯將軍睡得正香,突感背上被什麼抽了一下劇疼,他霎時大怒,以為是什麼敵軍奇襲,翻身就一個掐喉,將人按在了地上:『呔!賊人哪裡逃!』】
【只見那賊人——】
【眼尾泛著紅潮,烏睫沾著水光,唇齒因疼痛卻又倔強地顫出音來:『你、大膽!』】
【湯將軍看痴了。】
【以為是睡迷糊了,見到了瑤池仙子下凡。】
【身下之人顫聲又道:『你還不起麼?』】
【湯將軍霎時清醒,倉皇起身,聽左右說話才知這哪是什麼賊人,分明是拿著戒尺講學的左相!】
【他竟唐突了這樣佳人!】
【湯將軍愕然看向自己手掌,掌中還殘留著那軟肉的香氣,讓他不由心神蕩漾。】
【可他心中又責怪起來——】
【都怪這左相弱不禁風,怎生了這樣一身嬌貴軟肉,他不過輕輕一推便倒了。】
……
14
這章《莽將軍唐突佳人》引得朝野譁然。
彼時湯將軍正在營中準備禮物。
小臂長的鹿鞭就往漆盒裡塞:「左相見多了奇珍異寶,咱們這駐守的地方太偏,也就這鹿鞭稍微看得過去。」
副將大喊著不好了就沖了進來。
湯將軍皺眉問他鹿鞭哪裡不好了。
副將急得滿頭大汗:「是將軍你不好了,怎麼京中都傳聞你說左相弱不禁風?你上回進京做什麼了?」
啊??
湯將軍愕然。
他上回進京回旨確實見到左相了。
誰不知道左相權傾朝野啊,有這巴結機會,湯將軍當然是大舔特舔,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他哪敢說左相弱不禁風啊。
雖然在他看來那些文臣都是。
不過那些文臣不也天天罵他莽夫嗎。
很快軍師也沖了進來,不過他消息靈通,是捧著最新本的《左相多嬌》進來的。
他看到的版本不僅有《莽將軍唐突佳人》。
還更新了《莽將軍月下戲佳人》《莽將軍急色抱佳人》等新篇幅。
湯將軍抓耳撓腮不敢置信。
這都什麼?
即使那左相有幾分姿色,但是他也不是餓中色鬼啊。
軍師:「此事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左相方才來信說,讓你近日不要再給他送東西了。」
湯將軍欲哭無淚。
只得默默把那根鹿鞭收了起來。
15
彼時錦衣衛正查左相府邸。
左相風頭正勁。
每日送進府里的禮物堆積如山。
陛下:「可有湯將軍的禮物?」
錦衣衛搖頭。
陛下老態龍鍾,半闔眉目:「……嗯。」
湯將軍是本朝第一大將,就是皇上也很忌憚,更忌憚的是這樣的將軍和朝中臣子走得太近。
做皇帝的年紀大了難免疑心重。
朝政他已多年不管了,但是管朝政的人他要管。
如果左相真與湯將軍勾結。
那麼他定然會毫不留情。
錦衣衛猶豫了一下才說:「……近日京中有個話本很火,是寫左相與湯將軍的。」
陛下微微睜眼:「哦?」
錦衣衛將那《左相多嬌》內容複述一遍。
陛下興致缺缺地又闔眼:「坊間胡寫罷了。自從易之維做了這左相,坊間日日都有他的新話本,有何稀奇?」
16
皇帝日日見左相不覺得稀奇。
但是普通人覺得稀奇啊。
左相是否驢大的書生暫不可考。
但是左相眼角確有一顆淚痣,有見過左相一面的確認此事,那都如此了這話本能是假的嗎?
是以這話本在京中大火特火。
而左相也因話本逃過一劫。
左相聽聞禮品簿被錦衣衛翻過後,也不由滲出一層冷汗來,幸好那酷愛送禮的湯將軍這次沒送。
陛下年紀大了猜疑心重。
他堂而皇之地收禮也是為了自保。
但是如果與湯將軍來往頻繁被發現,就不是好事了。
不過——
「那《左相多嬌》又更新了?那小侯爺不是被他爹軟禁在家了嗎?」
身邊暗探回他:「是,一連更了好幾個章回,如今街頭巷尾都是看這本書的。」
暗探頓了頓。
也覺得莫名:「我打聽過了,那小侯爺平日裡是個不學無術的,夫子說他從小寫文章就如脫褲子放屁,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寫出這樣的奇文來。」
左相垂眸沉思。
不學無術者能寫出這等文章嗎?
但他驀地瞥見暗探在旁邊欲言又止。
左相挑眉:「你說。」
暗探:「坊間都說您……這官是靠臉得來的,要不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左相這位置輪不著您。」
左相冷笑兩聲。
「這書替我擋了一劫, 我們該上侯府拜謝才是。」
17
左相上門的時候。
小侯爺已經生龍活虎。
左相甩出新章:「是你寫的?」
小侯爺捂著剛痊癒的屁股一咬牙:「就是小爺怎麼了!」
左相斷言:「你沒那本事。」
小侯爺卻硬說:「是我是我就是我!」
左相乃當朝最年輕的左相。
又因相貌出眾,是以很受坊間話本喜愛。
不過這話本千千萬。
寫他「弱不禁風」的還是頭一個。
等等、弱不禁風?
左相四下張望:「你的貼身丫鬟呢?」
小侯爺愣:「什麼丫鬟?」
左相:「就上次那個哭得比你爹還假的那個。」
小侯爺大驚失色, 但是嘴硬不說。
可左相怎會瞧不出他心中有鬼?
左相一聲令下。
暗探就將我的身份查了個底掉。
18
我被按在了左相面前。
左相:「是你?」
我捂臉:「不是我真不是我!」
左相冷哼:「果真是你!」
他說他記得我。
「一年前我被人在府邸前砸暈,我記得暈倒前,旁邊一人也是你這樣捂著臉說『不是我真不是我』,當時你跑了,但是我身邊有探子說看見了就是你。」
我一臉悲憤地看他。
沒成想這左相如此小心眼。
這麼年代久遠的事情都記得。
我斟酌著跟他商量:「……要不您冬天再抓我?這大熱天的也沒雪球讓您砸啊。」
左相瞥了我一眼。
他將最新章的《左相多嬌》摔在我面前:「這你寫的?」
我驚慌失措, 這事可比砸雪球大。
我回頭看小侯爺。
他一臉愛莫能助地也看我:「小爺說了是我,但是他不信啊, 你也知道的小爺不學無術,他看了小爺兩篇文章就喊人抓你去了。」
看來今日是回不去了。
我腰杆一挺,跪著就跟他叫板:「就是我怎麼了!誰讓你把女學取締的, 我學了這麼多年做不了官,也得想辦法謀生計吧!」
隨即又兩眼一紅地委屈:「坊間寫您的話本千千萬,憑什麼只抓我啊?」
19
左相說寫他的話本多。
但是寫他「瑩白如玉」甚至「雌伏」的,我卻是頭一個。
他堂堂左相哪裡受得了被人嬌弱化至此?
左相居高臨下睨我一眼:「本相哪裡弱不禁風?」
他身姿頎長,絕算不上是弱不禁風。
比如此刻他伸手一拎我後衣領。
就能把我提溜起來。
我也借勢站起來看他:「我也不是弱不禁風啊!」
他之前說我們這些女子, 不也是將我們嬌弱化嗎?
我爹娘如今年紀大了。
我家水缸里的水都是我打的。
我家京中的新宅子是我買的。
我家中資用如今全賴我一人養活。
左相微愣,輕喃道:「……可是那很累。」
我正要反駁,左相卻又說起來。
他說他是遺腹子。
他爹在他沒出生就死了,因此他家被吃了絕戶, 小時候過得很慘,他娘只能背井離鄉賺錢養活他。
左相回憶道:「我娘刺繡很好。」
「她賺了些錢供我讀書,甚至有餘錢能開個繡坊。可這世上刺繡的都是女子, 繡坊掌柜卻都是男子, 她要做這掌柜, 就要吃那些男掌柜沒吃過的苦, 走比他們更多更艱難的路。」
「我娘之前很愛笑。」
「但後來她變得不苟言笑,她會嚴厲地對待繡坊里的丫鬟, 甚至她的一些責罰連我也無法理解,到最後我都害怕和她說話, 我討厭她那樣。」
左相頓了頓。
聲音變得有些沉悶:「苦難會磋磨一個人的心志。要做女官也是如此, 必須走比尋常人更難的路。我並不認為如此磨礪下出來的女官, 會是什麼正常性子。所以我說,長此以往, 天下大亂。」
20
左相的一番話令我愕然。
我原本以為他是瞧不起女子。
哪知他不是瞧不起, ⽽是瞧得比尋常⼈更深遠了些。
不過我有不同想法——
「正因如此,那不更應該開放女⼦做官嗎。只有這世上各⾏各業的管事⼥子多了,旁人才再不會有異樣⽬光。」
左相訝異抬眸。
似乎是第一次聽這樣的說法。
我⼜道:「左相你太看輕這世上女子了。苦難自然不值得歌頌, 但是她們的堅韌超乎你的想像。我相信她們能夠做得很好。」
左相若有所思地往外⾛:「我想想、我再想想……」
21
沒過多久。
陛下就下旨重開女學。
也放開了女⼦做官科考的道路。
貢⽣小張與妹妹⼀塊⾛進了考場。
小張對妹妹寄予厚望:「你腦子⽐我活, 肯定能中!」
妹妹安慰:「其實落榜了也沒事。我都想好了,不讀書我就去坊間寫話本去, 我聽說寫《左相多嬌》的那位,就是個從⼥學出來的⼥⼦。」
而我收到了⼩侯爺的書信。
他說他真仗劍走天涯去了。
不過出了⻔了, 才知道自己學藝不精,那兩套劍法根本不夠看, 就算當年沒找捉刀⼈, 而是⾃己去刺殺左相,恐怕還沒進門就被侍衛按地上了。
⼜說如果我有空閒, 可以來找他玩耍。
⽽他狗爬字的書信旁邊,是左相的招賢書。
他問我願不願意拜在他⻔下。
他可以舉薦我做官。
我婉拒了。
做官哪有我當捉刀人賺錢多啊?
我嘿嘿一笑,攤開紙又開始書寫新的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