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制香師。
因為嗅覺異於常人,導致我臉盲,只能靠氣味識人。
夫君的青梅表妹又患了心疾,他拿走家中大半銀錢,只為給青梅買藥治病。
青梅不喜聞香。
夫君就洗掉身上一切氣味。
以前,為了讓我一下認出他,他總會熏上我特製的檀香。
城破那日,將軍將我拽上馬背時,我聞到了熟悉的檀香,將他當做夫君。
某日,一男子找上門,非說他才是我的丈夫,可無人信他。
1
我揪住夫君的衣襟,不讓他離開。
因為恐慌,我嗓音輕顫。
「夫君別走,我害怕。聽聞,起義軍就要殺到城外了。」
衛陵很不耐煩。
他一點點掰開我的手指,斥責我不懂事,「表妹突發心疾,眼下城中很難買到藥材,我自是要出手相救。你莫要無理取鬧。」
我見他掏出大半家底,不免擔心,「夫君,正逢戰事,咱家的香料鋪子不景氣,你將銀子拿走了,家中用度恐會不足。」
衛陵自顧自裝好銀子,又低頭嗅了嗅他自己身上。
完全無視我的懇求,兀自道:「表妹不喜聞香,我還是先換一身衣裳,免得她心疾加重。」
他換衣、清洗,直至聞不到我特製的香料。
我提醒他,「夫君,你就不擔心我認不出你?」
衛陵笑了,「你我都成婚一載了,豈會還認不出?白芷,你明明長了一雙秋水眸,非說自己是臉盲,可我尋常時候也沒見你認錯過人。」
「莫要同我鬧了。你只是失去了銀兩,表妹的心疾可是會喪命的呀。」
我自幼嗅覺異常敏銳。
但,其他感官經常模糊。
剛成婚那會,衛陵總會小心翼翼,生怕我認不出他,也擔心我將旁人認成他。
他這才提出要熏上特製的檀香。
眼下,他卻不信我當真臉盲。
衛陵堅持去給他的青梅表妹送銀子。
他一去就是兩日。
我不懂。
從衛府去城東不過才半日功夫。
衛陵怎就不能一日往返呢?
我眼皮跳個不停。
衛陵離開的次日傍晚,大街小巷傳來呼救聲。
「城破了,快逃啊!」
我不知起義軍是善是惡,也跟著街坊鄰里逃走。
因為臉盲,我無法在混亂中認出婆母與小姑子。
她二人先一步就逃出了家門。
我便歇了與她們匯合的心思。
她們也未必想帶上我這個臉盲拖油瓶。
我被人群擠到了城門口。
我並未見到殺戮,鐵騎聲中,有悍馬朝著我疾馳而來。
就在我即將被踩踏之際,一條鐵臂扣住了我的腰,將我扛上馬背。
2
我差點被顛吐了。
身後還有起鬨聲。
諸如,「將軍威武!」
我並未多想。
因為,男人身上有我熟悉的檀香氣味。
而衛陵正是守城副將,尋常時候,也被人喚作將軍。
他一直未歸,難道是與起義軍聯手了?
如此也好。
舊朝腐朽,皇朝氣數已盡,一直苟延殘喘只會累及無辜百姓。
我被帶入一座府邸。
剛被男人從馬背上提下來,我無法站穩,索性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肢。
似乎更加修韌了。
我猜,是穿著銀甲的緣故。
熟悉的檀香,讓我心安。
但這股檀香,與我調製出來的香料,又有細微的不同之處。
我猜,大抵是因為情況緊急,夫君來不及仔細薰香。
我心中隱有幾分疑慮。
此刻,男人渾身緊繃,嗓音從頭頂傳來,「你在做什麼?」
聲音有點冷。
我抬頭,對上男人深邃的眸。
夫君又變好看了。
我尋思著。
我道:「夫君,城破了,我害怕。」
男人又是一愣,「夫君……呵呵……」
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忽然埋首深吸了一口,「你真香。」
我面頰發燙。
剛成婚那會兒,夫君也總會如此。
他說,喜歡我身上的氣味,可以讓他安然入睡。
我剛要問,他的表妹如何了,以及他是不是投誠了起義軍,卻有士兵先一步將他叫走。
男人離開之前,與我對視了幾眼。
我被他看得心裡發毛。
「夫君,你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麼?你作何這般盯著我看?」
男人眯了眯眼,嗓音無溫的交代了一句,「別走出這座宅子,否則,後果自負。」
我笑著點頭。
我自出生就身處亂世,太清楚保命的重要性。
亦不知,此次起義軍能不能結束近二十年的戰亂?
男人一離開,我就在內宅轉了轉。
此處原先是安陽侯府,眼下,安陽侯已逃亡,府邸空置了出來。
我以為,此處已在夫君的掌控之下,他既不允許我外出,我便在內宅隨意走動。
豈料,讓我聽見一段不得了的話。
「方才將軍帶回的女子,乃原守城副將衛陵之妻。他非但擅離職守,還帶著小青梅逃跑了。對了,那女子有臉盲症。不如直接送去軍營,犒賞三軍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心跳如擂鼓。
這男子口中的「將軍」不是我夫君!
衛陵他……帶著青梅表妹跑了?!
我的指甲掐入手掌心,疼痛時刻提醒自己,萬不能大意。
眼下,只能自保。
我決不能被送去犒勞三軍,下場會比勾欄女子還要慘烈百倍!
很快,又有男子低沉的嗓音傳出,比方才那人的聲音,要冷沉不少,「我自有打算。」
接下來,那幾名男子又談及了上京部署,以及新帝登基一事。
我悄然轉過身,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我臉盲,但若是仔細分辨站姿和身量,也能區分出不同的人。
所以,當將軍帶著兩名隨從朝著我走來時,我一眼認出誰才是那位將軍。
我將錯就錯,迎上前,儘可能偽裝得像一些,嬌嬌柔柔喚了一聲,「夫君。」
我生得貌美,眼下,能倚仗的,也就只有容貌和調香的本事了。
衛陵棄我而去,我為何要為了他守身如玉?
3
我在賭。
這位將軍既然留下了我,便不會直接殺了我,亦或是將我送走。
至少此刻不會。
但,日後就不好說了。
方才,我已經仔細回想過起義軍的陣營。
幾位領頭人之中,二十來歲的將軍,僅有一人。
便是霍君屺。
原鎮國公府的世子爺。
君王殘暴不仁,殘害忠良,讓鎮國公府滿門誅滅,而霍君屺在行刑之前逃走了。
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是個絕美的女子。
被帝王強搶入宮,沒幾日就香消玉殞,遭折磨致死。
我猜,霍君屺今日入城門時,順手將我擄上馬背,或許,也是因為我的臉,而起了惻隱之心。
因為衛陵不止一次提及過,我與那位美人有幾分相似。
當然,上面種種皆是我的猜測。
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此刻,我握住男人的手,輕輕晃了晃,故意試探,「夫君,你不是說,去看望表妹了麼?為何會和起義軍在一塊?外面大亂了,我離開之前,衛府被人放了一把火,咱們今後住在哪裡?」
霍君屺身後的兩人面面相覷,但誰也不敢插話。
顯然,霍君屺才是擁有絕對話語權的那個人。
霍君屺幽眸微眯。
之後,他低頭看了看我二人相觸的手。
我心裡七上八下,又喚,「夫君,你怎麼不說話?」
我一口一聲「夫君」,彷佛根本不知自己認錯了人。
終於,霍君屺像下定了某種決心,「自然是夫人更重要,我特意快馬加鞭趕回來尋你,恰好在城門口看見了你。日後……就住在將軍府。這座宅子已是我的了。」
他在誆騙我。
但,我鬆了口氣。
甚好!
他騙我,說明需要我。
如此,我就能暫時保命。
想到接下來的計劃,我繼續說,「夫君,我喜歡的香料都燒沒了,你讓人去長安街給我買些回來。」
霍君屺一口答應。
我將需要的香料列了一個清單。
若單獨去查看每一樣香料,並無特殊之處。
但經由我的手之後,這些香料會被調製成催情香、助眠散、安神粉……
在亂世活久了,每每遇險,第一反應就是想著保命。
正如眼下,我不會顧及什麼「女子就該從一而終」,我越快拿下霍君屺,對我越有利。
4
為演得天衣無縫,我特意說出熏檀香的事。
「夫君,你身上的檀香好似不太一樣了,你昨日可是換了衣裳?你答應過我的,只熏我特製的香。不然,我會認錯人的。」
霍君屺眼眸微眯。
敏銳如他,自是能想明白,為何我會將他認成了衛陵。
他二人皆是武將,身量皆頎長,也都是二十幾歲的年紀,再加上同樣的檀香,很難讓我這個臉盲一下就分辨出來。
再者,今日城門口實在混亂。
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分辨清楚。
男人薄唇親啟,「好,都聽夫人的。」
我莞爾,「夫君,我甚是想你。今晚你忙完就來我房中吧。」
男人身子明顯僵住。
他沒同意。
但也沒拒絕。
很快,我需要的香料買了回來。
我以最快的速度調製出了迷情香。
可霍君屺今晚並未來我房中。
他倒是命人送來不少女子所用之物。
舊朝已滅,新朝即將建立。
他忙碌一些,也實屬正常。
不過,我依舊懷疑,他是故意躲著我。
次日傍晚十分,霍君屺才回府,他果然去做了一些功課,來見我時,身上非但重新熏了檀香,還穿了一件月玄色繡竹葉紋的錦袍。
他只要稍稍打聽,就會知道,衛陵喜歡竹子。
那傢伙雖是武將,但總愛附庸風雅,穿一些繡了竹葉紋的衣裳。
霍君屺站在門廊,沒吱聲。
我先喚道:「夫君,你回來啦。」
我迎向他,身上的催情香很快讓他情動。
我看見他凸出的喉結滾了滾。
但這人似乎十分克己復禮。
我故意打趣他,「夫君,你怎麼變冷漠了?可是心情不佳?總不能還在惦記你那表妹吧?!」
我故作嬌嗔。
如此,非但沒讓霍君屺慍怒,反而打消了他所有顧慮。
他將我打橫抱起,疾步邁入屋內。
霍君屺正當血氣方剛,再加上催情香的作用,一切水到渠成。
但……
我略有不適。
甚至有些叫苦不迭。
我明白,他將我當做了替身,用欺騙我來換取這一刻的歡愉。
我多少存了一些報復的心思,故意逗他,「夫君,你怎麼比以往兇猛太多?」
饒是我臉盲,但體力上的差距,還是能夠輕易察覺出來的。
霍君屺可沒法控制好力道。
他亦不知衛陵的「實力」。
所以,霍君屺在關鍵時刻,像是驚到了,猛地僵住。
他終於歇了。
我卻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雖說,我與他是互騙,但方才我的確吃了點苦頭。
我的手撫向他小腹的疤痕,嚇唬他,道:「夫君,你身上的疤痕,好像換了位置。腰身也比半年前結實修韌了不少。」
我與衛陵已經半年未同房。
半年前,他那表妹和離歸府,他去探望了一面,便被迷得神魂顛倒。
衛陵偶爾晚歸,我能聞到他身上的其他氣味,他遮掩的再好,也逃不掉我的鼻子。
此刻,霍君屺捉住我的手,他像是在極短的時間內想到了措辭。
「夫人,你記錯了,疤痕的位置豈會變化?最近,我的確勤加操練,許是身子骨結實了一些。」
我裝作懵懂的應了一聲,便不再多問。
因為,著實太累了。
很快就沉睡了過去。
5
次日天明。
我是在搖晃中醒來的。
睜開眼,一顆豆大的汗珠砸入我眼中。
我眯了眯眼。
霍君屺剛毅俊朗的臉,在這種時候,終於褪去了肅重,他笑了笑,嗓音喑啞,「夫人,你醒了?」
呵,「夫人」倒是喊得挺順口。
昨日變故太多,再加上昨晚沒睡好,眼下實在沒多少力氣。
讓我詫異的是,武將與武將之間,體力懸殊頗大。
天光泄入內室。
與昨晚不同的是,一切春光清晰可見。
一想到霍君屺與我昨日才認識,我表面上雖然能裝,內心多少有點不適。
於是,我專挑他害怕的話,說道:「夫君,你從前可不會這般折磨人。」
霍君屺動作一滯。
他俊逸的臉上,慌了一瞬。
但也僅此一瞬。